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邊殘梅映舊夢暮色如墨，緩緩浸透將軍府祠堂的飛檐。
顧清婉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刺骨的寒意順著筋骨攀爬，卻不及心口傳來的萬分之一痛。
祠堂內(nèi)檀香氤氳，煙霧繚繞間，她捧著母親牌位的手，止不住地劇烈顫抖。依族規(guī)，
冬至祭祖這般莊重儀式，向來由嫡女為故去主母上香。可當(dāng)她捧著鎏金香爐踏入祠堂，
眼前景象如同一記重錘——蘇挽月正親昵地扶著王氏安坐主位，
繼母王氏的金絲牡丹裙不經(jīng)意掃過供桌，庶妹蘇挽月腕間翡翠鐲子在昏暗光線下晃得人目眩。
“阿姐來得晚了。”蘇挽月垂眸，指尖優(yōu)雅地替王氏理著袖口，話里卻藏著刺，“母親說，
您總記掛著太子殿下，許是忘了今日祭祖的規(guī)矩？”王氏端起茶盞輕抿，
丹蔻染就的指甲敲了敲案幾，語氣滿是輕蔑：“婉婉自小被她娘慣壞了，哪里懂得持家守禮？
你娘雖是鎮(zhèn)北將軍之女，可如今……這將軍府的主母，是我。”顧清婉喉間發(fā)緊，
往事如潮水翻涌。她清晰記得母親臨終前，那虛弱卻堅(jiān)定地攥著她的手，
聲聲叮囑“婉婉一定要好好活著……” 可此刻，面對這尖酸話語，
她竟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蕭承煜就站在祠堂門口，玄色太子蟒袍裹著寒氣，
目光掃過她時(shí)，冰冷得如同看待無關(guān)緊要的塵埃。“太子殿下。”蘇挽月突然嬌軟地喚道，
“阿姐定是急著給姨母上香，才忘了時(shí)辰。”說著，便扶著王氏起身，“娘我們?nèi)テ珡d用茶，
不擾阿姐盡孝。”王氏的裙裾擦過顧清婉發(fā)頂，
她聽見那女人壓低聲音的輕笑：“到底是沒了娘的孩子，連爭寵都笨手笨腳。
”祠堂門“吱呀”合上的剎那，顧清婉手里的香“啪”地掉在地上。三柱香滾進(jìn)供桌底下，
落進(jìn)積年的香灰里。她蹲下去撿，指甲縫里沾滿灰塵，指尖突然觸到供桌下一塊松動的磚。
再探，竟摸到個(gè)硬邦邦的陶甕——是那年她和蕭承煜埋下的“歲寒盟”。
甕口紅綢早已褪成灰白，顧清婉顫抖著掀開，里面躺著半卷紅梅箋。紙角被井邊的風(fēng)卷起，
露出兩行斑駁字跡：“待紅梅再開，便娶阿婉。”記憶如決堤洪水，
十二歲那年光景洶涌而來。那時(shí)她與十五歲的蕭承煜，蹲在枯井旁小心翼翼埋下陶甕。
他說等明年梅花開，就帶她去看雪后初晴的宮墻；他說等做了太子，
就用最紅的喜轎抬她進(jìn)門；他說阿婉是他最珍貴的……“阿姐。”顧清婉猛地抬頭，
蘇挽月不知何時(shí)已站在井邊，手中端著茶盞，眉眼溫婉：“我見你在祠堂里悶得慌，
特意煮了桂圓茶。”她將茶盞放在井沿，帕子不經(jīng)意掃過顧清婉手背，“阿姐別難過，
太子哥哥心里……還是有你的。”顧清婉死死盯著茶盞里浮著的桂圓，
水面上幾星極細(xì)粉末在月光下泛著可疑銀光。她想起三日前，蕭承煜捏著蘇挽月詩稿，
滿眼欣賞地說“月兒的字比你溫婉”；想起昨日，他替蘇挽月披斗篷時(shí)，
溫柔呢喃“月兒比你善解人意”。那些話語如利刃，在她心上反復(fù)剜割。她端起茶盞，
一飲而盡，苦澀在喉間蔓延，卻不及心中萬分之一。蘇挽月指甲掐進(jìn)掌心，
眼中閃過詫異：“阿姐？”“茶很甜。”顧清婉將空盞遞回，指腹擦過帕子上繡的并蒂蓮，
那刺目圖案似在嘲諷她的天真，“替我謝過妹妹。”夜風(fēng)呼嘯，卷起她的裙角。
枯井里傳來幽咽風(fēng)聲，像極了那年蕭承煜替她折梅時(shí)，梅枝在風(fēng)中搖晃的聲響。
她攥緊懷里陶甕，轉(zhuǎn)身往偏院走去。那里只有一盞孤燈、一張舊床，和母親留下的半幅繡繃，
是她在這冰冷世界里僅存的溫暖角落。走到院門口時(shí)，墻外傳來細(xì)微腳步聲，
輕得像極了蕭承煜從前翻她院子的動靜。顧清婉駐足，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陶甕上的紅綢，
心中涌起一絲期待，又害怕那只是幻想。風(fēng)掀起她額前碎發(fā)，院外腳步聲驟停。她屏住呼吸，
