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的朔風卷著砂礫撲在云昭臉上時,她正蹲在城墻垛口啃第三只烤羊腿。
油汪汪的肉剛撕扯下來,就聽見城樓下傳來馬匹驚嘶,黃沙里沖出個舉著明黃卷軸的驛官,
后頭還跟著十八匹汗血寶馬。"圣旨到——"羊腿骨"啪嗒"掉進雪堆,
在青石板上砸出個油汪汪的坑。云昭盯著驛官袍角翻飛的玄色麒麟紋,
突然想起三日前父親說漏嘴的話:"昭兒啊,
你三歲那年抓著的那個小郎君...""鎮北副將云謙之女云昭接旨!
"老太監尖細的嗓子被風扯得七零八落,云昭盯著他唇上沾的雪渣子,
滿腦子都是今早廚房新做的胡麻餅——阿娘說姑娘家及笄后要斯文,硬是克扣了她半盤子。
"溫良敦厚...特賜婚定遠侯世子裴明霽...""等等!"云昭蹦起來,
紅瑪瑙耳墜子甩得噼啪作響,"我連這位世子是圓是扁都不知道!"老太監眉毛抖了抖,
從懷里掏出個描金木匣。掀開紅綢那刻,云昭突然被晃了眼——十二只玉雕小兔挨挨擠擠,
最大的那只正叼著支紅珊瑚發簪,兔眼睛鑲的竟是西域血玉。
"這是世子每年托人送到邊關的生辰禮。"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絡腮胡上還沾著羊油,
"你三歲那年揪著人家腰帶說要當新娘子,人家記了十五年。
"云昭的指尖撫過冰涼的兔耳朵,突然想起每年生辰都會出現的怪事。
前年是個會翻跟頭的機關兔,去年是兔頭形狀的隕鐵匕首,大前年..."阿爹!
"她猛地轉身,羊腿油漬在嫁衣前襟暈開,"去年我及笄禮上那壇子鹿血酒?
"云將軍的胡子可疑地抖了抖:"咳,世子說邊關苦寒...""那是壯陽酒!
"云昭漲紅著臉跺腳,"您讓女兒抱著酒壇子在閨房轉了三圈!
"城墻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悶笑,守城的老趙頭差點把長槍笑掉下城墻。云昭惡狠狠瞪過去,
卻見老太監又摸出卷軸:"另賜《女誡》《女訓》各十卷,命云小姐即日啟程完婚。"當夜,
云昭蹲在灶房給玉兔們穿棉襖時,聽見爹娘在里間嘀咕。"真要昭兒嫁去?
裴家小子這仗兇險...""你當圣上為何突然賜婚?北疆戰事吃緊,
這是要云家軍表忠心呢..."云昭捏著兔耳朵的手一緊,好吧好吧,
我嫁不就換一個地方吃喝嗎?聽說侯府挺富的,看我不吃窮他,
云昭咬牙切齒的想著…三月初八,云昭抱著裝玉兔的檀木匣子被塞進花轎。
送親隊伍剛過雁門關,就傳來定遠侯世子率三百輕騎直搗突厥王帳的消息。"少夫人,
這是侯府庫房鑰匙。"老管家捧著鎏金托盤,眼角余光瞟著她裙擺下的鹿皮靴,
"侯爺與夫人早年戰死,如今府里就您一位主子。"云昭盯著正廳梁上結網的蜘蛛,
突然笑出聲。這婚結得實在荒唐,新郎官在千里外打仗,新娘子倒先住進夫家。
她甩了蓋頭就往西廂房跑:"勞駕,把那個紅珊瑚發簪給我取來!"是夜,
云昭蹲在屋頂啃醬肘子時,望見書房有燭火搖曳。她學著邊關斥候的身法翻窗進去,
卻在紫檀木匣里發現張泛黃的紙箋——"昭昭親啟:今日在隴西見到會翻跟頭的兔子,
待你及笄,定要讓你看真正的翻云十八騎..."窗外忽地傳來梆子聲,云昭手一抖,
紙箋飄進炭盆。她慌忙去撈,卻見火星里跳出只燒焦的兔耳朵,正巧落在硯臺旁的信封上。
"安好,勿念。"四個大字力透紙背,云昭撇撇嘴,"跟軍報似的。
"嘖了一聲轉身吩咐“侯爺以后來信不用告知我了,
直接放這兒就行”貼身婢女翠竹回了一聲“是”云昭在府里的日子不是吃吃喝喝,
就是聽聽小曲,著實無聊,云昭高聲喊“翠竹,我的好翠竹,京城可有什么新鮮的玩意,
我都快捂發芽了。”“奴婢這就是打聽打聽”云昭蔫蔫的應了聲。“小姐奴婢回來了,
聽管家說陽春樓的烤鵝獨一份,京城里贊不絕口,小姐可要去嘗嘗”云昭聽著一下來了精神,
