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和三年冬，冷宮"靜思苑"的屋檐上結(jié)了一層薄霜。沈清歌裹緊了單薄的棉衣，
呵出的白氣在面前凝成一團(tuán)，又迅速消散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沈才人，該用膳了。
"一個面容刻薄的老嬤嬤將一碗稀粥重重擱在缺角的木桌上，粥面上飄著幾片發(fā)黃的菜葉。
沈清歌微微頷首，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遞過去："多謝嬤嬤。"老嬤嬤迅速將銅錢收入袖中，
臉上擠出一絲勉強(qiáng)的笑容："才人客氣了。老奴聽說，
今日朝堂上又有人提起沈?qū)④姷氖?.."沈清歌的手指微微一頓，
隨即若無其事地端起粥碗："家父的事，自有圣上明斷。"待老嬤嬤離開，沈清歌才放下碗，
走到窗前。窗外是一株枯死的梅樹，枝干扭曲如老人干枯的手指。三年前，她剛?cè)雽m時，
這株梅樹還開著花，如今卻與她一般，被這冷宮的寒氣侵蝕得奄奄一息。
沈清歌的父親沈岳是邊關(guān)大將，因戰(zhàn)事失利被言官彈劾，
連累她這個剛?cè)雽m不久的才人被打入冷宮。宮中人都道她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
連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都敢對她呼來喝去。"才人，李公公來了。"貼身宮女綠竹匆匆進(jìn)來，
臉上帶著驚慌。沈清歌眉頭微蹙。李德全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太監(jiān)，專管冷宮事務(wù)，
向來對她百般刁難。她迅速從枕下取出一個小布包塞給綠竹："把這個藏好。"話音未落，
一個尖細(xì)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沈才人，別來無恙啊？"李德全踱步進(jìn)來，
身后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他四十出頭，面白無須，一雙小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李公公。
"沈清歌福了福身，不卑不亢。李德全環(huán)視一周，目光落在沈清歌剛剛放下的粥碗上："喲，
才人今日的膳食不錯啊。"他伸手翻了翻沈清歌床榻上的被褥，"冷宮用度緊張，
才人若有什么需要，盡管跟咱家說。"沈清歌知道他是來搜刮財物的。入冷宮時，
她偷偷帶進(jìn)來的首飾銀兩已所剩無幾，但面上仍保持著平靜："多謝公公關(guān)懷，
清歌一切安好。"李德全瞇起眼睛："聽說才人近日在抄寫詩集？冷宮之人，還是安分些好。
"沈清歌心中一緊。她確實(shí)在偷偷抄錄詩詞，一是打發(fā)時間，二是不讓自己荒廢了才學(xué)。
沒想到這都被李德全知道了。"不過是消遣罷了，公公多慮了。
"李德全冷笑一聲："咱家也是為才人好。對了，
林貴妃娘娘讓咱家?guī)Ь湓挕驅(qū)④娫谶呹P(guān)又吃了敗仗，朝中議論紛紛。才人在這冷宮里，
還是多為自己想想后路吧。"沈清歌指甲掐入掌心，面上卻不動聲色："多謝貴妃娘娘掛念。
"待李德全離開，綠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來："才人，您沒事吧？"沈清歌搖搖頭，
走到窗前望著那株枯梅。林貴妃是當(dāng)今最得寵的妃子，父親是當(dāng)朝宰相，在宮中一手遮天。
她與沈家素有嫌隙，如今父親戰(zhàn)事不利，林貴妃自然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jī)會。"綠竹，
取我的琴來。""才人，這...""無妨，今日是冬至，按例冷宮可以奏樂。
"綠竹猶豫片刻，還是從床底下取出一張古琴。琴身已有裂痕，弦也松了幾根，
但沈清歌小心調(diào)校后，仍能彈出清越之音。纖指輕撥，一曲《梅花三弄》在冷宮中緩緩流淌。
沈清歌閉目彈奏，仿佛回到了入宮前的日子。那時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父親雖是武將，卻格外重視她的才學(xué)培養(yǎng)。琴聲如泣如訴，穿過冷宮的高墻。沈清歌不知道，
此刻正有一人駐足墻外，靜靜聆聽。——蕭景煜本不該出現(xiàn)在冷宮附近。
作為大梁年輕的帝王，他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冗長的朝議。邊關(guān)戰(zhàn)事不利，朝中大臣爭論不休，
讓他心煩意亂。回寢宮的路上，他忽然想獨(dú)自走走，便揮退了隨從。轉(zhuǎn)過御花園的假山，
一陣琴聲飄入耳中。蕭景煜駐足細(xì)聽，眉頭漸漸舒展。這琴技絕非普通宮女所能及，
曲中蘊(yùn)含的孤高氣節(jié)更是令他心生共鳴。"這是何處？
"他問身后匆匆趕來的太監(jiān)總管王德福。王德福面露難色："回陛下，這是'靜思苑'，
冷宮所在。""冷宮？"蕭景煜有些意外，"何人居住？
"王德福翻查手中名冊："現(xiàn)有三位，前趙美人和周選侍，還有...沈才人。""沈才人？
"蕭景煜思索片刻，"可是沈岳之女？""正是。三年前入宮，后因沈?qū)④娭聽窟B，
被打入冷宮。"蕭景煜目光微動。沈岳的事他記得，當(dāng)時戰(zhàn)敗確有隱情，但朝中壓力太大，
他不得不做出處置。沒想到他的女兒竟在冷宮中彈得一手好琴。"開門，朕要進(jìn)去看看。
"王德福大驚："陛下，冷宮乃不祥之地..."蕭景煜抬手制止："無妨。