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人輕輕叩了叩院墻，那聲音像在敲一扇久未開啟的門，
也敲在她的心坎上。院外叩墻聲又響兩聲，顧清婉攥陶甕的手驟然收緊。
她記得蕭承煜慣會翻墻頭——十二歲那年她在后院練箭，他從墻外來，發(fā)頂沾著玉蘭，
笑說“阿婉射偏了”，被她用箭尖戳破袖口。門閂“咔嗒”一聲開了，
月光下立著個(gè)穿玄色勁裝的人，腰間銀魚牌昭示著太子府暗衛(wèi)身份。他遞來個(gè)檀木匣，
匣面雕著并蒂蓮：“太子殿下說，當(dāng)年的同心佩該物歸原主。”顧清婉指尖剛觸到匣蓋，
暗衛(wèi)突然側(cè)耳。遠(yuǎn)處馬蹄聲傳來，他猛地收回手：“蘇姑娘的馬車往御街去了。”話音未落，
人已翻上墻頭，玄色衣擺掃過她發(fā)梢，只留檀木匣“咚”地砸在青石板上。她蹲下身撿起，
匣蓋摔開，金絲同心佩滾出——那是十五歲生辰，蕭承煜親手所編，
說要將“阿婉的名字刻在我心口”。可此刻佩上沾著的茉莉脂粉香，
分明是蘇挽月慣用的味道，如同一把鹽，撒在她潰爛的傷口上。第二日卯時(shí)，
宮報(bào)傳至將軍府。“太子殿下攜蘇姑娘賞梅，于御花園紅梅樹下共飲青梅酒。
”傳話小丫鬟偷瞄顧清婉臉色，“那樹……是當(dāng)年您和太子殿下埋‘歲寒盟’的那棵。
”顧清婉手中茶盞“咔嚓”裂開細(xì)紋，滾燙茶水濺在手上，她卻渾然不覺。
她想起埋陶甕那日，蕭承煜說“等梅樹長到兩人高，我便娶你”。如今梅樹枝椏早掃著宮墻，
樹下依偎的身影，卻早已換了人。未時(shí)三刻，顧懷遠(yuǎn)的貼身護(hù)衛(wèi)敲響偏院門。
將軍府正廳炭火燒得熾烈，顧清婉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額角沁出的細(xì)汗，
是因心中的焦慮與不安。父親將退婚書拍在案上，墨跡未干：“王氏有了龍嗣，
商戶那邊要蘇挽月做太子側(cè)妃。”他指節(jié)叩著泛黃的將軍令，
“你娘臨終前攥著這東西說‘阿婉是將軍府嫡女’，可嫡女要護(hù)著將軍府的根基。
”顧清婉望著那方將軍令，母親最后一次抱她時(shí)，也是這般攥著它，說“婉婉要像這令旗，
立得直，站得穩(wěn)”。可如今令旗蒙塵，恰似她的婚事，恰似她的阿煜哥哥，
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女兒不退。”她聲音發(fā)顫，卻無比堅(jiān)定。顧懷遠(yuǎn)拍案而起，
怒目圓睜：“你當(dāng)太子殿下為何送同心佩？不過是堵你的嘴！
蘇挽月的詩稿在御書房擺了半月，你娘的陪嫁莊子早被太子劃給商戶——你早就是棄子！
”顧清婉懷里陶甕硌得肋骨生疼，她抱起它往外跑，雪粒打在臉上，像母親教她騎射時(shí)，
馬背上呼嘯而過的風(fēng)。御花園紅梅開得正艷，紅得似火，卻暖不了顧清婉的心。
她在梅樹下駐足，眼前景象如同一把鋼刀，剜著她的心。蕭承煜立在樹前，手中捏著紅梅，
蘇挽月仰頭嬌笑，發(fā)間金步搖晃得人眼暈。那場景與十二年前如出一轍——那時(shí)他也是這般，
折了梅要簪她發(fā)間，說“阿婉戴紅梅最好看”。“阿煜哥哥。”顧清婉開口，
聲音被風(fēng)雪撕成碎片。蕭承煜轉(zhuǎn)頭，他身后的蘇挽月突然踉蹌，撲進(jìn)他懷里，
嬌嗔：“這梅枝扎人。”他低頭替她理亂發(fā)，指尖掠過她耳后，
聲音輕柔似嘆息：“月兒怕疼，我替你挑最軟的。”顧清婉指甲深深掐進(jìn)陶甕，
仿佛這樣能減輕心中的劇痛。她往前走，雪地里碎冰硌得腳疼，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
蕭承煜手抬起，紅梅即將落進(jìn)蘇挽月發(fā)間的剎那，她拼盡全力喊：“那是我和你的梅樹！
”蘇挽月猛地回頭，眼中閃過得意。顧清婉腳步頓住——她在蕭承煜眼中看到的，
只有不耐煩，像看待一個(gè)無理取鬧的孩童，那眼神，徹底澆滅了她最后的希望。
“阿姐來湊什么熱鬧？”蘇挽月笑著，話語滿是嘲諷，“太子哥哥說要替我簪梅，
你當(dāng)年……不也求過他？”顧清婉腳下一滑，撲向井沿去扶，陶甕“砰”地摔在地上，
