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時帶著陳年的槐花香,恍惚間,我好像又聽見陸風的聲音穿過歲月:“瑤瑤別怕,
有我在呢。”青巖巷的老槐樹又落了一季槐花,細碎的花瓣簌簌飄在青石板上,
感覺還能聞到的,那味道像極了那年我沾在裙擺上槐花的香氣。
七歲那年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層層水花。
我縮在槐樹旁的小亭子里,校服裙擺被雨水泡得發皺,冰冷的水順著裙邊往上爬。
那群總愛揪我辮子的孩子舉著樹枝堵住出口,嬉笑聲混著雨聲砸在我頭頂。“膽小鬼!
”“瑤瑤是個愛哭包!愛哭包,淚滔滔,?鼻涕泡泡往上飄。
” 這群小孩的嬉笑聲像鋒利的刀片,一下下割著我的心。我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直到陸風的身影沖破雨幕,他跑得那樣急,鞋子上沾滿了泥巴,
頭發被雨水打得貼在臉上。他渾身濕透,卻毫不猶豫地擋在我身前,
用沾滿泥巴的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痕。“你們不許欺負她!” 他的聲音堅定又響亮,
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我心中的恐懼。從那以后,他的白襯衫成了我唯一的傘,
老槐樹的濃蔭里藏滿了我不敢說出口的依賴。我們的童年就像纏繞在槐樹上的藤蔓,
密不可分。春日里,他教我用槐樹葉折小船,我們蹲在溪邊,
看著小船載著夢想順流而下;我幫他抄作業時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
他總會笑著刮我的鼻子;夏天,他翻墻摘隔壁家的杏子,我在墻下放風,被主人發現后,
他總是把我護在身后,獨自挨罵。被責罵時,他還會偷偷朝我眨眼睛,逗得我又害怕又想笑。
那些日子,連巷口的風都是甜的,空氣中彌漫著無憂無慮的味道。
初中時我總愛坐在教室后排,目光追隨著他在操場上奔跑的背影。汗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
陽光穿過他飛揚的發絲,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我偷偷在筆記本上畫滿他的名字,
又紅著臉用橡皮一點一點擦去,仿佛這樣就能擦掉我心中隱秘的喜歡。
每次他遞給我冰鎮汽水時,指尖相觸的瞬間,我掌心的溫度都足以融化整個夏天,
心跳快得仿佛要沖出胸腔。放學鈴聲響起時,我總故意放慢收拾書包的動作。
等陸風跨出教室門,才裝作不經意地跟在他身后。
放學后的青巖巷石板路會被夕陽染成暖橘色,他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我踩著他影子的尖,
像完成某種隱秘的儀式。有時他會突然回頭,我慌亂地低頭翻找書包,
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等再抬頭,只看見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
初中的盛夏總是裹挾著蟬鳴與熱浪,我坐在教室后排,目光卻不受控地飄向操場。
陸風的白色球衣在陽光下翻飛,汗水順著他脖頸滑落,浸透后背的衣衫。他轉身投籃的瞬間,
揚起的發絲在風里劃出好看的弧度,引得籃球場邊女生們此起彼伏的尖叫。
而我只能攥緊手中的筆,在草稿紙上反復勾勒他的輪廓,直到橡皮把紙擦出毛邊。
那天暴雨突至,我躲在便利店屋檐下,看著陸風騎著單車沖進雨幕。
他卻在拐進巷子前猛地剎車,倒回來把傘塞給我:“明天還我。” 沒等我開口,
他已消失在雨簾里。傘柄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我抱著傘往家走,
雨水濺濕褲腳也渾然不覺。第二天我早早到教室,卻看見他正笑著接過班花遞來的紙巾,
擦拭額角的水珠。那把傘被我藏在課桌深處,直到傘骨生銹,也沒能再還給他。
轉折發生在高二那年的平安夜,寒風呼嘯著吹過青巖巷。平安夜前的日子,
我在課間偷偷織圍巾。毛線團藏在課桌抽屜,趁老師轉身板書時,飛快地織上幾針。
同桌打趣我是給誰準備的禮物,我紅著臉把毛線團塞進書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寒風開始在巷口呼嘯的那天,我數著日歷上的日子,把織好的圍巾疊了又疊,
放進最精致的禮盒。我精心準備了親手織的圍巾,在槐樹下等了他整整三個小時。夜色漸深,
寒氣一點點滲入骨髓,我卻固執地不肯離開。那天晚上,我把圍巾埋在了槐樹下,
連同我未曾說出口的喜歡,一起埋葬在寒冷的冬夜里。體育課自由活動時,
我遠遠看見陸風倚在槐樹上,班花踮著腳為他整理衣領。他低頭笑著,露出我最熟悉的虎牙。
我攥著剛折好的槐樹葉小船,轉身跑進廁所,把小船撕成碎片沖進下水道。
鏡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紅,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哭出聲 —— 我早就知道,
這場暗戀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高考結束那天,當我終于等到他時,
卻看見他懷里抱著一大束紅玫瑰,目光灼灼地望著巷子另一頭。順著他的視線,
我看見隔壁班的班花穿著白裙子,像一只優雅的天鵝向他走去。那一刻,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我們都上大學了,
開學的前一天他的行李箱碾過巷口的青石板,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站在槐樹下看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手里攥著準備了三個月的告白信,信紙被我捏得發皺。
