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一陣風(上)這是我在人間的最后七天。我在初中的時候就經常開始幻想,
人死后到底是什么樣。當我跪在堂下,四大判官細數我的過往時,
魏征賞了我在陽間時的善行,鐘馗罰了我在陽間時的惡業,四人一段接頭接耳之后,
乃在我因果的文書上按下玉章。“本來自殺的人,是不能入輪回的,
我等看你在陽間時廣結善緣,勤修功德,遂特批你可入輪回,再世為人。”魏征立在大殿上,
他身姿挺拔,浩氣凜然。還未等我有所回應,殿下就有小鬼飄來發出凄厲的鬼叫聲,
他按著我,給四大判官磕了頭行了禮,又拖著我的腳,把我拽出去了大殿。
我是不愿在世為人的,如果可以,我希望魂飛魄散。不知道小鬼要把我拖到哪里,
但是他最終在輪回司的大殿前停住。這里有很長一條隊伍,都是一個小鬼拽著一個人的腳,
拖在地上,他們偶爾會凄厲的鬼叫,聲音此起彼伏。“七七四十九日長,一七燒紙一七傷!
”前方似乎有民謠聲起,孤獨蒼涼,如泣如訴,仿佛置身于昏暗冰冷的夜中,
聽到祥林嫂壓抑的啜泣之聲。隊伍前行得很快,我前面的女子似乎注意到我,
她主動問我是怎么死的,我沉默片刻才說是跳樓死的,我不敢直言,
我仍然覺得自殺不是光彩的事情。她問我為何跳樓,我不知怎么回,
便應付了一句想開了便跳了,看她還想問我一些別的,我連忙又寒暄似的回問她是怎么死的。
她說她是病死的,抗癌堅持了八年,從確診白血病,到咽下最后一口氣,如今總算解脫,
輕松的很,判官說她功德圓滿,也已許她下一輩無病無災,平淡一生。她是這樣說著的,
眼眸笑彎彎,但是又有透明的淚滴落,隨后像是覺得丟人一樣背過身去伸手抹了抹,
才接著說等她頭七時回家時,會托夢給她媽媽,七七四十九天后,
在家門口的菜地里有一只流浪的小母貓會生下一只小三花,愿她媽媽能抱回這只小三花,
她愿拿所有的功德,換她再次回到她媽媽身邊,下輩子,她還要做她的女兒。
我回說做貓挺好的,做人太辛苦了。她也深表認同的點點頭。她又與我閑聊一二,
她說我倆真奇怪,看旁人來這地府投胎都一臉惶恐不安,大氣不敢喘,
唯有我二人在這交頭接耳侃侃而談。我笑了笑,說這里的氣氛比我家好多了,
前面還有唱大戲的給我聽。她說不甚好聽,傷感的很,一聽就想哭想媽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說在等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重聚人間。她問我呢,之后怎么打算,
投什么胎?得什么命?我搖搖頭。她說你要不也做一只小貓吧,我叫我媽一起養了怎么樣?
我還是搖搖頭,不過腦子里浮現了另一個孤獨的身影。小貓啊小貓,你還好么?
