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奈的抉擇:邵榮之死
我們站在太祖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當時的心情一定是非常矛盾而又痛苦的,是瞻前顧后而又無可奈何的。
因為,這個決定實際上下的也并不是很適逢其會。因為這個時候,他的占領區很多相繼失守。但是,身處戰爭的漩渦,根本就沒有非常適合的機會,讓你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布局,很多機會,本就是稍縱即逝的。何況,有的機會,并不是自己去制造的,而是天時地利人和綜合因素促成的。
這時,戰事吃緊,太祖需要一個恰當的緩沖,來給自己營造一個喘息之機。面對多線作戰,他必須要跟元政府打好交道。
實際上,每一個農民起義武裝也好,地方地主武裝也好,他們都必須要隨時準備著跟政府和好。元政府也樂見其成,因為同所有的農民起義軍來說,他也是多線作戰,同樣需要集中力量,消滅一些必須要立即馬上消滅的力量,因為這些力量正在逐步向元大都挺進,隨時動搖統治根基。而在江南的明太祖,顯然還不是元政府最迫切要解決的問題。當然,騰出手來之后,發動一場包圍戰,消滅它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01邵榮的成長史和地位
作為一個“叛逆者”,注定了在史書的正面記載中,他是沒有資格占有一席之地。我們尊重歷史,但是書寫歷史的人只尊重結果,尊重那個最終登上寶座的幸運兒。他們并不在乎,殺向寶座的路上,有多少鮮血、尸體。更不在乎,是正義還是非正義,你有沒有史書留名,僅僅是因為你是否有利于寶座上的人更好地統治。
史學家曾經說,元史、明史最難研究,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元史史料太少,明史反之,史料太多。就在如此多的史料堆中,能夠找到邵榮的史料,不過寥寥數語。可想而知,寫史的人,無論其來自官方,還是來自民間,對于邵榮的情況諱莫如深,若非得到極其嚴厲的警告,何至于只言片語也鮮有見諸筆端。
當然,不管官方如何處心積慮地將某些人,徹底地湮滅在歷史長河當中,但是,只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這些痕跡雖不明顯。但是,只要有一雙善于發現細節的眼睛,就總有收獲。
我們還是要通過時間線,梳理邵榮在各個歷史階段出現的記憶片段,然后想法設法通過其他人物記錄的映照,再憑著一些有依據的想象,還原名將邵榮那無論如何地泯滅不了的光華。
除了《明太祖實錄》《明通鑒》《明史紀事本末》《紀事錄》等史料,結合明朝人黃金所著的《皇明開國功臣錄》中,有幾個和邵榮相關聯的人,有過幾篇比較簡單的傳記,或許可以探究一下關于邵榮的蛛絲馬跡。
探索邵榮的成長道路和活動軌跡,有利于把握其在郭氏集團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在太祖南京軍事集團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從而得出一些合乎邏輯的推論。
據黃金所著的《皇明開國功臣錄》邵成傳記載,邵成,即邵榮兄長邵肆之子,安徽鳳陽人,這樣推想,邵榮也應該是鳳陽人,太祖的同鄉。
邵榮,號邑召,綽號邵六,兄弟六人,其為幼子,籍貫安徽省鳳陽縣。出生年月不詳,出生地推測為上元(今江蘇南京江寧區)分府巷。
1352年之前,與兄邵照、邵肆一起在安徽濠州靈璧(今安徽靈璧)服役。
1355年六月初一,太祖率領徐達、馮國用、邵榮、湯和、李善長、常遇春、鄧愈、耿君用、毛廣、廖永安等,各乘舟渡江。次日,隨同攻占牛渚磯,克太平。
1355年八月,(陳聞)從邵肆元帥克溧陽(今江蘇省常州市溧陽縣)。
1356年四月,(邵肆、邵榮、廖永安等)攻克了丹陽(今江蘇省鎮江市丹陽市)、金壇(今江蘇省常州市金壇區)。
1356年六月十六日,邵肆、邵榮、趙繼祖、鄧愈、華高、邵成(太祖實錄中有邵成)領兵克廣德路,改為廣德府(轄今安徽省廣德縣、建平縣兩縣,府治在今廣德縣),設立廣興翼行軍元帥府。敕令邵榮(行江南中書省平章)以埋藏故事,報祭于神。
(廣德埋藏,就是歷史上廣德祠山祭祀的殺牛祭祀活動。廣德俗有所謂埋藏會者,為坎于庭,深廣皆五尺,以所祭牛及器皿數百納其中,覆以牛革,封鎖一夕,明發視之失所在。這是一個神奇的祭祀儀式,廣德的埋藏會,將庭中挖一個大坑,長寬深皆五尺,將牛一頭洗剝干凈,分解后放于器皿當中,在將這數百器皿置于坑中,將剝下來的牛皮蓋在上面,然后將庭院封鎖一晚,不準人接近,第二天會發現,坑內空無一物,所祭祀物品全部消失了。所以,被稱之為四大奇跡。)
1356年七月,韋德成(右副元帥)、邵肆(樞密院同僉,應為主將)領兵攻宣州失敗,韋德成溺死,邵肆陣亡,大軍回廣德。
1358年十月初九,徐達、邵榮攻克宜興(今江蘇省無錫市宜興市,紫砂壺的產地)。
1359年正月十五,平章邵榮破張士誠兵于余杭(今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
1359年二月初十,平章邵榮率兵攻湖州。敗之,追至湖州城下,敵軍固守,攻之不克。十一日,敵軍全軍來戰,邵榮軍受阻,便引兵還于臨安。