紅梅箋散落一地。金絲同心佩從她袖中滑落，“叮咚”墜入井底，那清脆聲響，
恰似她心碎的聲音。“盯緊顧家嫡女。”蕭承煜的聲音清晰傳來，
“她若懷了龍種……”后面的話被風(fēng)雪卷走，卻如重錘，將顧清婉砸入無盡深淵。
她跪在雪地里，撿起一張紅梅箋。“待紅梅再開，便娶阿婉”的字跡被雪水暈開，
像十二歲那年，蕭承煜替她擋落石時(shí)，染在她裙角的血，那抹血色，
成了她心中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疤。她捂住嘴咳嗽，指縫間滲出溫?zé)嵋后w，落在雪地上，
紅得像那支沒簪成的紅梅，也像她漸漸流逝的生機(jī)。2 藥香浸透舊帕顧清婉跪在雪地里，
指縫間血珠不斷滴落，宛如紅梅被揉碎，染紅了這冰冷的雪地。她眼前發(fā)黑，耳邊嗡嗡作響，
栽倒之際，手仍死死抓著半張暈開的紅梅箋，仿佛那是她與往昔唯一的羈絆。
偏院土炕燒得溫?zé)幔櫱逋駞s感受不到一絲暖意。迷迷糊糊間，她聽見腳步聲，
沈太醫(yī)的藥箱“咔嗒”開啟，指尖搭上她脈搏的瞬間，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顧姑娘這是……”沈太醫(yī)聲音發(fā)緊，帶著驚訝，“喜脈。”“可算盼到了。
”王氏的聲音從門口飄來，語氣中藏著不易察覺的惡意，“沈大人，按我交代的開。
”顧清婉睫毛顫動，閉著眼，聽著沈太醫(yī)磨墨聲，
聞著藥罐中飄出的異常苦腥——這味道與她喝過的安胎藥截然不同。深夜，萬籟俱寂。
顧清婉攥著藥碗立于井邊，井水結(jié)著薄冰，她用碗沿敲碎，冰碴扎得手生疼。
藥湯“嘩啦”倒入井中，藥粉沉底時(shí)，水面突然映出一道身影。是蕭承煜。
他身著玄色暗紋錦袍，翻墻而入。窗紙上映出他翻找的影子，妝匣、枕頭，
最后從被褥下抽出張紙——正是太醫(yī)院張老醫(yī)正開的安胎方。顧清婉指甲掐進(jìn)掌心，
鉆心的疼痛讓她清醒。原來他早已知曉，原來他此來，不過是為藥方，而非看她。那一刻，
她的心徹底墜入冰窖。次日晌午，窗欞輕響。顧清婉掀開棉簾，見半卷密函卡在磚縫，
邊角沾著新泥。展開一看，是蕭承昭的字跡：“蘇家祖墳風(fēng)水局，實(shí)則藏王氏與沈醫(yī)正密信。
蘇挽月以‘克母’為由，命沈醫(yī)正往你茶中摻慢性毒藥，三月后必咳血不止，太子見你病弱，
自然生厭。”她渾身發(fā)冷，手中茶盞“啪”地墜地碎裂。蹲下身，
她顫抖著將密函塞進(jìn)腰間同心佩暗格——那是蕭承煜十二歲所贈，
他曾說“里面能藏要緊東西”，如今卻藏著這般殘酷真相。傍晚，蘇挽月提著紅泥小爐前來。
“阿姐病著，我熬了參湯。”她掀開蓋子，白霧中眉眼溫柔，可那溫柔下，
藏著毒蛇般的惡意，“趁熱喝。”顧清婉接過碗，蘇挽月的手突然碰向她腕間紅繩，
“這繩子舊了，我替阿姐換條新的。”話音未落，紅繩“啪”地?cái)嗔眩瑝嬜訚L入床底。
“我的紅繩！”顧清婉追出，回廊風(fēng)大，她看見蕭承煜背對著她，手中捏著那截染血紅繩。
他指節(jié)發(fā)白，聲音冰冷如淬毒：“誰敢動你物件？”顧清婉腳步頓住，
昨夜井邊的場景、他翻找的手，一一在腦海閃過，喉嚨發(fā)緊，竟說不出話。“阿婉？
”蕭承煜走近，抬手欲碰她臉，那動作似還帶著往昔溫柔，卻讓她只覺諷刺。她后退一步，
撞在廊柱上，躲開了他的觸碰。他的手懸在半空，前院突然傳來喧嘩。“大人！
朝堂送來急報(bào)，說有匿名奏章……”下人的聲音被風(fēng)卷走。蕭承煜擰眉，將紅繩塞進(jìn)她手里，
“等我。”可顧清婉明白，這不過是敷衍之詞。她攥著紅繩立于風(fēng)中，
聽見“將軍府”“私通北境”等字眼，如冰錐刺入耳朵。雪又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落在同心佩上，
暗格里的密函被捂得溫?zé)幔伤男模瑓s愈發(fā)寒涼。偏院雪未停，
顧清婉攥著紅繩的手凍得發(fā)僵時(shí)，暗衛(wèi)破門而入。“太子宣顧姑娘即刻上殿。
”刀鞘撞在門框上的鈍響，仿佛預(yù)示著一場風(fēng)暴的降臨。金鑾殿內(nèi)地龍燒得人發(fā)悶，