你已經知道我死了么?思緒沒來得及飄遠,就被耳邊的聲音拉回,她自顧自的為我謀劃,
什么小狗小魚小鳥。我還沒來得及陪她探討,隊伍就排到了我們。
有飄著的小鬼為我們套上了一身寬大的白衣,然后又將我們引領到了望鄉臺上。
他說此臺可通陽間,乃功德圓滿之人才有的七天回陽特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可以抓緊時間,又說特權包含扶額可托三回夢,可以是同一個人,也可以是不同人,
但是共計三回;直視可聽三次心聲,一次時長十分鐘;魂魄和陽間之人重合可替他擋一次災,
只有一次要慎重選擇,而七天之后必須重回鬼門關,踏上黃泉路,穿過奈何橋,痛飲孟婆湯,
轉世投胎。托夢?心聲?擋災?我看望鄉臺上鬼擠鬼,一眼看去竟有百鬼之數,
哪料到臺階放下時,小鬼開始叫名,有邵華,沈清,張伊璐,謝承遠,叫名結束,
卻只有四人在其中,不知道為何自己榜上有名,回顧其余沒上榜的百鬼只得在臺上哀嚎,
有叫著自己陽間的親人,有痛哭流涕,有嘶吼鬼叫,千姿百態。我登上臺階時,
之前的女子回眸沖我一笑,她說她叫沈清,她說她就知道我是頂頂好的人。我算好人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還是禮貌地回了一句我叫謝承遠。她扭扭頭說我這人什么都好,
唯獨這名字不好。我搖了搖頭,名字是我父親所取,沒什么好不好的。她說不好就是不好,
又說等我回陽回來,在鬼門關和我集合的時候,要給我取個新名字。我笑笑,
看著她扭身爬上天梯,從一步一階到一步三階,她爬的很快,直至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從這天梯爬上去就是陽間,但他很高也很長。我爬的有點累了,于是在天梯上坐下,
俯視整個地府。和旁人期待還陽不同,我心下是有些恐懼和逃避的。畢竟,我是自殺死的。
還記得當年高考復讀失利,只考取了一個普本,父親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在悶熱的深夏,
沉默良久之后和我說,再來一次吧,我歇斯底里的打開陽臺窗,他背過身去,
他說懦夫不配當他的兒子。我覺得我不是懦夫,所以我三戰高考。當我頂著來年深夏的日落,
手里搖晃著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他說我是僅次于英雄的存在,我問他為什么是僅次于,
他說因為是南大僅次于北大清華,所以是僅次于。我知道,他喜悅他也悲傷。他說就這樣吧,
你不是英雄的命,我在強求也強求不來。血紅的日落下,手里的通知書越來越熱,
而我走在他的身后,身上竟然越來越冷。后來,我還是當了他口中的懦夫。
我望著看不到頂的天梯,站起了身,歇夠了又開始走。懦夫已死,
他此生最輝煌的時期是僅次于英雄。別人還陽是因為還有惦念,我還陽圖什么呢?
或許我應該去海邊吹吹風,去看看五岳獨尊,去吃冰淇淋,去坐過山車,去做旋轉木馬,
去盛情的宴請少年時滿是遺憾的自己。心下打定了主意,腳步好像也輕快了很多。
不知爬了多久,俯視只見地府越來越小,而頭頂上的陽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閉眼,最終,
我從一處草地里露出了頭,然后露出整個身子。我回到了陽間,
回到了我跳樓摔死的那片草地,草地上已經沒有任何痕跡了,我仰頭,第18層,就是我家。
我是四月十九日上午死的,那時正下著小雨,今年的雨季似乎格外漫長,
印象里從三月底就是開始下起,一直下到今天,只有中間零零散散放晴過三四回。
今天是四月二十一日了,還是在下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放晴。我準備沿著住宅繞到前面,
然后出小區,蹭一個交通工具去海邊,先去海邊,我從未看到過陽間的海。
只是我還未到小區門口,就聽到驚天動地的哭聲,而且十分十分耳熟,
耳熟到似乎我還未出生時,就已經聽到過了。那是滄桑喑啞的女聲,正又哭又說,
隱隱間可以分辨出來她說她的兒,為什么要想不開,好端端的怎么想不開,
說來說去橫豎就是想不開。我背靠著住宅,悄悄探出頭,那人確實是我的母親,
她正被我父親架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父親邊走邊給她拍著背,他臉色不好,
一路都沉默著,與他們同行安慰的還有家里的親戚。我心下有些疼痛,
她上次這樣痛不欲生的哭泣還是我外公去世之時,那夜她來我房間,悲傷的說,
她再也沒有爸爸了。今夜她是不是會來我房間,悲傷的坐在我床上,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
她再也沒有兒子了?我不知為何,我好像有些后悔了。視野里,她們一群人已經進了入戶門,
上了電梯,可難過的哭聲卻一直縈繞在我耳邊。突然之間,我覺得海邊也沒什么可去的了,
年少時的自己也沒什么好宴請的了。鬼使神差的,等他們上了樓后,也尾隨了上去,
不過我是走樓梯的,我是陰間的鬼,按不了陽間的電梯。家里搬到這個小區之后,
大部分時間都坐電梯,只有一次停電了,才被迫走樓梯。那時父親走前面,我走后面,
他提著電腦包準備去上班,我背著書包準備去補習班。那時他突然開口問我對于未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