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目光麻木地注視著女婿。
男人帶著一身刺鼻的酒氣,搖搖晃晃地,一步步逼近祖孫二人。
“來啊,賠錢貨,讓老子好好看看你今天病怎么樣了!”
平日里女婿還算溫和的面容,此刻扭曲得近乎猙獰。
“爸爸。”小女孩有些害怕,拉著姥姥的手往后退。
老太太則上前一步,將孫女護在身后。
主臥內,女人聽到聲響,走了出來。
她的手捂著半張臉,卻沒有完全擋住青腫痕跡。
老太太瞳孔驟縮。
“尚介,你沖我來,別對我媽和孩子發脾氣!”
女人沖上前,抓住醉醺醺的丈夫。
“滾開,少管老子的事!”
男人嘶吼著,手臂掄起,巴掌“啪”地一聲,重重扇在妻子臉上。
在這一幕映入孫女眼簾之前,老太太用顫抖的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媽,你帶驕兒去屋里吧。”
女人捂住溢出血的嘴角,對母親慘笑一聲。
老太太木然地點頭,隱約感覺手心多了分濕潤。
“媽媽。”孩子的聲音很無力。
老太太緊緊捂住孫女的眼睛,拽住她往房間里拖。
砰。
次臥的門關上,將客廳里的悲苦隔絕。
小女孩將姥姥的手推開,一言不發地蹲到臥室角落。
小小的身軀蜷作一團,稚嫩的臉上,刻滿了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老太太蹣跚地走到桌邊,打開了日記本,看向翻得起卷的一頁。
「104路公交,天氣晴朗,司機是個四十出頭的男師傅,他的門壞了,車上還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寸頭年輕人,一個很好看、淡黃襯衫的女孩,一個夾克男人,以及我和驕驕」
「車頂有怪物,夾克男人和淡黃襯衫女孩在藍光閃過后就不見了,我和驕驕都會死」
「驕驕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我也不中用,不能拖累楠楠和尚介了,去那輛公交上,解脫吧」
老太太盯著上面的字跡。
這些文字,不是她親筆寫下的。
卻是她的口吻。
從半年前開始,老太太就發現自己的日記本出了異常,每天打開,都會多一些文字。
這一頁上的內容有過很多遍涂改,最終在十天前,定格成了現在的模樣。
老太太知曉這很不尋常,但上面的內容與她所想一致——
她這把老骨頭確實不再想活了,便帶著驕驕,挑晴朗的日子,一遍遍坐那104公交。
直到今天,她原本以為自己和驕驕會死在那,給家里留下一大筆補償金。
但最后……
老太太執起筆,將日記上的文字劃掉,心想這也不準呀。
“姥姥,”孫女,尚驕兒,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抬起巴掌大稚嫩的臉蛋,眼圈紅紅的,拉住了老太太的衣擺。
“我真的是賠錢貨嗎?”
聲音弱弱的,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老太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想:或許是的吧。
每天家里花在驕兒身上的錢便是普通人半個月的工資,這個本來還算殷實的家底,已經快被拖垮了。
老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什么也沒回答。
歸根結底,是她不中用。
若是每個月的退休金像隔壁方太一樣,一月有一萬,就好了啊。
老太太最終只是叮囑孫女:
“今天看到的怪獸、超人警察,都不要和媽媽說,知道嗎?”
但回答老太太鄭重叮囑的,卻是小女孩迷茫的聲音:
“姥姥,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
老太太渾身如遭雷劈:“你說什么?”
一陣夜風恰從窗外路過,將桌上平攤的日記本翻得嘩啦作響。
最終,風停了,日記上無筆自書,陳舊的墨跡呈現出新的內容——
「白茫茫的雪地之上,一道劍光,斬斷了群山」
「那是十分劇烈的爆炸,許多人被燒得焦黑,我卻看到了一件完好無損的西裝」
「似乎是地龍翻身,也可能是火山爆發,地上裂開了巨大的一條縫,又漸漸合攏,地底傳來無數人的求救」
倉促間,老太太看向孫女,這是日記第一次在小女孩面前展現詭異。
然而,女孩眼中卻沒有絲毫的詫異。
“姥姥,你的日記是用熱敏材料做的嗎,冷風一吹就顯字?”
老太太還沒組織好解釋的話語,就被孫女的反應驚到。
這是怎么回事?
驕兒在說什么?
她下午還和自己一起經歷了那不同尋常的事情,怎會說出這話?
叩叩。
沒等老太太細問,門外傳來敲門聲。
接著,門被推開了。
來者是尚介,老太太的女婿,女兒的丈夫,孫女的爸爸。
昏暗的燈光下,尚驕兒悄悄后退幾步,拉開與父親的距離。
“撲通”一聲,尚介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
酒醒后,他的臉上少了血色,變得蒼白。
“對不起,媽,驕兒,我太累了……應酬喝多了酒……”
“不過我接到了百萬的項目,還是和醫院合作,之后會有全國最好的主任給驕兒做手術……我們日子很快就會重新好起來的……”
男人喃喃自語,不停地抬手扇自己耳光。
“啪啪”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爸爸……”尚驕兒眼神中流露迷茫,腿猶豫地往前邁了一步,卻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腕。
尚驕兒回頭望去,看到老人坐在臺燈下,神情晦暗不明。
……
次日早上八點半。
三月八號,婦女節。
按照規定,今天應該有半天假。
但月薪14k的牛馬研究生,并不包含在內。
鏡像科學產業園,異度引擎公司,三樓會議室。
喬一依注視著對面,五官深邃、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一身行政夾克的男人,嘴角抽抽。
她接下這活后,就料想過自己會與常淮川再次見面。
但沒想到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