顧清婉卻通體冰涼。她跪在前朝青磚上，
聽見蕭承昭冰冷如冰錐的聲音：“匿名奏章指將軍府私通北境，皇兄當(dāng)真不知？
”蕭承煜端坐龍椅，玄色朝服泛著冷光，威嚴(yán)表象下，是對她的懷疑與冷漠。他突然甩袖，
一卷染著朱砂的紙頁“啪”地拍在顧清婉腳邊：“顧家嫡女竟勾結(jié)外敵？
”墨跡未干的“北境密信”在她眼前展開，顧清婉指尖顫抖——那分明是沈太醫(yī)的仿冒字跡，
她曾在王氏房里見過類似藥方。“不是我！”她抬頭，卻撞進(jìn)蕭承煜淬毒般的眼神，
那眼神讓她感到無比陌生與恐懼。“搜。”他冷冷吐出一個(gè)字，便將她推向絕望深淵。
暗衛(wèi)的手探入她袖中時(shí)，顧清婉想起昨夜井邊的風(fēng)。
她原以為藏在同心佩暗格里的密函能證清白，此刻才驚覺——蘇挽月扯斷紅繩那日，
有人早已動了她的袖袋。偽造的密信被拋上御案，蕭承煜捏著信角，指節(jié)泛白：“顧清婉，
你還有何話？”她張了張嘴，喉間像塞了團(tuán)雪，滿心的委屈與不甘，卻無法言說。
殿外的雪落在她發(fā)間，恍惚間，她又看見十二歲的蕭承煜，舉著同心佩說“阿婉的東西，
我替你守”，可如今，他卻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fù)之地。當(dāng)夜，顧清婉翻墻逃出偏院。
她裹著蕭承煜舊年所贈狐裘，蹲在枯井后的老槐樹上。月光灑落，照見蘇挽月扶著沈太醫(yī)，
鞋尖踢著井邊碎瓷——那是她前夜倒藥湯的碗。“三日后上元燈會。
”蘇挽月聲音甜膩得發(fā)膩，“讓太子親眼見她癲狂，到時(shí)候……鳳印就是我的。
”沈太醫(yī)搓著手：“那慢性毒藥摻在茶里三月，她早該咳血了，怎的還……”“笨。
”蘇挽月輕笑，“我讓丫鬟每日往她粥里加半錢朱砂，
胎兒早爛在肚子里了——她以為喝的是安胎藥？”顧清婉指甲掐進(jìn)樹皮，心中劇痛難忍。
她想起昨夜熬的藥，苦腥中混著甜膩朱砂味——原來從一開始，沈太醫(yī)開的就是墮胎藥。
第二日，顧清婉翻出壓箱底的安胎藥粉。那是張老醫(yī)正偷偷塞給她的，說“若信不過太醫(yī)院，
便用這個(gè)”。她捏著藥粉立于廚房外，見蘇挽月侍女端著蓮子羹經(jīng)過，故意撞翻醋壇。
“哎呀！”侍女蹲下擦地，顧清婉迅速將藥粉撒進(jìn)羹里。3 血染鳳儀牌上元夜，燈市如晝，
人聲鼎沸。顧清婉身著素白裙裾，宛如一株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百合，靜靜佇立在橋邊。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遠(yuǎn)處那道熟悉的身影上——蘇挽月身著金絲繡就的嶄新華服，
步履搖曳生姿，在人群中仿若閃耀的星辰，而陪伴在她身旁的，
正是顧清婉曾日夜思念的蕭承煜。顧清婉緩緩端起手中的蓮子羹，那碗中褐紅色的湯汁，
在燈火的映照下，宛如凝固的鮮血。她的手微微顫抖，心中百感交集，有恨，有怨，
更有深深的不甘。最終，她輕輕一松手，“嘩啦”一聲，蓮子羹如一道詭異的血瀑，
盡數(shù)潑灑在蘇挽月的裙裾之上，瞬間染出一片猙獰的“血花” 。“阿姐！
”蘇挽月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驚呼，踉蹌著連連后退，那雙美目瞬間蓄滿了委屈的淚水，
模樣楚楚可憐，不知情的人見了，定會心生憐惜。人群頓時(shí)如沸水般騷動起來，
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張望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顧清婉的目光越過嘈雜的人群，
與蕭承煜那道冰冷的視線撞了個(gè)正著。此刻的他，身著玄色華服，
腰間那枚曾經(jīng)屬于她的同心佩墜子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刺痛著她的雙眼。她喉嚨發(fā)緊，
滿心想要呼喊“阿煜哥哥”，訴說自己的冤屈與痛苦，可話到嘴邊，
卻被蕭承煜那冷硬如鐵的聲音生生打斷：“顧清婉，你當(dāng)這是將軍府后院？
