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在車燈里泛著油光，顧明猛打方向盤避開積水坑，
后視鏡里的城市燈火已經縮成模糊的光團。導航提示"前方300米右轉"時，
他差點把冰美式潑在相機包上——地圖顯示這里本該是白鷺水庫。
輪胎碾過青石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黑瓦白墻的村舍像從地底長出來似的擠在路旁。
顧明搖下車窗，檐角銅鈴在九月燥熱的風里紋絲不動，空氣里有陳年艾草燃燒的味道。
"小哥是來參加中秋祭的？"竹笠下的老婦人挎著藤籃，
沒等他回答就往車里塞了枚紅紙燈籠，"戌時前要掛到屋檐下。
"皺巴巴的紙上墨跡未干：亥時閉戶，子時滅燭，莫看月，莫應聲。后頸汗毛豎起的瞬間，
輕快的女聲插了進來："阿嬤又亂跑。"戴狐貍面具的少女拽走老婦人，紅裙擺掃過車胎，
"外鄉人，想活到天亮就記好——"她豎起三根手指，"不可直視村民眼睛，
必須接受所有紅色物件，還有..."竹笛突然在腰間震動，她轉身時銀鐲擦過車門，
"千萬別進祠堂。"數碼相機發出蜂鳴，取景框里少女的背影在月光下透明如紗。
顧明吹了聲口哨，把燈籠系在后視鏡上，紅穗子掃過行車記錄儀，時間顯示20:47。
---祠堂飛檐刺破漸圓的月亮，顧明蹲在香樟樹杈上調整長焦鏡頭。
紅外模式下的青磚院墻泛著冷藍，穿深褐短打的守夜人每隔九分鐘從東廂房走到西耳房，
燈籠投下的影子卻朝著相反方向移動。"第五次。"他在筆記本上畫正字，
腕表指針停在23:13。第三次巡邏時他往院里扔了石子，守夜人脖頸呈直角轉向聲源，
月光從空蕩蕩的衣領透出來。瓦當突然濺落，紅裙少女倒掛在屋檐下，
面具眼睛處的空洞里星河流轉："不是說了..."她聲音戛然而止，
顧明晃了晃夾在指間的銀杏葉——是從老婦人藤籃里順的，葉脈在月光下滲出朱砂色。
少女輕盈落地時，顧明瞥見她后頸有銅錢大小的月牙疤，"你們村挺會玩啊。
"他晃著懸空的腿，"影子戲法加上機械傀儡，申遺項目？"竹笛抵住他喉結的瞬間，
祠堂傳來青銅器皿墜地的轟鳴。上百個戴面具的村民從巷道涌出，
關節發出生銹齒輪般的咔噠聲，月光照在他們高舉的手臂上，皮膚正在褪成粗陶質地。"走！
"少女拽著他跳進偏殿，供桌上半人高的青銅月輪嗡嗡震顫，裂紋中滲出銀白色液體。
顧明摸到相機包里的強光手電，紫光燈掃過壁畫時，那些拜月的古人突然齊刷刷轉過頭來。
---子時的更鼓在井底回蕩，顧明被反綁在祭壇石柱上。褪去偽裝的村民圍著篝火跳動，
陶土面容在火光中融化重組，不斷變換著男女老幼的模樣。戴儺戲面具的祭司舉起月輪碎片，
銀河竟開始倒流。"他們曾是鑄器師。"阿芷割斷草繩，面具不知何時碎了半邊，
露出與老婦人相似的月牙疤，"明朝欽天監要造窺天鏡，全村人被熔進青銅汁封口。
"她指尖拂過祭壇凹槽，里面凝結著水銀狀的月光，"每當中秋太陰星君垂目，
枉死者的怨氣就會..."顧明突然打開攝影補光燈，十萬流明的白光劈開夜色。
正在融合的月輪發出玻璃炸裂的脆響，村民們陶土身軀簌簌剝落，露出體內流轉的星圖。
"果然要光敏材料。"他踹翻祭壇，拽著阿芷奔向村口，"電子月食也是月食！
"石牌坊在強光照射下扭曲成竹林，晨霧從竹葉間隙漫進來。阿芷的銀鐲化作齏粉，
身后傳來琉璃破碎的聲響。"等等！"她將月牙疤貼在顧明掌心，
皮膚接觸處浮現出青銅銘文，"帶著這個，下次滿月..."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
導航重新響起："前方500米進入省道。"后視鏡里，紅紙燈籠正燃燒著墜入虛空，
宛如逆飛的流星。顧明把油門踩到底，后視鏡里最后一截燃燒的燈籠穗子化作青煙。
車載音響突然自動跳轉到戲曲頻道，
