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神仙好,卻不曉得神仙也很無聊。一旦飛升就有了長盛不衰的生命,
再安逸的生活過個千萬年也足以讓人厭倦。所以平日里神仙們最大的興趣愛好便是八卦,
從天帝王母吵架到嫦娥的玉兔吃胡蘿卜撐了都值得好好地談論一番。
是以當聽說天帝面前的紅人離殊元君被削去仙籍貶下凡間時,天上的神仙們轟的就炸了鍋。
許多與離殊交好的仙君們都表示震驚惋惜,更多的卻是猜測離殊被貶的原因。
一說是離殊恃才傲物沖撞了帝君,又有一說是離殊喜歡上了棠玥仙子動了塵念,
更有甚者說是離殊其實看上的是天帝的小兒子妄圖改天倫……總之,
這場全仙大八卦是愈演愈烈,連魔界與妖界都有所耳聞。【壹】 斷袖元君之謎“哎,
你們聽說了嗎,天庭貶了個元君下來呢!”“怎么沒聽說!
我還聽說他是個覬覦天之子的斷袖呢!嘖嘖,天庭怎么也會出這等人物!
”妖界最大的盛事——妖君傳位盛典在即,萬妖都朝著神魔之井前進,
一是為了祝賀混個臉熟,二來也是為著萬一有幸求著妖君辦個事,
那在妖族的地位也就全然不一樣了。長途無聊,
便有些愛談天的妖精們聚在一起說些道聽途說來的閑話。這次作為談資的,
便是那曾經的天帝跟前紅人,如今卻被削去仙籍的離殊元君了。
“不知道那天之子是個怎樣的風骨奇然呢,竟能讓清心寡欲的元君也動心?
”一只貍貓精費了好大勁才擠進討論圈,正裝模作樣地感嘆著,
忽感到一束寒光釘在自己的背心。冰寒之意讓他忍不住立刻回頭去看,
卻只見到一個青色衣衫的女子倚在另一個黑色長袍的男子身邊巧笑著什么,眉目溫和,
看修為也不過百余年,委實沒什么攻擊性。貍貓精納悶的又扭頭去搜尋其他妖精,小子,
敢這樣瞪你貍貓大爺,可別被我給逮住了!感覺到貍貓精的目光轉移到別處,
青鯉精蓮生長舒一口氣,輕聲道:“你也忒大膽了,那貍貓一族向來兇狠,你這樣瞪著他,
恐怕還沒到妖君殿,你就先被他給清理了。”男子抿著唇不說話,略不耐地動了動身子。
蓮生這才意識到自己仍貼在他身上,紅了臉頰迅速從男子身邊撐開。想了一想,又道,
“你雖然一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可是我救你也不容易,就算為了這個,
你也好歹惜命點可好?”男子坐了一會兒,就在蓮生以為又白說了的時候,
忽聽到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傳來:“我本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會怕再死一次么。
”說罷起身離了火堆,隨便尋了枝樹椏上去睡了。待到樹上再沒了一點反應,
蓮生才長嘆一口氣,心想自己怎么就救了這么個怪脾氣的人。這還得從半年前說起,
蓮生本是洞庭湖里的一尾青鯉。修為尚淺,百年前的一天卻突然有了人形。
其中緣由連湖里最博學多才的烏龜精也說不清楚,只說大約是上天恩賜。
那日她在水底悶得久了,委實想念外面的陽光,于是偷偷溜了出來。
她甫一出水面便被個黑影砸個正著,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看清楚砸中她的竟是個人。
蓮生嚇得三魂沒了兩魂,但是冷靜下來卻發現了一件奇事——說來也怪,
此人入水后竟浮而不沉,就那樣飄在水面上,身下不斷有血汩汩而出,將水面染的一片血紅。
空氣中更是蘊滿了濃濃的血腥氣,讓人忍不住作嘔。蓮生本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
卻平白地覺得這男子身上的感覺很熟悉,仿佛多年故交。于是鬼使神差救了他,
甚至為他渡了并不醇厚的精氣。可饒是這樣,也不過只是為他暫時續命而已。他傷得太重,
縱然靠著蓮生的靈力撐著行動暫無礙,可若沒有能逆天數的靈藥相持的話,