1360年閏五月廿二,(龍灣之戰前夕),太祖調常遇春拒長張(張志雄,趙普勝手下干將)于龍灣,邵榮拒五王(陳友諒弟弟)于石灰山,徐達居中應援,幾次仗打下來,都失敗了。太祖急忙調邵榮率領石灰山的三萬勁旅沿著長江西岸,截殺友諒船隊,友諒兵前后不能相顧,被打得大敗。陳氏兄弟率敗卒夜奔江州。(正史中此戰未見邵榮)
1361年三月廿六,將原任行樞密院同知的邵榮由軍職改行政職務,平調為江浙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同時,讓行樞密院同僉常遇春為行中書省參知政事。
1361年八月廿八日,徐達、邵榮總水寨,克蘄州、黃州(今湖北省黃岡市蘄春縣和黃州區)。
1361年十二月,平章邵榮接應長興,會同常遇春打敗了前來侵略城池的張士誠部將李伯升(官為司徒,率十余萬人馬,水陸并進),俘殺五千余人。太祖不悅。(此次事件,正史只記載了常遇春等人,未記載邵榮,《俞本紀事錄》只“平章邵榮接應長興”寥寥數字,經考證,應確有其事,官史諱之也。)
1362年二月廿六,太祖知悉了處州之亂(今浙江省麗水市),命平章邵榮率兵討之。
1362年三月廿七,平章邵榮等兵至處州,下令讓行樞密院院判張斌等人分別領軍攻擊處州城四個城門。
四月初四,平章邵榮親自帶領元帥王祐、胡深等兵攻擊處州城,一邊用攻城車澆油燒其東北門,一邊用云梯登上城墻而入,李祐之自殺。賀仁德走縉云,耕者縛之,檻送建康,伏誅。處州復平,以王祐守之,榮乃還。
1362年七月十三,平章邵榮、參政趙繼祖謀反,被殺。
邵榮光彩照人的一生,史書記載不過一頁A4紙,這只能說這其中一定有一些“不能說的秘密。”
那我們從這些史書中,簡單地梳理下邵榮的革命歷程以及在起義軍中不可撼動的地位吧。
一是邵榮的行動軌跡。
1352年以前,邵氏兄弟在民兵營里服役,這其中應該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或許是邵氏兄弟的家人受到了元兵的侵犯,亦或是收了革命隊伍的感召,還有可能是違反了軍隊紀律,受到了處分。總之,邵氏兄弟、趙繼祖應該是在1352年之前參加了郭子興的部隊。
在太祖到了濠州之后,用他那獨特的長相和極富感染的個人魅力,很快就獲得了邵榮的尊重和欣賞。1355年,邵榮跟隨太祖參與了渡江之戰。從渡江之戰中的邵榮的排名(第三),就可以看得出,邵榮是其中的佼佼者,且受到的重視程度是很高的。而且,從后續的一系列表現推算,那時的邵榮應該是官職比較高的,而且一路走來,他的官職始終遙遙領先于其他將領,包括徐達和常遇春。
1355年十月,太祖的各種謀略加持下,趙繼祖跟隨郭天敘、張天祐率領的攻擊南京的作戰,而邵榮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參加。大概是太祖擔心擁有強大戰力的邵榮,可能會影響他的計劃。萬一,由于邵榮的參與,導致南京城被攻下,或者邵榮能夠很好地保護他的少東家。這是太祖所不愿意看到的。
太祖是有理由的。太平府周邊全部都是元朝的部隊,如果不能攘清四鄰,就容易被人包了餃子。也就在這段時間,太祖分兵各路,同時自己也親自領兵,分別掃清了環繞在南京城周圍的大量的民兵山寨,邵榮應該是參與了其中的幾次殲滅戰。
比如,黃金《黃明開國功臣錄》中提到的,(陳聞)跟隨邵肆元帥克溧陽,以及推斷得出的句容(今江蘇省鎮江市句容市)。
這樣,我們從今天的江蘇省地圖上可以看出大概的行軍路線。
1355年六月,渡江之戰后。邵榮兄弟應該是直接從太平府,往攻溧水(今江蘇省南京市溧水區)、溧陽。后接到太祖命令,會同攻擊南京。在1356年三月初一,配合太祖攻占南京之前,路過句容,滅之。
1356年四月,從南京開拔,克丹陽、金壇。然后往東南繼續深入,擴大根據地。
1356年六月,邵氏兄弟攻占廣德。七月,進攻宣州,邵肆陣亡。這時,邵榮的心情是悲傷的、消極的、憂郁的。
1357年整年,邵榮的不知何往。但是,恰恰是這一年,戰事非常頻繁,是南京軍事集團飛速擴張、發展迅猛的一年。你看:
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太祖大規模使用殺傷性武器,對張士誠進行了多面進攻。
三月,克常州,立常春分樞密院,同僉湯和統兵守御常州。
命耿炳文等率兵攻取長興州(今浙江省湖州市長興縣)。立永興翼元帥府,耿炳文為都元帥。
四月,命徐達、常遇春率師征伐寧國(今安徽省寧國市),久攻不下,太祖親往督師。
五月,俞通海、張德勝等以舟師略太湖,入馬跡山,迫降張士誠多名將領。
同時,廣德、宣城叛亂,胡大海、趙德勝領兵復取之。
命江淮分院副使張鑑、同僉事何文政率兵攻克泰興。
六月,命常春分院判官趙繼祖、元帥郭天祿、鎮撫吳良率兵攻江陰。
注意看,這里的人事部署。趙繼祖一直是邵氏兄弟的得力助手,幾乎所有的行動,都是一起完成的,而郭天祿這個名字,你是否想起了郭天敘,都是濠州人,是不是有一些必然的聯系。其次,看各路軍隊諸將,徐達、常遇春就算了,其他的俞通海、胡大海等,趙繼祖院判職務是不是經不得看。再次,江陰者,密邇士誠,去姑蘇僅百余里,控扼大江,實當東南要沖。如此險要之地,張士誠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如此,趙繼祖等人能堪此重任乎?所以,此時的帶兵主帥必是邵榮無疑。最后,此戰主將既然為趙繼祖,且攻克極其艱難。因為張士誠兵據秦望山以拒之,趙繼祖等直接逆勢掩殺,當時大風暴雨,其兵奔潰,遂據其山。但最終,擢升吳良為分院判官(應該是長春樞密分院)。
