工坊的雕花木窗被夜風吹開一道縫隙,江小魚握著刻刀的手猛地頓住。
月光像銀粉灑在未完成的玄冥真君雕像上,檀木碎屑在光柱里浮沉,
他分明看見神像眼角閃過一抹鎏金色。
"師傅說開光前都是死木頭......"少年學徒咽了咽口水,刻刀在掌心轉了個圈。
突然有細碎的簌簌聲從供桌傳來,白日里擺好的青瓷盤正在輕微顫動,
鮮紅的山楂果一顆接一顆滾落桌面。冷汗順著后頸滑進粗布衣領,江小魚抄起桃木鎮尺。
供桌下方傳來清脆的啃咬聲,半顆山楂在空中懸浮,果肉消失的齒痕清晰可見。
當他摸到電燈開關時,整盤供果已經只剩下果核在瓷盤里打轉。"何方妖孽!
"鎮尺砸在青磚地面發出悶響,月光突然大盛。
少年看見自己的影子被另一道修長的黑影完全籠罩,檀香混著冰雪氣息撲面而來。
他僵硬地轉頭,玄色衣袂掠過他鼻尖三寸,銀線繡的云雷紋在夜色里流淌著微光。
"衣褶弧度錯了三厘。"冰冷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江小魚感覺后頸被什么冰涼的東西劃過。
供桌上的蠟燭無風自燃,映出正在俯身端詳雕像的側影——那人眉間墜著冰晶狀額飾,
薄唇抿成直線,指尖懸在神像衣襟處:"此處當用反刀斜剔。"少年學徒的刻刀當啷落地。
眼前人分明就是工坊供奉了三百年的玄冥真君畫像模樣,
只是畫中悲天憫人的神情變成了凍徹骨髓的冷傲。更詭異的是,
神像右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柄玉如意,而眼前這位神明手里正握著完全相同的法器。
"凡胎肉眼。"神君廣袖輕揮,供桌騰起三尺高的青煙。
江小魚突然發現那些消失的山楂核整整齊齊碼成了北斗七星,
每顆果核都被啃得露出雪白的內芯。神像腳下的香爐里,
昨夜敬的線香灰燼居然凝結成"難看"兩個篆體字。"明日用金絲楠重雕發冠。
"玄冥真君轉身時,江小魚清楚地看見他玄色外袍下擺沾著幾點山楂汁。
神明似乎察覺到視線,瞬間化作漫天飛雪,
剩聲音在梁柱間回響:"若再讓本君看見歪斜的流云紋......"后半夜工坊出奇安靜。
江小魚抱著刻刀縮在工具箱旁,直到晨光染紅窗欞才驚覺,
那尊未上漆的神像嘴角竟凝固著半粒鮮紅的山楂籽。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玄冥真君雕像的眉心時,江小魚正用鑷子夾起那粒山楂籽。
昨夜殘留的檀香味突然變得辛辣,紅色果肉在木紋里洇出蛛網狀血絲。
他慌忙后退撞上工具箱,祖師爺傳下的雕花金鈴突然發出碎冰相擊般的清響。
"?!?鈴舌撞擊處迸出火星,工坊東墻懸掛的《造像十誡》無風自動。
江小魚眼睜睜看著第三條"不可雕飾過奢"的誡文滲出墨汁,
化作黑蛇游向正在陰燃的山楂籽。供桌下的北斗七星果核陣突然轉動,
將毒蛇般的墨跡絞成粉末。
"這可比師傅講的《魯班書》邪門多了......"少年抓起朱砂粉撒向空中,
這是老師傅教的驅邪土方。未料想紅色粉塵在雕像頭頂凝成漩渦,
昨夜消失的玉如意憑空浮現,柄端墜著的耳珰正閃著幽藍寒光。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江小魚觸電般跳起來。晨霧里站著個穿香云紗旗袍的女人,
懷里的織錦襁褓不斷滲出暗紅液體。她脖頸處有道青色指痕,
開口時呼出的白霧竟在空中結成冰晶:"求云崖閣救救我女兒。"工坊溫度驟降,
江小魚注意到女人發間別著并蒂蓮銀簪——和玄冥真君雕像消失的耳珰紋樣完全相同。
他轉身看向神像,驚覺那尊木雕不知何時閉起了右眼,原本莊重的法相顯出幾分詭譎。
"我要訂制一尊玄冥真君像。"女人將襁褓放在供桌上,
包裹散開的瞬間江小魚倒吸冷氣——里面根本沒有嬰兒,只有個刻滿咒文的槐木人偶,
心口插著半截山楂枝。江小魚握緊刻刀后退半步,突然聽見梁上傳來熟悉的冷哼。
一片雪花落在他后頸,空氣里響起只有他能聽見的傳音:"用三昧真火爐燒了那邪物。
"少年學徒的手抖得厲害,神君的聲音陡然嚴厲:"左手邊的降魔杵是擺設嗎?