他是斷斷活不過這個冬天的。每日看著男子神色淡然地看書,聽風,沐雨,
看著他雖不言語卻在眉眼間為身體漸漸好起來而露出的欣喜,蓮生都覺得難過得緊。
他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呢,怎么可以就這樣輕易的死去。于是后來的某一天,
當蓮生感應到神魔之井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婆娑果出現時,歡喜得快瘋過去。她決定了,
她要帶男子去神魔之井求妖君。她要救他。【貳】 桑落的前世今生“桑落,你從前在人間,
是怎樣生活的啊?”快到神魔之井的一個夜晚,蓮生靠著一棵大樹,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桑落是蓮生為男子取的名字。或許是前事不堪回首,男子從不和蓮生說他過去的事。
連名字也推說不記得了。蓮生自然知道他是不愿告訴自己,也不去強求。
可總要有個稱呼的吧,恰那日蓮生看到他對著一壇陳釀的桑落酒發呆,干脆就叫了他桑落。
反正他也是不會反駁的。從來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不知是不計較,還是不上心。
沒等到桑落的回答,蓮生一回頭就看到桑落正遙望著星空。神色是說不清是沉思還是懷念。
有細碎星光落在他眸子里,竟是說不出的憂傷。蓮生就這樣看呆了。 “桑落,
你的過去到底經歷過什么啊,為什么你的眼里總是裝著我看不懂的悲傷呢”。
蓮生心里這樣想著,嘴里不自覺地就說了出來。眼見著桑落轉過臉來眼也不錯地盯著自己,
星光里有自己的倒影,蓮生心突然跳得快要蹦出來。“哎你別誤會,
我只是……”“蓮生你知道嗎,其實我并不是真正的人類。
”解釋的話被一把清清泠泠的聲音打斷,蓮生詫異地睜大眼睛,:“啊,
你……”桑落轉過臉去,繼續看著天空,自顧自地說:“我的出生并不光彩,
父親不過是個普通的書生,母親卻是一頭豹子精……”飛花三月,
趕考的書生和初入塵世的妖精,不可避免地遇上。爾后墜入這人世情愛之中,再脫不得身。
人妖結合已是犯了妖族大忌,何況產下半人半妖的怪子。
桑落母親就這樣被上任妖君打得神形俱滅,父親也傷心之下撞了南墻。 就連桑落自己,
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若不是后來有人奮力搭救,只怕世間也早已沒了他。
桑落語調平靜地說著這些陳年舊事,好像喪母失父都是別人的事一樣。
蓮生卻難過得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好想哭一場,代替桑落好好哭一場。
為什么世上之事總這樣殘忍,叫人想想都忍不住泛上一身涼意。“桑落,
都過去了……”蓮生伸手拽住桑落微涼的衣袖,擠出一個笑來,道,“桑落,你放心,
我會待你很好。等我們拿到婆娑果,很快你的身體就能痊愈了,
以后一定可以平安順遂的……”說到最后,還是忍不住哽咽了。桑落,
縱使這世間有許多不公平,許多痛苦,但我還是會以自己的行動讓你相信,人世依舊值得。
【叁】 花燈下的告白花燈熒熒明如月,美人妖妖勝似花。
落溪是靠近神魔之井的最后一個人間的鎮子。蓮生和桑落到那里時,剛好是正月十五。
到處都是爆竹花燈,一派熱鬧景象。蓮生很少出入凡世,自然是好奇得不得了。
時而挑了花燈讓桑落猜上面的燈謎,時而又指著客棧門前的楹聯央著桑落念給她聽。
或許是接觸多了人情味的關系,桑落身上那種冰冷之氣竟也有些許減弱,
臉上甚至偶爾還會露出清淺的笑容來。蓮生看在眼里樂在心中。她一路纏著桑落問東問西,
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就是為了喚起他曾經在世間有過的溫暖回憶,她一點也不想,
若有一日桑落痊愈了,卻始終是一個冰冷的人。“桑落桑落,你看那兒竟然有河燈!