的唱腔混著電流聲傳來："...怎逃得脫廣寒天網...""這算售后服務還是追加差評？
"他單手扯斷保險絲，順手把阿芷給的青銅銘文貼在后座玩偶額頭。
玩偶玻璃眼珠突然轉向東南方，機械地重復："找月亮，找月亮。
"省道護欄上蹲著只三花貓，豎瞳在暮色里泛著鎏金光澤。顧明降下車窗的瞬間，
貓爪拍進來半張紅紙，背面用金粉寫著：月見村農家樂三日游優惠券。
"現在碰瓷都搞全息投影了？"他用打火機燎過紙面，火焰卻凝結成冰晶。
副駕駛憑空出現個青布包袱，解開是整套明朝制式的銅匠工具，鏨子上還沾著暗紅色銹跡。
導航屏幕滋啦滋啦閃爍，原本的城際高速變成了羊腸小道。
顧明瞥見儀表盤上浮現的水漬倒影——自己左耳的月牙疤正在滲出星輝。
---廢棄加油站掛著褪色橫幅：距離月見村遺址2km。
生銹的加油機吐出帶著魚腥味的液體，顧明沾了點嘗，居然是雄黃酒。
便利店貨架擺滿裹著紅紙的月餅，每個包裝上都印著不同規則。"第七條，
不可拒絕戴銀飾者的請求。"他念到一半，玻璃門被竹杖叩響。
穿深紫唐裝的老頭掛著鎏銀懷表，袖口露出半截陶土手臂："后生，捎帶一程？
"后座玩偶突然瘋狂拍打車窗，額頭銘文燙出焦痕。顧明抄起銅匠錘敲了敲老頭手腕，
陶土裂開露出齒輪組："老爺子，您這仿生義肢該上油了。
"說著往齒輪縫里倒了半瓶風油精。老頭抽搐著后退，懷表蓋彈開噴出濃綠煙霧。
顧明抓起貨架上的紅紙月餅當飛盤甩出去，豆沙餡在半空炸成漫天朱砂粉。他趁機跳上車，
發現油箱不知何時裝滿了雄黃酒。
---村口石牌坊掛著嶄新LED燈牌：歡迎來到月見民俗文化村。
穿藍布衫的導游機械性拍手："請游客佩戴好感應手環，
接下來體驗傳統打鐵花..."顧明腕間的月牙疤突然灼痛，青銅銘文在皮膚下游動。
他抄起表演用的鐵水瓢，把通紅的鐵汁潑向空中。本該綻放的金色花雨卻凝成箭矢，
齊刷刷射向祠堂方向。"您這是非遺創新技法？"他踹翻鐵水爐，
火星濺在村民身上燒出蜂窩狀的蝕孔。戴儺面的表演者發出磁帶卡頓般的笑聲，
關節反轉著爬過來。顧明退到配電箱旁，突然把鐵水瓢扣在總閘上。
整條街的燈籠同時超負荷爆閃，村民們陶土外殼在強光中開裂，
露出體內精密運轉的渾天儀組件。"果然要物理超度。"他跨過滿地齒輪，
月光在身后聚成銀白色旋渦。祠堂飛檐上，阿芷的殘影正在吹奏竹笛，
檐角銅鈴隨著音波顯現出北斗七星的形狀。---顧明踹開民宿木門時，
前臺掛鐘正倒著走完最后一圈。泛黃的《游客守則》被穿堂風吹開，
第四條正在滲出墨跡："請勿在子時后清點房間物品。""這算開盲盒還是玩掃雷？
"他把登山包里的物件挨個拋向空中——鏡頭蓋卡進房梁榫卯，三腳架斜插進青磚地縫，
最后摸出個激光測距儀。紅光掃過雕花拔步床的瞬間，床柱上的百子圖突然開始眨眼睛。
電子屏跳出數字：3.1415926。顧明吹了個口哨，抬腳踹向墻壁第三塊磚，
明代閨閣突然坍縮成賽博朋克風的金屬甬道。阿芷的竹笛聲從通風口飄進來，
混著機械女聲播報："認知污染清除進度47%..."---祠堂廢墟上懸浮著全息星圖，
顧明咬著銅匠鏨子調整投影角度。那些被強光擊碎的陶土村民正在重組，
體內渾天儀的銅環咬合聲像極了老舊電梯纜繩。"你們老祖宗托夢說要搞自動化升級？
"他躲開飛濺的齒輪，把GoPro拋向半空。
鏡頭里村民的星圖經絡突然具象化成實體絲線，全部連接著祠堂地下的青銅月輪核心。
戴銀項圈的牧羊犬叼來半張紅紙，新規則正在顯形："不可讓影子重疊超過九秒。
"顧明反手掏出強光手電，把自己的影子釘在祠堂斷壁上。正欲撲來的村民突然僵住，
他們的影子正蛇形游向光源處。"光學囚籠，謝了。"他對著虛空舉了舉咖啡罐。
月光突然扭曲成旋渦，阿芷的虛影從青銅月輪里浮出，發間別著的雷達式步搖瘋狂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