"冷宮大門緩緩開啟時，沈清歌的琴聲戛然而止。她驚訝地看著走進(jìn)院中的明黃身影，
一時間竟忘了行禮。"大膽！見了陛下還不行禮！"王德福喝道。沈清歌這才回過神來，
慌忙跪拜："罪妾沈清歌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蕭景煜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宮裝，發(fā)間無一飾物，卻掩不住天生的清麗。尤其那雙眼睛，
如秋水般澄澈，不見半分冷宮婦人的怨懟。"平身。"蕭景煜淡淡道，"方才的琴是你所奏？
""回陛下，是罪妾冒昧。"蕭景煜走到琴前，手指輕撫琴弦："《梅花三弄》，彈得不錯。
這琴已殘破，難為你還能彈出如此音色。"沈清歌垂首："冷宮清寂，偶爾彈奏以慰心懷，
望陛下恕罪。""何罪之有？"蕭景煜忽然問，"你父親的事，你可怨恨朕？
"沈清歌心頭一震，抬眸對上皇帝深邃的目光，又迅速低下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父親戰(zhàn)敗屬實(shí)，陛下處置公允，罪妾不敢有怨。"蕭景煜沉默片刻，忽然道："陪朕走走。
"沈清歌驚訝地抬頭，見皇帝已轉(zhuǎn)身走向庭院深處，只得快步跟上。冷宮雖簡陋，
卻有一處小亭，亭邊是那株枯梅。蕭景煜駐足梅前："這梅樹死了？""回陛下，
去年寒冬后便再未開花。"沈清歌輕聲答道。蕭景煜忽然問："你可會下棋？
"沈清歌一怔："略知一二。""取棋來。"綠竹慌忙找來一副殘破的棋盤和棋子。
蕭景煜不以為意，在亭中石桌上擺開陣勢。三局下來，日已西斜。
蕭景煜眼中驚訝之色越來越濃。沈清歌棋風(fēng)穩(wěn)健而不失鋒芒，竟與他旗鼓相當(dāng)。
"你的棋藝是跟誰學(xué)的？""家父雖是武將，卻好棋道。罪妾自幼耳濡目染。
"蕭景煜若有所思："沈岳確是個妙人。"他起身道，"天色已晚，朕該回了。
"沈清歌跪送："恭送陛下。"蕭景煜走到門口，忽然回頭："明日朕讓人送張新琴來。
"沈清歌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皇帝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直到綠竹激動地拉住她的手："才人！陛下對您另眼相看呢！
"沈清歌搖搖頭："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但心底卻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悄然升起。
——"什么？陛下去了冷宮？還見了那個沈清歌？"林貴妃猛地將茶盞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音嚇得滿屋宮女跪伏在地。"娘娘息怒。"大宮女紅袖連忙勸道，
"不過是個冷宮棄婦，陛下定是一時好奇。"林貴妃冷笑："好奇？陛下與她下了三局棋！
這三年來，陛下何曾對哪個妃嬪這般耐心過？"她精致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去查查，
這個沈清歌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與此同時，李德全正跪在內(nèi)務(wù)府的偏廳里，
額頭滲出冷汗："王總管，
小的真的不知道陛下會突然駕臨..."王德福冷冷道："陛下今日問起沈才人的事，
你平日是怎么當(dāng)差的？""小的冤枉啊！"李德全連連磕頭，"那沈才人在冷宮安分守己，
小的從不敢怠慢...""夠了。"王德福打斷他，
"陛下已命人準(zhǔn)備新琴和過冬物資送去靜思苑。你最好明白，從今往后該如何行事。
"李德全眼珠一轉(zhuǎn)："王總管的意思是...""沈才人若得圣眷，
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你們這些曾經(jīng)欺辱過她的人。"王德福意味深長地說。
李德全擦擦汗："小的明白了，明白了。"次日清晨，
一隊(duì)太監(jiān)宮女捧著各式物品來到靜思苑。為首的正是李德全，此刻他滿臉堆笑，
與昨日的嘴臉判若兩人。"才人萬福！陛下特意吩咐，
給才人送來新琴一張、冬衣數(shù)套、炭火若干，還有文房四寶和幾本新書。"他一揮手，
眾人將物品一一呈上。沈清歌看著那張精美的桐木琴和簇新的狐裘，心中五味雜陳。
她深知帝王恩寵如浮云，但這些東西確實(shí)能讓她和綠竹度過這個嚴(yán)冬。"多謝李公公。
"她淡淡地說，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失禮數(shù)。李德全諂媚道："才人客氣了。陛下還說，
若才人有何需要，盡管吩咐。"沈清歌微微一笑："請公公代清歌謝過陛下恩典。
"待眾人退下，綠竹迫不及待地?fù)崦滤蛠淼奈锲罚?才人，這下我們不用挨凍了！
"沈清歌卻神色凝重："綠竹，福兮禍所伏。這些東西雖好，卻也會招來妒恨。"果然，
當(dāng)日下午，靜思苑就迎來了第一位"訪客"——周選侍。她是與沈清歌同期入宮的秀女，
因家族犯事被打入冷宮，平日對沈清歌多有刁難。"沈姐姐好福氣啊。"周選侍酸溜溜地說，
"這一朝得勢，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同病相憐'的姐妹。
"沈清歌平靜地給她斟了杯茶："周妹妹說笑了。陛下不過一時興起，何來得勢一說？
"周選侍環(huán)顧屋內(nèi)新添的物件，眼中閃過一絲嫉妒："姐姐謙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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