”“我……”顧清婉向前邁出一步，想要解釋，喉間卻突然涌上一陣腥甜。
暗紅的血珠不受控制地從她口中溢出，重重地濺落在雪地上，與那灑落的藥粉混在一起，
形成一幅凄慘而又詭異的畫面——那是她昨夜嘔出的、帶著胎氣的血，是她失去孩子的證明。
蕭承煜的瞳孔驟然緊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然而，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顧清婉的瞬間，蘇挽月卻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哭哭啼啼地拽住他的袖子，
嬌聲說道：“太子哥哥，阿姐她……她定是被北境的邪術(shù)迷了心。
”蕭承煜伸出的手猛地頓在半空，原本急切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顧清婉望著他那逐漸冷下去的目光，心中的最后一絲希望也隨之破滅。她突然彎下腰，
一陣劇烈的腹痛從下腹如洶涌的潮水般涌來，仿佛有無數(shù)把利刃在絞動著她的五臟六腑。
她強(qiáng)撐著扶住井邊的石欄，指縫間滲出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入井中，
在水面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宛如她破碎的心境。林嬤嬤從人群中拼命擠了出來，
眼含熱淚地扶住她的腰，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姑娘……你這是……”顧清婉咬著嘴唇，
緩緩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井水里倒映著她慘白如紙的臉龐，
以及遠(yuǎn)處蕭承煜被蘇挽月拉走的背影，那背影漸行漸遠(yuǎn)，仿佛要帶走她生命中所有的光。
她聽見林嬤嬤帶著哭腔的聲音混著周圍嘈雜的人聲，
如同隔了一層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快……快回偏院……”雪，越下越大，
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她的發(fā)間，落在井里，也落在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顧清婉扶著井欄，
慢慢地蹲下身來。就在這時(shí)，
她突然聽見肚子里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動靜——那不該是三個(gè)月大的胎兒能發(fā)出的動靜。
她的手緊緊攥著同心佩，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心中滿是苦澀與絕望。
井邊的燈籠在寒風(fēng)中被吹得不停地?fù)u晃，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
映出她裙角滲出的暗紅血跡，宛如一朵在寒冬中凋零的紅梅，凄美而又悲涼。
顧清婉的指甲深深摳進(jìn)井邊的石縫里，每一下都仿佛要將自己的痛苦與不甘宣泄出來。
腹痛如洶涌的潮水，一波比一波更猛烈，好似有熊熊燃燒的火舌，裹挾著鋒利的刀刃，
在她的腹中肆意翻攪，疼得她幾近昏厥。林嬤嬤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扶著顧清婉的胳膊也跟著直打顫，
聲音里滿是驚恐與絕望：“姑娘……血止不住……保不住了……”顧清婉緊咬著嘴唇，
直到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下身的熱流洶涌而出，伴隨著黏膩的疼痛，
仿佛要將她的生命一同帶走。突然，林嬤嬤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尖叫：“頭……露頭了！