最終,我把信塞進了樹皮的裂縫里,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淚水模糊了雙眼。
后來我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在那里再次遇見了陸風,同時也遇見了陳敘。
陳敘是建筑系的才子,他總在圖書館的落地窗前作畫,畫里偶爾會出現我低頭看書的側影。
他會在清晨將熱拿鐵放在我桌上,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寫工整的情詩,
甚至在女生宿舍樓下彈著吉他唱我喜歡的歌。“你就像我設計圖上最完美的弧線。
” 他說這話時眼睛亮得驚人,可我望著他襯衫第三顆紐扣的位置,
總能想起陸風白襯衫被雨水浸透的模樣。后來每次是在路過大學校園的櫻花道上遇見陸風,
櫻花紛飛,宛如一場粉色的夢。他穿著淺灰色毛衣,
身旁女孩的白圍巾被風吹起纏上他的手腕。他們相視而笑的模樣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躲在櫻花樹后,看著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他的肩頭,像極了那年老槐樹下的雪。而不遠處,
陳敘舉著相機定格下這一幕,鏡頭后的目光意味深長。我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直到畢業后的某天收到陸風創業失敗的消息。連夜坐火車趕到他的城市,推開出租屋的門,
酒氣和煙味撲面而來,屋里一片狼藉。他蜷縮在滿地啤酒罐和煙頭里,胡子拉碴,眼神空洞。
而在他身旁,身著職業裝的班花正將溫水遞到他唇邊,她指尖的鉆戒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冷光。
“我是他合伙人。” 林薇優雅地撫平裙擺,眼神卻像淬了冰,“這些年要不是我陪著,
他早撐不下去了。” 她說話時,陸風始終盯著地面,喉結動了動卻沒出聲。那之后的日子,
我每天給照顧他,可林薇總會準時送來文件,她身上昂貴的香水味漫過廚房,
與我香氣格格不入。深夜的出租屋,陸風的咳嗽聲隔著門板傳來。我端著醒酒湯站在門口,
聽見林薇壓低的聲音:“投資人的條件你必須答應,不然公司撐不過下個月。
”“我不能...” 陸風的聲音沙啞,“她是我...” 話音被玻璃杯碎裂的聲響打斷。
我推開門時,滿地的玻璃碴混著紅酒,像極了我破碎的心。
大學導師周教授是個總愛戴著圓框眼鏡的老頭,他敲了敲我交上去的小說稿:“小蘇,
你筆下的女主角永遠困在十七歲的槐樹下。” 他推過來一本泛黃的日記本,
扉頁寫著 “致我未寄出的信”,“當年我也像你這樣,把遺憾寫成了鉛字。
” 在他的書房里,我第一次意識到,或許放下執念才是對過去最好的救贖。
周教授的書房飄著普洱茶香,他翻開日記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銀杏葉。
“我等了三十年才明白,執念是把傷人的刀,只要還在意就會不斷地扎向自己。
” 他摘下眼鏡擦拭,“小蘇,你寫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未完待續的自己。
” 窗外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忽然發現他書桌上擺著張黑白照片,
穿旗袍的女子站在槐樹下,眉眼竟與我有幾分相似。而陸風那邊,
神秘投資人開出的條件像一柄重錘。我在咖啡店偶遇林薇,
她將燙金名片推到我面前:“陸風最近壓力很大,有些關系斷了對大家都好。
”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成淚痕,恍惚間又回到那年暴雨中的槐樹洞,
只是這次再沒人會為我遮風擋雨。再次回到青巖巷,老槐樹的樹洞已經被歲月填滿。
雜貨鋪王伯顫巍巍地遞給我個油紙包:“小陸走前讓我轉交的,說是欠你的杏子。
” 油紙里的杏干早已發皺,卻還留著淡淡的果香。轉角處,
兒時閨蜜小悠抱著孩子對我笑:“我老公是陳敘介紹的,
我老公說他到現在還留著你大學時的借書卡。”青巖巷的杏干還殘留著掌心的溫度,
王伯卻在收拾雜貨鋪。“要拆遷了,聽說開發商是陸風的新合作方。
” 他將褪色的風鈴遞給我,“小陸小時候總來買麥芽糖,
說要攢錢給你買整個巷子的槐花糕。” 風鈴輕響,我想起十七歲平安夜,
槐樹下凍僵的手指,和被淚水打濕的圍巾。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巷口,恍惚間,
我仿佛又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在槐樹下追逐嬉戲。可現實是,
我們終究成了彼此生命中的過客,那些沒能說出口的喜歡,那些默默陪伴的時光,
都化作了月光下的泡影。有些人,就像巷口的月光,看似觸手可及,卻永遠照不亮我的歸處。
而新的故事,或許正在某個轉角悄然生長。陳敘的相機快門聲驚醒了櫻花樹下的我,
他舉著相機走近,鏡頭里倒映出我發紅的眼眶。“要試試拍立得嗎?
” 他變魔術般從口袋掏出相紙,“把不想忘的瞬間變成永恒。” 我盯著他指尖流轉的光,
突然想起陸風創業失敗那晚,林薇也是這樣優雅地將水杯遞到他嘴邊。
林薇約我在頂樓咖啡廳見面,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閃爍。“知道投資人為什么刁難嗎?
” 她轉動著鉆戒,“因為他見過陸風錢包里你的照片。” 她推來牛皮紙袋,
里面是偷拍的照片 —— 我后來又跑去醫院照顧生病的陸風時,遇見了陳敘,
他為我披外套,陸風在樓上沉默注視我們。“做個了斷吧,他看到了,這是我最后的籌碼。
”林薇說。暴雨突至的夜晚,陸風站在我公寓樓下。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
他舉著褪色的風鈴,聲音被雷聲撕碎:“高二平安夜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