"他這才發現工具箱底層多了柄烏木法器,手柄處纏繞的銀鏈與神像玉如意的流蘇如出一轍。
就在江小魚即將觸到降魔杵的瞬間,女子突然輕笑:"真君還是這般心軟。
"她的指甲暴長三寸,徑直刺向少年咽喉。供桌上的槐木人偶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睛,
山楂枝如利箭射向神像眉心。"放肆!"玄冥真君的怒喝震得梁柱顫動,
江小魚被氣浪掀翻在地。他看見女子周身騰起黑霧,
而懸在空中的山楂枝被冰凌釘死在《造像十誡》第七條"不可妄動嗔念"的字跡上。
更詭異的是,那尊閉眼的神像竟自行抬起右手,玉如意精準擊中人偶心口的咒文核心。
"您果然舍不得這丫頭的魂魄。"女子身形開始透明,旗袍化作飛灰的瞬間,
江小魚看見她脖頸的淤青變成金色符文,"三日后子時,
若不用百年山楂木重塑神像......"余音被風雪吞沒,工坊重歸寂靜。
江小魚癱坐在地,發現降魔杵不知何時已在自己手中,
而玄冥真君的神像左耳垂赫然多了道裂痕。更讓他心驚的是,那尊閉起的右眼里,
正緩緩滲出一滴混著金粉的朱砂淚。江小魚用銀針挑起那滴朱砂淚時,針尖突然結出霜花。
淚珠墜入青瓷碗的瞬間,水面浮現出被大雪覆蓋的祠堂,
有位穿月白長衫的神明正在徒手捏碎心口鱗片。少年還待細看,
碗中景象突然被翻涌的血色吞沒。"這可不是尋常的鮫人淚。
"老師傅的聲音驚得江小魚差點打翻瓷碗。
消失半月有余的云崖閣主人拄著陰沉木拐杖立在門廊下,
杖頭雕刻的饕餮正咬著顆冰藍珠子——與玄冥真君額飾的材質完全相同。
老人布滿裂痕的手指撫過槐木人偶,那些咒文縫隙里的山楂花瞬間枯萎。
"百年前被天雷劈毀的姻緣殿,到底還是找上門了。"他扯開人偶后背的合婚庚帖,
焦黃的紙頁上浮現出金線繡的"玄冥"二字。江小魚正要開口,
西廂房突然傳來玉器碎裂的脆響。師徒二人沖進庫房時,
只見玄冥真君的神像不知何時移到了這里,左手捏著塊冰裂紋木料,
腳下散落著祖師爺留下的《造像補遺》。泛黃的書頁攤開在記載"木心咒"的章節,
原本空白處爬滿血色山楂藤。"你可知當年姻緣殿為何供奉山楂木神像?
"老師傅點燃艾草熏烤木料,裂紋中滲出的血珠發出凄厲哭嚎,"兩情相悅時它是赤丹珠,
愛別離苦便成穿心刺。"暗格里的《云崖閣志》突然自動翻頁,
停在那幅殘缺的工筆繪卷:玄衣神君立于漫天飛雪,腳下跪著個心口插滿山楂枝的嫁衣女子。
江小魚注意到畫中神君耳垂空蕩,而此刻庫房里的雕像左耳正戴著枚并蒂蓮耳珰。
子時的更鼓在巷尾響起時,江小魚被反鎖在工坊內。玄冥真君的神像堵著門窗,
玉如意在月光下投射出帶血的卦象。少年學徒握緊刻刀戳向神像底座:"我知道您聽得見!
那姑娘的魂魄還在山楂枝里對不對?"梁上落下簌簌雪塵,
神君冷冽的嗓音裹著怒氣:"凡人也敢揣度天道。
"但江小魚分明看見雕像衣袂的銀線云紋開始游動,
逐漸組成模糊的江南地圖——正是那卷《云崖閣志》缺失的府城篇。"您若當真無情,
何必讓冰裂紋顯出舊祠堂方位?"江小魚將朱砂淚抹在刻刀鋒刃,突然劃向自己的掌心。
血珠滴落處,金絲楠木料上浮現出冰裂紋指引的路線,沿途標記皆是并蒂蓮紋樣。
風雪驟然大作,神像的玉如意砰然炸裂。玄冥真君的本體在青光中顯現,
額間冰晶出現蛛網裂痕,原本俊美的面容爬滿黑色紋路:"你以為本君不敢殺你?
"江小魚卻舉起那塊呈現地圖的木料:"殺了我,誰幫您補耳珰?
"他故意晃了晃從人偶身上取下的并蒂蓮銀簪,"而且您衣擺的云雷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