1358年十月,沿著太湖,南下,邵榮攻克了重鎮宜興。
1359年正月,繼續南下攻克杭州余杭。二月,一路追殺張士誠部隊到達湖州,久攻不克,回到杭州,駐扎臨安。
1360年閏五月,得知陳友諒進攻南京,太祖急調邵榮回防南京,成功阻擊陳友諒部隊的進攻。
1361年三月,在南京述職,改授平章政事。
1361年十二月,配合常遇春攻取環太湖城市長興。
1362年二月,遠赴麗水,解決處州之亂,三月平亂后返回南京,七月因為謀反被殺。
二是邵榮的升職路線。
在太祖改革軍政機構之前,太祖麾下將領的封賞體系,應該是借鑒元朝官僚體系,而且,由于整個農民起義軍知識層次不高、也沒有從元朝中改弦更張過來的高級官員。最重要的是,元朝的官職體系設置得極不科學,往往還因人設崗。導致太祖及其領導的南京軍事集團,職務晉升體系也是個四不像。既有元朝的行政官職,如平章等;也有軍事官職,如鎮撫等;還有綜合性官職,宣慰使等。但是,我們還是大概能從官職名稱本身推算出級別以及對應的職責范圍。
從公開的資料顯示,南京軍事集團的將領,其升遷歷經的官職大概是(太祖軍改前)這樣的。
軍事序列:親兵頭目(九夫長,管九個人,也可以稱之為小旗)→管勾→鎮撫(高于百戶,小于千戶的官職,紅巾軍中未見百戶職務者)→千戶→(管軍)萬戶→(管軍)總管→副元帥→元帥(后來的翼元帥也大概是這個級別)→院判(樞密院判官)→左副元帥→右副元帥→都元帥(左副、右副、都元帥都是郭天敘在位的時候特設,后來都沒有了。事實上和本序列也沒有嚴格的對應關系)→同僉(樞密院同僉,正式稱謂為同僉樞密院事)→僉院(僉樞密院事)→副樞(樞密院副使)→同知(同知樞密院事)→知院(知樞密院事)
行政序列:行中書省參政(參知政事)→行中書省左丞→行中書省右丞→行中書省平章→行中書省左丞相→行中書省右丞相→中書省平章→中書省左丞相→中書省右丞相
經李新峰教授的考證,太祖的官職變遷是這樣的:
1352年投軍郭子興,選拔為親兵,過了兩個月,提拔為九夫長。
1353年,太祖回鄉征兵,得七百人,郭子興因此提拔他擔任鎮撫。
1354年,升太祖為總管(元朝在路一級行政區劃設置總管府和萬戶府,管理行政事務和軍事,總管府負責人為總管)
1355年,四月,郭子興去世,韓宋政權成立,封郭天敘為都元帥(接手領導郭子興的部隊),張天祐為右副元帥(元朝右為尊,應該是張天祐自己爭取過來的,德不配位),太祖為左副元帥(三把手)。六月,設立太平興國翼元帥府,任翼“大元帥”。
這時,官職體系還不成熟,“翼”字面理解,肯定是相對于“總”才成立。但這個時候,翼元帥府的設置思路剛剛萌芽,太祖的思路應該是接下來每攻占一個城池、或者一個要塞,都要成立翼元帥府,一方面方便管理,另一方面,也有獨立成系的意思,這些都是太祖的地方武裝。
太祖的初衷,應該是要成立一個總元帥府(就是后來的行樞密院和大都督府),但是,一方面太平確實是個小地方,格局不夠,成立總元帥府有點不夠格,另一方面,郭天敘這個名義上的“主公”還在,成立總元帥府,設置總元帥,不是為他人嫁衣裳嗎?
所以,才會出現了這種,既稱之官署為翼元帥府,又稱之官職為大元帥,這樣一個瞻前顧后的名稱。從這里開始,太祖開始了他單獨創業擔任法定代表人的關鍵一步。
1355年,郭天敘、張天祐死于集慶攻擊戰中,眾將奉太祖為都元帥。
1356年,太祖攻克南京,韓宋政權封太祖為行樞密院同僉。
可以看出,隨著太祖地盤和勢力的不斷擴大,韓宋政權也審時度勢,不斷地提高太祖軍團的地位,以擴大其因軍官越來越多隨之需求量不斷增大的升職空間。
1356年七月,這是太祖的人生轉折點,也是南京軍事集團事業發展的分水嶺。這一年,韓宋朝廷給了太祖一個名分,實際是封了太祖并封上代。此時太祖的稱謂是:吳國公、中書省平章政事、右丞相。先后分別置:江南行中書省、行樞密院。太祖自總省事(就是自己擔任行省最高長官,就相當于履行江南行中書省左丞相的職權)
1359年,太祖任江南行中書省左丞相(真正的總領一省軍政民事務)。
而邵榮的官職以及周邊其他相關人員的官職情況,大概是這樣的。
1356年七月,太祖設置兩大官署時,晉升了五位將領為樞密院同僉,分別是:徐達、湯和以及邵肆、邵榮、廖永安。以俞通海、鄧愈等為院判(來自俞本《紀事錄》,時間不一定對,但是事情應該是有的)十月,朱文正為同僉。1358年三月,李文忠為同僉。四月,俞通海為僉院。
史書中,邵榮第一次帶著職務出場的,是在1358年十月初九,平章邵榮與徐達同克宜興。此時,胡大海為院判,廖永安為同知
1359年正月,邵榮出現時的官職依然是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此時太祖官職也是中書省平章政事,直到五月,韓宋政權封太祖為儀同三司、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這時候,徐達、常遇春、胡大海、鄧愈、湯和等高級將領不過是僉院、同僉等,中級將領一般還多為院判、元帥等。
以上官職的任職時間或有偏差,但是從嚴謹的分析角度來看,任職這件事本身應該是真的。所以,在同期的比較中,我們可以看出,邵榮的官職一直處在遙遙領先的地步,甚至在一段時間與太祖官職齊平,這極有可能引發太祖敏感的神經。
三是邵榮的戰斗指數。
《明史·常遇春傳》中說:“先是,太祖所任將帥最著者,平章邵榮、右丞徐達與常遇春為三。而榮尤宿將善戰。”