“備車備車,這就去”看著陽春樓燙金的牌子,一縷縷烤鵝混著果木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鉆,
大踏步走進了陽春樓高喊了聲“掌柜的,來個二樓靠窗雅間,把你們的招牌都快點來一份,
本小姐饞這一口厲害著呢”二樓屏風后的隔間聽見云昭的聲音探出頭來漏出一張憤恨的臉,
臉的主人正是禮部尚書嫡女林悅兒,看見云昭大刺啦啦坐在樓下的主位上,
掌柜點頭哈腰林悅兒的指甲狠狠劃過桌面掐進了自己的掌心。
想起自己因為心悅小侯爺裴明霽,三年前當眾向他示好,被小侯爺拒絕鬧了個沒臉。
被圈子里的姐妹嘲笑了好幾年,侯府的門沒摸到不說,自己的親事也收到了影響。
想起自己臨出門母親交代的“相看的時候收點脾氣,別再挑剔了,
再相不中就真的要出京城了。”林悅兒咬牙切齒她怎么能甘心,
自己樣貌家世才情哪樣不是頂頂好的,現在卻要挑一個鰥夫做夫君,
云昭一個邊關的野丫頭怎么配,她得不到的云昭也別想,林悅兒側頭朝婢女低語了幾句,
婢女悄然退下,不多時回來說了句“小姐,成了!”“我倒要看看她還怎么在京城立足。
”眼里都是得逞的瘋狂。"主子,云小姐在隔壁用膳。"暗衛忍笑遞上紙條,
"林尚書家的馬車剛走,走前塞給跑堂一包東西。"霍然起身的男人正是回京暗訪的裴明霽,
玄色披風掃落茶盞。踹開隔壁房門時,正撞見跑堂小廝伸手去扯云昭衣帶。
他反手擲出賬本將人釘在墻上吩咐道“給林悅兒點教訓,
順便告訴林志高那老匹夫管好他女兒,不然我不介意替他管教”,轉身卻被撲了滿懷。
"烤鵝成精了?"云昭緋紅著臉戳他胸膛,"這位公子好生俊俏,
不如跟我回府當第八房小妾?"“夫人好興致。為夫倒想問,這七房都是何時納的?
""上個月納了只西域貓...前日收了匹汗血馬..."云昭的指尖鉆進他衣襟,
"公子這身量,當個壓寨夫君正合適..."裴明霽被她摸得耳尖發燙,剛要開口,
忽覺頸間一緊。云昭揪著他衣領湊近鼻尖:"你身上有玉門關的沙棘果香..."話音未落,
窗外炸響驚雷。暴雨傾盆而下,云昭濕漉漉的睫毛掃過他喉結:"我夫君若長成你這樣,
倒也不算虧。"裴明霽抱著人閃進密室時,腰帶已經被扯開大半。
云昭的指尖順著腹肌紋路游走,突然停在第三道肌理處的箭疤上:"咦?
這道疤..."十五年前的小女孩騎在他肩上啃糖畫,
也是這般醉醺醺的語氣:"小哥哥這里有個紅點點,昭昭幫你吃掉!""昭昭,
"他握住那雙點火的手,"知道我是誰嗎?""知道呀,"云昭突然咬住他耳垂,
"是烤鵝變的田螺公子..."更漏滴到子時,云昭在密室錦被間醒來。
望著滿地狼藉的玄色衣料,她突然踹了腳酣睡的某人:"你們陽春樓的烤鵝...勁真大。
"然后又倒了下去。被踹醒的某人揉了揉眉間,看了眼又睡過去的云昭,
吩咐手下“送夫人回府,別驚動別人!”悄然又離開了京城。時隔兩月……"夫人,
侯爺凱旋的儀仗已到朱雀街!",翠竹猶豫再三又補充了一句,
云昭猛地抓住翠竹手腕:“你再說一遍,侯爺帶回個孕婦?
"云昭正逗廊下的綠毛鸚鵡的細繩"啪"地斷裂,滿地銅錢滾成個歪扭的"逃"字。
她彎腰拾錢的瞬間突然干嘔,驚得鸚鵡撲棱翅膀大叫:"安胎藥!安胎藥!
"想起自己已經兩個月不曾換洗,
兩個月前陽春樓那場荒唐突然涌入腦海——那晚的烤鵝公子,竟在她腹中種了顆小苗!
云昭盯著步搖末端晃動的東珠,忽然想起那夜的玄色衣襟。
當時還以為是場荒唐大夢…"是位蒙著面紗的夫人,侯爺親自扶著上馬車呢!
"小丫頭渾然不覺主子指尖發顫云昭心想你不仁別怪我不義!大家彼此彼此!
"夫人臉色怎的這般差?"管家捧著賬冊進來,正撞見她往包袱里塞銀票,
"哎喲這金絲楠木妝匣可不能當...""江南水患,本夫人要捐些體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