”說罷不待桑落反應,蓮生已經歡喜地跑過去了。落溪之畔,
許多的凡人買了精致的河燈執了毛筆,竭盡虔誠地寫下自己的心愿,
然后小心翼翼放入落溪之中,看它逐漸飄遠。桑落擠過去的時候,蓮生已經買好了兩盞河燈。
見他過來,欣欣然地遞了一盞給他,眼彎成月牙,道:“喏,給你,許個愿吧。
”桑落愣了愣,卻別過頭去不接,聲音有些澀:“我沒有什么心愿,你自己放吧。
”蓮生這次卻并不依他,仍舊將河燈遞到他面前來,道:“前程也好平安也罷,
怎么會沒有心愿呢,你就寫一個吧。”語氣中已然帶了三分撒嬌的意味。
旁邊賣河燈的大伯看了,中氣十足地笑道:“這位小相公,縱然沒有心愿,
牽念的人總是有的吧?不若寫上她的名字,也算是遞個念想吧。
”說罷還意有所指地看了蓮生一眼,滿臉都是打趣的笑意。“我沒有牽念的人。
”桑落語氣清冷的聽不出半分情緒。大伯有些尷尬,似乎沒有遇到過這樣不近人情的客人。
恰此時來了新的客人,忙轉過身去,重新堆出笑臉說著吉祥喜氣的話。“生意人么,
為了討吉利自然會多說些的,你別在意。”軟了眉眼,幾分溫和幾分羞赧,
蓮生扯了扯桑落的袖子,囁嚅:“我…不會寫字,你可以代我寫嗎?”桑落皺了皺眉,
道:“你難道不怕心愿被別人看了,就不靈了……”話音未落,
蓮生已經伸手捂住了桑落的嘴,口中還不忘念叨:“呸呸呸,你可別烏鴉嘴,
我的心愿是一定要靈的。” 許是靠得太近,不過一瞬,鼻間充滿了桑落衣服上的皂莢氣息,
滿眼也全是桑落的清冽模樣,蓮生忽然有些心跳如擂鼓。忙不迭的收回手,花燈映照下,
她的臉色竟比紅梅還艷麗幾分。 桑落也有些不自然,卻仍是很好風度地提著筆,
問:“要寫什么心愿,這么重要?”蓮生垂下頭,手指用力絞著衣襟,
幾乎一字一句道:“愿桑落,此生無虞,平安喜樂。”說罷不敢看桑落的反應,
只是心里的鼓擂得更響了。 賣河燈的大伯還在同客人說著什么“憐取眼前人”,
蓮生鬼使神差便脫口而出道:“桑落,我喜歡你啊……”,待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蓮生恨不得把頭埋到泥土里去。“不是你別誤會,我是說……我……”語無倫次地解釋,
她囧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卻忽然感到有溫涼觸感的手輕柔覆上自己的頭發。訝異地抬眼,
正撞上桑落的眼神,眼里有幾分淺淺的笑意,他動了動唇,聲音不大,
蓮生卻每一個字都聽得萬分清楚。 他說:“我也…喜歡你啊。
” 難得的融化了素來的冰冷,竟是有如春水三月般的溫柔。這樣溫柔的他,對她說,
我也…喜歡你啊。 那么不真實的感覺,蓮生又一次呆了。
心內酥酥癢癢的一塊好像有什么在蘇醒,可就是抓不住。 桑落,我如今最大的心愿,
不過是你的平安喜樂而已。那么,你呢?
【肆】 妖君殿的驚變妖君繼位儀式果然不愧是妖界最大的盛典,蓮生他們到達的時候,
神魔之井早已被前來的妖族們擠得水泄不通了。那張燈結彩熱鬧的勁兒,
竟比人間的除夕天上的蟠桃會還濃上幾分。 可蓮生感覺到,自從到了這里之后,
桑落皺起的眉頭似乎就沒有松開過。 “桑落,你是在緊張嗎?你放心,我就算拼盡全力,
也要到妖君跟前求一求他的。哎……”蓮生只顧去寬慰桑落,
卻不提防被摩肩接踵的妖眾們擠得一個趔趄。 桑落眼疾手快,
將她撈起自然而然就帶入了懷中,牢牢圈住。有看到他們的妖眾們就開始肆意調笑。
蓮生臉皮薄,驀地就羞紅了臉。一面忙不迭地退一面含嗔:“桑落,
你快放開我……” 桑落卻仍是緊緊將她箍在懷里:“蓮生……不要對我這樣好,
我怕終有一日,你會恨我……”。他的聲音在妖眾的吵鬧聲中緩緩傳來,聽起來似真似幻。
蓮生剛想去探究,卻忽然發現所有妖眾在一瞬安靜了下來。
那個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血衣妖君千夜,緩緩從后堂走向寶座,渾身俱是殺氣。
令人詫異的卻是,他身旁竟跟了個白衣翩然的女子。面容不算絕美,卻自有一股平和安寧,
仿佛遠離人間煙火。 “那是……”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那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