首先,我們知道,在正史上,邵榮是一個謀逆叛亂之人,是教材的反面人物。根據我們古代一貫將反面人物“抹黑再抹黑、踐踏再踐踏”的慣用招數。這里,能將邵榮的戰斗力凌駕于開國第一人、第二人之前,說明邵榮配得上這個說法。排名在第一不說,還另外加了一個“尤宿將善戰”的注解。
其次,我們還知道,徐達和常遇春之所以在功臣榜上排名第一、第二,不僅是戰斗力驚人,更重要的是,他們能打仗、會打仗、打得贏。謀略當然是一個將帥的基本素質。徐達不用說了,所有大規模的戰爭,徐達都是大將軍,總領全部軍隊。常遇春號稱“常十萬”,自稱可以帶十萬部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史上也確實如此。
所以,邵榮絕不是一個只會殺敵拼命的莽漢,更是一個胸有韜略的帥才。且看他的幾次精彩表現。
1359年二月初十,平章邵榮率兵攻湖州。此處也充分展現了邵榮智勇雙全的英雄本色:
當日,攻克了湖州后,部隊屯于臨安一帶。邵榮判斷敵軍會來偷營,預先設伏以待之,并告誡諸軍堅守勿戰,看到山上豎起旗幟則一起攻殺來敵。果然,張士誠派遣李伯升來攻余杭、臨安諸營,因為早有防備,他們沒有得手。
邵榮感覺對方久攻不下,士氣漸弱、士眾已疲,于是命人在山頂豎起旗幟。于是諸軍呼喊這從四面八方殺出,伏兵四起,敵眾大亂,更相蹂躪,死尸遍野。后面,雙方對峙,并進行了幾次拉鋸戰,互相也不能奈何對方,于是,邵榮便率軍返回了杭州臨安。
上文提到,1362年二月,張士誠派弟弟張士信、第一猛將同僉呂珍率十萬精兵包圍諸全。諸全守將謝再興(也是一員猛將)鏖戰二十九日,未分勝負。謝再興派遣元帥李子實、總管甘汝玨在城外設伏,自己帶兵從南門出戰。戰斗剛一打響,伏兵四起,大敗張士信、呂珍的部隊。俘獲將士千余人,戰馬四十匹,船只四十艘。張士信非常憤怒,增派兵馬繼續攻城。謝再興感覺支撐不下去了,便向時任行省左丞的李文忠告急求救。李文忠派胡大海的干兒子猛將胡德濟前去支援。謝再興再次求助李文忠,認為援兵太少,敵人太多恐怕難以取勝,請求再派支援。
當時的李文忠也是四處救火、兵力捉襟見肘。金華剛剛叛亂結束,要分兵把守,嚴州(今杭州市建德縣范圍)靠近敵人的邊防線,且是自己的大本營,處州(今浙江省麗水市)又為叛亂的苗兵占據,分兵前去平叛已經力所難及,所以這時候已經實在分不出人馬前去支援謝再興。
恰在這時,李文忠聽說太祖已命邵榮平叛處州,大軍旦夕即至。于是,跟手下都事(負責行省總務工作,又稱“首領管”,從七品)史炳商量道:“兵法云,虛而實之,實而虛之,虛虛實實,先虛后實。現在,諸全被圍困了很久,敵寇氣焰囂張,士氣高漲,而我軍人數少,如果不用計謀,則無法取勝。據聞平章邵榮不久將來取處州,我們正好借機虛張聲勢,這恰是一出奇制勝的計謀。”
史炳道:“這確實是條好計。”
于是,揚言右丞徐達、平章邵榮帶領大軍已經到了嚴州,克日即將進攻,讓間諜探子故意將榜文張貼在義烏的古樸嶺。張士信的士兵看到了,果然非常震驚害怕,連夜就逃跑了。
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邵榮都沒有出現過,但是,其起到的作用,卻是足以抵十萬大兵。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不服不行。邵榮就是這么有號召力,這么有震懾力,這么有信服力。
再來看一看,聞名古今的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龍灣之戰。
徐、常、邵三人各屬左中右三路部隊準備抵御陳友諒的部隊,但是由于陳友諒的部隊數量太多,導致太祖部隊數戰不利,蔡鎮撫率領數十名騎士在后力戰,都死在陣中。陳友諒部隊棄舟上岸,馬上就要向城池攻去。太祖急調在石灰山一代對抗五王陳友仁的邵榮,率三萬人馬,沿江截殺陳友諒部隊,使其首尾不能兼顧,從而一舉奠定了勝局。
此戰,關鍵就在于邵榮帶領的部隊,橫截了陳友諒的部隊。起初,徐達、常遇春的部隊多次進攻陳友諒部隊,不但無功而返,甚至死傷眾多。相比較,就可以看出邵榮的戰力。
很多地方,官史做了大幅度刪減,導致了很多重要戰役,顯然將帥不堪其任也。
為什么要大幅度刪減邵榮的戲份,作為總導演的太祖,應該是定過調子的。但是,有些內容為何又要保留,其目的何在呢?
而且,與邵榮相關的人物,其兄邵肆,其侄邵成,其戰友趙繼祖等等,史書中少有提及。就算是野史,也對邵榮及其相關的人物諱莫如深。比如:
《皇明開國功臣錄》邵成國初從舉義(國初,就是開國之前的意思。這里邵成應該是一開始跟隨郭子興起義的,并非是太祖舊部),屢備征討,克滁、和二州。乙未(公元1355年)夏六月,從渡大江,克采石,取太平,收溧陽,皆預有功,授總管。繼而,元將蠻子海牙結舟師扼采石,陳埜先既敗,其子陳兆先(應為從子,他的侄子)復屯兵方山。丙申(公元1356年)春二月,(邵)成從攻采石寨,擊走蠻子海牙。三月,復大破兆先營,擒之。尋定金陵,下鎮江,以功升元帥。夏五月,攻宣州,六月,同元帥鄧愈統兵攻廣德路,克之,置廣興翼元帥府,命成同愈以元帥守御。冬十二月,長槍謝元帥(謝國璽)率眾來寇,成同愈初成奮擊,俘其總管武世榮及軍士千余人。明年(1357年)春二月,張寇兵復來侵,復擊敗之。三月,愈移鎮宣州,成專戍。又明年(1358年),升統軍元帥。
至此,邵成的經歷戛然而止,再無下文。
02邵榮為什么要死?
學者們紛紛猜測邵榮的死因,是真的謀叛,還是卑鄙的陷害。個人覺得,這其實不需要過多地去猜測和考證。如果不是內心有鬼,官方的歷史,就不可能將這樣一個功勛卓著將領的過往事跡刪減至此。如果不是污蔑的話,一個有計謀有戰斗力的名將之星,是不可能不選擇擁兵自重、據城而戰,卻選擇跑到別人的大本營去實施謀殺。
我們都知道,在太祖前進的道路上,除了郭子興外,其他人在他的眼中和一株長在荒野中的竹子沒有什么分別。劉備可以為了最后好好地看一眼離他遠去的徐庶,命人砍去阻礙他視線的竹子。太祖一樣會因此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至正二十一年、二十二年(1361年和1362年)是多事之秋,也是太祖革命事業的低谷期。革命形勢不是特別好。
我們可以從上面的一系列事件中看到,
此前,發生了大規模的叛亂事件:
二月初一,婺州(今浙江省金華市)苗兵作亂,蔣英、劉震、李福等殺死行省參政胡大海及其子胡關住、總管高子玉,郎中王愷及其子王寅、掾吏章誠皆死之。
二月十一,為了響應婺州叛亂,處州苗帥李祐之、賀仁德,殺死行樞密院院判耿再成,總制孫炎、知府王道同、元帥朱文剛皆死之。
同時,張士誠把握這一有利時機,派弟弟張士信、第一戰將同僉呂珍統兵十萬圍諸全(今浙江省紹興市諸暨市)。三月初七,行中書省寧越分省左丞李文忠無兵可援諸暨,聽說邵榮率兵討處州將至,與都事史炳謀曰:兵法先聲而后實。今諸全被圍日久,寇勢益盛,而我軍少,非謀不足以制之。今邵平章來取處州,宜借以張聲勢,亦制寇一奇也。炳曰:善。乃揚言右丞徐達、平章邵榮領大軍至嚴州,克日進擊,使諜者揭榜于義烏之古樸嶺。士信兵見之,果驚,謀夜遁。
太祖的選擇是與元朝交好,這其中是有人反對的。
而反對的這個人,其基本屬性是:第一,他痛恨蒙古人,誓和元朝不共戴天;第二,他能左右太祖軍事集團的一部分人的走向,是個有分量的人;第三,他應該在這段時間里,獲知了郭天敘、張天祐真實的死因。
邵榮、邵肆等人,一開始在元朝義兵軍營服役,為什么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呢?這其中一定有著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這個原因讓邵榮一生都痛恨蒙古人。讓邵榮等人,跟隨郭子興走上了反抗元朝的起義之路。
回到郭天敘、張天祐被陳埜先擺了一道,結果攻占集慶不成,反而誤了卿卿性命。
這時,一同出戰的郭天敘、張天祐的部下總管趙繼祖,躍馬而跑,陳埜先單騎追趕,結果地方上的義兵首領給殺了。
這里有一個問題,就是陳埜先殺死了郭天敘、張天祐之后,應該是已經完成了與太祖之間的默契事項,為何定要殺趙繼祖呢?居然已經來不及調集手下兵馬,而是獨人單騎來追。
說明趙繼祖在目擊各種不正常的情況后,對于這場戰役的真正目的起了一絲懷疑。
1358年七月,郭天爵伏誅。郭天爵,是郭子興最小的兒子。郭天敘戰死以后,韓宋政權繼續給太祖軍團摻沙子,給太祖上眼藥,意圖分化軍團。于是授予郭天爵中書右丞(應該是行中書省右丞)。此時,太祖威勢日盛、聲望如日中天,升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封吳國公。郭天爵沒有能繼續保持郭天敘在軍隊中的首領地位,心生怨念,一些郭子興舊部可能因為遭受太祖嫡系壓制、升遷速度緩滯等原因,攛掇郭天爵準備做一些不利于太祖的事情,甚至可能實施兵變,遂被誅殺,郭子興就絕后了。
這件事情,從字里行間就看得到疑點。而且,熟悉太祖的人,都似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且,有一種宿命論的說法就是:每個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選擇這樣做。那么,太祖掌握了這種殺人利器、坑人捷徑的話,絕對不是一個王朝的服氣。
就像一個人,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境遇,他就會始終表現出一個正常人的行為方式,也永遠是別人眼中的好人。但是,人性是不能在極端的環境中考驗。也經不起誘惑。
郭天爵也一樣,他本來就是官二代,郭子興打下來的基業,在大哥、二哥死了之后,就應該是他來繼承。結果,生生地被人截胡,換做是你,你會不會氣?會不會偶爾發一發牢騷。如果遇到了一些舊識故友,三五杯老酒下肚,在別人的各種挑撥下,眼花耳熱后,說出一些過激的話,做些過激的事情,其實都是人之常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太祖一樣,有如此胸襟,如此城府。
郭天敘、張天祐的死亡,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郭子興的這些老部下,是不可能跟太祖掰腕子、挑明了去討要說法。
但是,郭天爵不一樣,這時郭子興僅存的幼子,而且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壞事,這些必然會在一些人的心中埋下了不滿的種子。
1358年七月,太祖誅殺郭天爵,名義上就是“謀逆”。這個借口明眼人都會覺得有問題。這時候的邵榮和趙繼祖應該不在同一個地方戰斗。從1357年六月,邵榮、趙繼祖、郭天祿等人同取江陰之后,邵榮揮兵南下,趙繼祖則留守江陰,從此天各一方。戰事頻仍之間,兩人也無法深思這郭家之人陸續死亡的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陰謀詭計。
直到1362年3月,邵榮平定了麗水叛亂,回到南京述職。此時,趙繼祖正好也在南京。這次的重逢,是太祖有意的促成,還是無意當中的巧合,兩個人在南京城里有四個月的時間。
這期間,他們應該一起把酒言歡,暢敘舊情,回顧崢嶸歲月,懷念郭氏父子。兩人在夜深人靜、無人再旁的時候,應該也在慨嘆時運和命理,加入郭子興未死,則現今該如何如何。假如郭天敘還在,又該如何如何。如果郭三公子尚在人間,時局又會怎樣?
突然之間,他們停住了盛滿了美酒的杯子,愕然地相互看著對方,眼中滿是驚恐。為什么短短的幾年間,郭老大死了之后,他的兒子陸陸續續都死了呢?他們并不是普通的士兵,生死無常。他們幾乎是一軍的最高統帥,萬軍之中若想殺之,何其之難?郭天祿無故而死,讓兩人又不僅怒氣漸生。
陳埜先那惡賊,蒙騙少主去喝酒,陰謀害之。埜先之侄兆先,太祖待如親侄,恩寵有家,讓人心生憤憤不平之意。
無數個疑團,在兩人的相互議論中,漸漸地明朗起來。
他們想起來,那日擒住陳埜先,帳下老帥宋朝用曾經在太祖跟前聽用,或許知道一二。
一日,邵榮、趙繼祖宴請宋朝用,宋朝用不知何意,欣然前往。不料三杯酒下肚,邵榮、趙繼祖逼問當日太祖與埜先之間的事情。
宋朝用只好道:“太祖釋埜先之縛,賜坐與語。埜先許以全軍歸附,太祖允之,結為昆季,宰烏牛白馬以祀天地,歃血為誓。約共攻建康府,即令還營整兵,以待并進。”
兩人聽到這里,焉能不知其所謂也。于是,約定時間,當面和太祖分辨清楚。
哪知,宋朝用徑直稟告了太祖。
由于上述潛在的原因,還有邵榮的地位日趨逼近太祖,戰斗力超強,手下兵士也非常仰慕信賴邵榮,太祖早就有了除掉之想法。
03邵榮怎么死的?
為了平穩有序地干掉一個人,是需要做很多的工作。尤其是像邵榮這樣一個老牌資格、功勛卓著、胸有韜略、戰力爆表的早期起義中堅力量,越是要步步謀劃,小心謹慎,嚴絲合縫,最重要的是,不要有異議,不要影響到太祖皇帝的光輝形象,不要在史書中留下污點。人言可畏,并不是一句空話,那是實實在在的震懾力,你是九五之尊又怎么樣,你君臨天下又怎么樣,你殺得了一個邵榮,你能殺盡天下人嗎?
你能堵的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嗎?
你敢挑戰史學家的口誅筆伐嗎?一部《春秋》,微言大義,讓多少皇帝談之色變,恐懼三分。
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是人,都會有畏懼之心,敬畏之心。所謂舉頭三尺有神靈。你縱使不怕老百姓的嘴巴,也總會忌憚神靈的懲罰吧。
第一招,坐冷板凳。這個招式,一直都被領導者廣為沿用。如果不想用你,當然這是最好的辦法,不僅能夠讓你遠離權力中心,而且自然而然就少了朋友、少了同盟、少了助力。你在坐冷板凳期間,有可能還是“賊心不死”,想要力圖東山再起,必然要做一些明面不能為之事,要么結黨營私,要么妖言惑眾,要么行賄賂事,就容易被領導者抓住把柄,辦你個違法犯罪,讓你從冷板凳,直接到冷宮,甚至直接去地府報到。一種可能,就是在坐冷板凳期間,安于現狀,茍活人世,消磨斗志,泯與眾人,那也是達到了領導者的預期。如果領導覺得你的心思還是好的,還是個可造之材,就可以將這作為一種磨練意志、錘煉逆商的一種方式,是一種考驗。真可謂是可攻可守、左右逢源的好措施。太祖之對邵榮,從各次戰役中都可以看得到,不像是徐達和常遇春,直接作為戰略人才,或者像鄧愈、湯和、朱文正、李文忠、廖永安、廖永忠、俞通海、趙德勝等,都是作為儲備人才,盡可能獨當一面。邵榮之事作為救火隊長,有啃不下來的骨頭,就去沖鋒陷陣。有危險的地方,就去當炮灰。然后,便束之高閣、卸甲南山。
第二招,分化人心。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美其名曰就是,增加軍事力量,配備參謀人才,充當副手輔佐之。實際上,就是分化人心,培植親信,架空主將。從一些野史雜記中知道,太祖安置李文忠作為邵榮的副將軍,幫助署理軍事,協助指揮作戰。像宋朝用父子,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從邵氏兄弟的死黨中爭取過來的,最終為太祖狙殺邵榮,起到了關鍵作用。
第三招,明升暗降。從南京軍事集團的各次人事安排,可以看出,嫡系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朱文正、湯和、鄧愈等,都是火箭式地晉升。而郭氏舊部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擢升之慢,難以想象。
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太祖實施了一系列的軍政體制改革,并且大規模地密集調整人事。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命樞密院同僉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中書省參議李善長兼司馬事,宋思顏兼參軍事,前檢校譚起宗為經歷,掾史汪河為都事。文正,上兄南昌王子也。時樞密院雖改為大都督府,而先任官在外者尚仍其舊。
以樞密院同知邵榮為中書省平章政事,同僉常遇春為參知政事。
《明太祖實錄》并沒有一一詳述其余人員的職務調整。但是,從上述的調整,我們又可以看到太祖的謀算之深。注意:這里邵榮的官職是從樞密院同知到中書省平章政事,有人就會問,邵榮1358年的時候不是已經是平章了嗎,怎么這里又變成了樞密院同知,然后再變成平章。邏輯上說不過去。所以,一定要再說明一下,此平章非彼平章也。
1358年,邵榮擔任的是江南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是江南行省的平章。1359年五月,太祖改授江南行中書省左丞相,總覽江南省一切事務。為了進一步鞏固自己的職權,就將邵榮改任軍職——同知江南行樞密院,牢牢地將邵榮控制在行省之下。
隨之一步棋就是改革軍隊體制。這一年的正月初一發生了一件事,堅定了太祖立刻著手為獨立體制做準備。因為,1361年正月初一,按照慣例,是要在江南行省設韓林兒的御座,然后群僚跪拜行禮,遙祝偉大的韓宋政權萬年萬萬年,皇帝陛下千秋萬代啥的,結果劉伯溫當場掀了桌子,罵韓林兒不過是個放牛的豎子,不足奉之。當時,雖然沒有直呼其名,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罵的是韓林兒。但是,劉伯溫似乎忘了,太祖小的時候也當過一段時間的放牛娃,可能在他登基后的某一個節點,突然想起這件事:這老劉會不會罵的是我,或者是連我也一起罵了。這可能也是導致劉伯溫晚年的不幸遭遇吧。
太祖下定決心要組建自己的軍政系統,這個想法應該一直在實施,但是從來沒有明目張膽而已。這次摟草打兔子,順道將邵榮也給解決了。
1361年的正月辛酉初九,以鄧愈為中書參政,仍僉樞密院事,總制各翼兵馬。這招非常毒辣,一方面將中書省的位子占去,中書參政不過是比平章低兩個品級,具體事務方面沒有定例,可以不做分工。就是你職級高,也可能權力小,職級低,任務重。這種“小官大權”的任用模式一向是太祖的拿手好戲。而且鄧愈不僅的職務不僅涉及行政,還管理軍事,拿掉了所有地方軍隊領導權,總制各翼兵馬。我們知道,太祖的嫡系部隊,是由親軍指揮使負責,地方軍又給了鄧愈,那還有什么軍權。這還沒完呢,太祖的心,又是你我可以揣測的。他要將軍隊體制改革進行到底。
二月,為了讓軍改工作不至于太醒目,太祖分別設置了幾個不會引起重視,但是也非常重要的官署。比如設立監茶課,管理商人販賣貨物抽取稅金以充軍餉。接著,設立寶源局,負責制定貨幣印制、管理。
三月,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稱謂真正的全國性的中央最高軍事機構。軍權必須要牢牢地抓在自己人的手里,親侄子朱文正真的是不二人選。所以,太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侄子朱文正任命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還將宋思源、李善長作為大都督府的參謀、參軍。
太祖擔任了中書省左丞相。此時的邵榮在南京,接受了新的官職,中書省平章政事,并非是行省平章,而是中書省的平章政事,軍事權、行政權全部架空,稱謂了光桿司令。
第四招,陽謀害之。我們先來聽一聽太祖以陽謀對付手下大臣的故事。
這個人就是,被太祖稱之為“人多智術”的宋伯顏不花。1358年十二月,太祖親自攻下婺州(今浙江省金華市),派文書周德遠往衢州招浙東廉訪使宋伯顏不花,被嚴詞拒絕。1359年秋九月,太祖派遣猛人、常勝將軍時任樞密院同僉的常遇春進攻衢州。常大將軍大張旗鼓,立奉天大旗(估計是攻心戰術,震懾敵軍),并砍伐大樹,建造柵欄,圍住衢州六門,造呂公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階以登城。又在大西門、大南門城下,挖地道攻之。元守臣浙東廉訪使宋伯顏不花等悉力備御,以干蘆葦草灌油,燒呂公車,架千斤秤鉤懶龍爪,用長斧剁長木梯,在城內再造夾城,防挖地道。常遇春攻之大約兩三個月,都不能攻克。最后,以一支奇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所架跑車,于是戰事對宋伯顏不花十分不利。
元將院判張斌感覺城已經守不住了,便悄悄地摸出小西門,向常遇春部隊納降。宋伯顏不花不知道,還在督兵拒戰。過了一會兒,城中火起,常遇春部隊入城,元兵俱潰。總管馬浩跳水而死,宋伯顏不花被活捉,并送到南京。
太祖數落他道:“你為元將,守衛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不死,枉為人臣。你若投降,就應早降,百姓何辜,受你牽連。”隨后命人用鞭子抽了三十下。
后來,太祖可能覺得宋伯顏不花也算是個人才,就讓他擔任提刑按察司僉事。
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正月初,有人誣告鄧福有罪,按察司的官員,沒有細加審問,便欲將鄧福治罪。于是鄧福便向宋伯顏不花告發按察司官員不分青紅皂白,構陷自己,意欲致其罪。宋伯顏不花包庇自己屬下,便讓鄧福承認罪行,鄧福不從。于是,宋伯顏不花道:“我這衙門,你見有人得空出者?(你見到過有人進了我的衙門后,還能平安無事的出去嗎?)”于是,屈打成招,讓鄧福認罪伏法。后來,太祖訪察后知悉了事情原委。
正月十七日,在聚寶門雨花臺上召集文武百官,說道:“宋僉事,你原來是元朝的風憲官(浙東防廉史,負責監察官員作風和廉潔的官員),不能以死明志全節(據守衢州,被攻克的情況下,應該以死明志,保全名節),變節投降于我,又授予你審訟斷獄、監察百官、風聞奏事的權力,你卻不為人辨別黑白曲直,將好人屈打成招、誣為罪犯。自以為這樣可以博取我的認可,覺得這些是我希望你做的,你知不知罪?我今天就要替元朝打死這失節投降賣國的老賊!”
便命令衛士用巨棍于肋部、背部各打一百軍棍。然后扛起來擲于地下。太祖問道:“老賊死了沒有?”
答曰:“未死。”
于是命令士兵將其扛至太醫院,以膏藥敷之。
次日,太祖再次召見宋伯顏不花,并道:“攻克衢州之后,我初次見你跪拜于我,便想殺你。但是,我一直告誡部將不得殺降,所以,我勸說自己不能殺你,至今還深以為恨。我都已經如此任用你,你居然處事斷案如此不公正!”
命令士兵揭開敷上的藥膏,像昨天一樣杖責之,居然還不死。
再次日,又杖責之,終于打死了(估計太祖和行刑士兵都松了一口氣),將他的尸首掛在鬧市中示眾。
太祖在1359年9月就想殺掉宋伯顏不花,苦于自己的命令(不殺降)所限,不能殺之而后快,一直隱忍至1362年正月,總共兩年四個月。這段時間,應該是有人時時在監視宋伯顏不花的一舉一動,一旦能夠堂而皇之殺人,太祖絕不過夜。想想也是可怕,也是可敬,太祖的這份執著,這份忍耐,這份算計,這份守株待兔的勇氣和決心,不得不佩服,也讓人覺得不寒而栗。當然,換句話說,太祖心中還是有個底線,這個底線就是,你真的不犯錯,我絕不動你。如果你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上天入地,誰都救不了你,天王老子也不行,我說的。
但是,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難道一定要等待事情發生嗎,就不能推動事情往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嗎?
與宋伯顏不花同時被宣告罪狀的有省都事王用言,貪贓枉法,與撫州倪通判勾結,私通敵人,太祖讓人將王用言的贓物示之百官,認定他罪當凌遲。另外一個是和宋伯顏不花同為提刑按察司僉事的陳寧,有不孝、不德之罪(母親置于省外而不顧,太祖特地將他母親從陳友諒控制的茶陵地區——湖北省株洲市茶陵縣,接到了南京。也不好好照顧母親,卻深夜跑到外面尋花問柳,德行敗壞。被外放浙東提刑按察使,也舊習不改,無正行。估計是潛規則了下屬妻子,導致皂吏小毛跑到南京去找太祖告御狀。太祖提取自問,陳寧伏罪。太祖道:“這種禽獸的行為,你一個讀書人是怎么干得出來的!”將其下到應天府大獄。關了一年,直到此次押至聚寶山聽決。),認定他也應該凌遲處死。但是,經過元朝使者張昶(時任吳國中書省參知政事)的勸說,太祖雖數其罪而宥之(原諒了他),降職為太倉市舶司提舉(浙東提刑按察使為正三品,將為太倉市舶司提舉從五品)。
所以,以上三個官員,身犯私通外敵之罪的王用言,理應處死,毫無疑義。但是,陳寧不過是因為生活不檢點、對目前有點不關心而已,私德有虧,說不上違法,更談不上犯罪。
宋伯顏不花,屈打成招,讓被誣陷者反坐其罪。也不過是翻了刑訊逼供罪和枉法裁判罪中的一個,而且沒有造成嚴重后果(被及時發現并糾正)罪不至死,最多判個三年有期徒刑。
結果,太祖故意將這三個人放在一起審理,將他們的罪行確定在同一量刑尺度上。如果就事論事,宋伯顏不花和陳寧犯得這點事兒本是放不到臺面上去講的,偏偏太祖上綱上線,從政治的角度來看待宋伯顏不花的問題,就無限放大了罪行的嚴重性,以及引發后果的嚴重性。
在處罰時,太祖又充分利用了人們的趨同性心理。先是快刀斬亂麻地處決了王用言。因為這是毫無爭議的,沒有人會提出反對,也不應該反對。
然后,他并沒有馬上處決宋伯顏不花,而是打了一百軍棍。從此,開啟了有明一代皇帝動輒在朝堂上杖責大臣的惡劣行徑。這種公開杖責的行為,不僅是對官員肉體上的折磨,更是對他們尊嚴上的踐踏。非但不文明,更是不人道。打了之后,還給藥醫治。然而,事情還沒完,第二天、第三天連續杖責同樣的地方,如此,鐵人也禁不住這三百棍子,于是,宋伯顏不花就一命嗚呼。
這驚心動魄、石破天驚的一招,不僅震懾了百官,也從心理上讓百官接受了這種處罰的結果。不是我老朱想殺人,而是,這個人不禁打。
就在百官都以為后面的陳寧也必不得好死的時候,太祖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板子高高抬起、卻輕輕落下。不僅赦免了陳寧的罪行,還給了個肥缺。市舶司相當于現在的海關,專門負責外國人通商審批、征收關稅的部門,其中油水,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至此,這樣一個設計精準巧妙、執行雷厲風行、處理舉重若輕的一套組合拳下來,大臣們都知道了,王用言和陳寧不過是隨同宋伯顏不花一起過堂的陪跑者,王用言該死的死了,陳寧不該死的沒死,宋伯顏不花不該死但是身體不行、不抗揍,也死了。這是活該啊。
這件事,太祖處理的,沒毛病。
(至正十八年,即公元1358年十二月)太祖克婺州,遣掾史周德遠往衢州招廉訪使宋伯顏不花,不從。后命常遇春領兵圍城,九月克之,執宋伯顏不花到京。太祖數之,曰:“爾既守城,城破不死,非人臣也。且百姓何辜,使遭鋒鏑。”以鞭決訖三十。后用為提刑按察司,問鄧福被排陷事,反以本人不合告按察司官壞了衙門,坐罪。太祖訪察之,數伯顏不花曰:“你本俘虜,我宥而用之。元朝因護黨往往屈人壞了天下,今爾復襲舊弊。”杖殺之。——劉辰《國初事跡》
對于邵榮,同理可知。太祖過不去的坎兒,也只能將其鏟平。也沒什么好說的。讓你死,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一切都已經注定,一切都已經安排好,所缺的就是一個合理、合適的理由和借口。太祖的人生準則就是:有借口,要殺,沒借口創造借口,也要殺。
《明太祖實錄》所謂“部將有欲告之者,榮懼不自安”,這就是上文提到的,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犯同樣的錯誤。上封給你施加壓力,放出風聲“聽說你想謀反啊?”,任誰都會惶恐不安,然后必然有所行動。那對不起,不管你是正常的四處托關系找人去當說客,還是直接要求跟太祖理論,甚至直接抄家伙干,都是殺你的理由。
更何況,宋朝用已經提前將底透給了太祖。
于是,一切都進入了太祖的掌控當中。
七月,邵榮回京。八月,榮與參政趙某謀為不軌,元帥宋某以其事首告。太祖命壯士執邵榮、趙某連鎖,置酒待之,間曰:“我與爾等同起濠梁,望事業成共享富貴,為一代之君臣。爾如何要謀背我?”榮答曰:“我等周年出外取討城池,多受勞苦,不能在家與妻子相守同樂,所以舉此謀。”不飲酒,止是追悔而泣,太祖亦淚下。趙某呼邵榮曰:“若早為之,不見今曰獵狗在床下死,事已如此,泣何益?惟痛飲而醉。”太祖欲禁錮其終身,聽其自死。常遇春曰:“邵榮等反得成,豈得留我等性命,妻子亦沒為奴婢。上位有天命,其事敗露,乃天誅之也。今反留之,是違天也。所以后人仿效,遇春心實不甘。”太祖命縊殺之,籍沒其家產。
常遇春摸準了太祖的心思,捧哏角色附體。極盡挑撥離間、添油加醋、賭咒發誓之能事,貌似說動其實已經確定在心的太祖,決定殺之。
從此,太祖便再無內憂和羈絆,一心一意搞事業,將腹黑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