”顧清婉只覺眼前一黑，意識開始模糊。她隱約感覺到有一團(tuán)小拳頭大小的東西滑了出來，
渾身裹著血污，卻沒有發(fā)出一聲啼哭。林嬤嬤顫抖著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
手卻猛地縮了回來，
聲音里充滿了悲痛：“沒氣了……是個(gè)女娃……”顧清婉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意識，
盯著那小小的身子，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奪眶而出，砸落在雪地上。
她的手依然緊緊攥著同心佩，暗格里的密函早已被體溫焐軟。她顫抖著解下玉佩，
用染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裹住女娃，塞進(jìn)空心的玉墜里——那是當(dāng)年蕭承煜親手雕琢的，
說好了要用來裝他們婚書的。“阿姐……你瘋了？”林嬤嬤想要阻攔，卻被顧清婉用力推開。
顧清婉扯下裙角，用盡全身力氣咬破指尖，鮮血如珠般滴落。
她顫抖著在帕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勿尋太子”。就在這時(shí)，井壁突然簌簌地落下灰塵。
顧清婉艱難地抬起頭，只見青苔裂開了一條細(xì)縫，
露出半截陶甕——是御花園里那口承載著她和蕭承煜美好回憶的陶甕！當(dāng)年，
他們滿懷期待地埋下“歲寒盟”，約定等紅梅再開就娶她。如今，陶甕上的紅漆早已褪去，
刻著“阿煜阿婉”的四個(gè)字，也被青苔遮蓋了一半。顧清婉伸出手，緩緩地摸向陶甕，
冰冷的井水漫過她的腳踝，寒意瞬間蔓延全身。然而，她卻突然笑了起來，淚水和著血珠，
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甕上：“原來你藏在這里……”與此同時(shí)，御書房內(nèi)，
朱砂印狠狠地砸在詔書上，“廢后”兩個(gè)字如同一記重錘，刺痛著蕭承煜的雙眼。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井邊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仿佛紅梅被無情地踩爛，
刺痛著他的內(nèi)心。蘇挽月嬌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陛下英明，顧氏善妒，
早該……”“善妒？”蕭承煜突然猛地轉(zhuǎn)身，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掐住蘇挽月的脖子。
蘇挽月的臉?biāo)查g漲成了紫茄色，她拼命地用指甲抓撓蕭承煜的手背，
聲音里充滿了恐懼：“你……你發(fā)什么瘋？”“她肚子里的孩子。
”蕭承煜的拇指用力碾著她的喉結(jié)，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你動的手？
”蘇挽月卻突然笑了起來，淚水從她的眼中涌出：“不過是碗墮胎藥……她這種女人，
留著孩子也是禍……”“咔嚓”一聲脆響，蕭承煜毫不猶豫地掐斷了她的氣管，
將她狠狠地甩在地上。太監(jiān)們嚇得紛紛跪地，渾身顫抖著，大氣都不敢出。
只見蕭承煜拎起蘇挽月的腳，一路拖著她出了殿門。“扔井里。
”他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井底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蘇挽月的頭重重地撞在陶甕上，碎片四處飛濺。蕭承煜探出身子，想要去夠什么，
一片鋒利的陶片瞬間劃開了他的手背，鮮血如注，一滴一滴地落進(jìn)井里，
與顧清婉的血混在了一起，仿佛在訴說著這一場悲劇的慘烈。
“報(bào)——”衛(wèi)隊(duì)長焦急地跪在殿外，大聲稟報(bào)道，“鎮(zhèn)北將軍世子蕭承昭，帶三千親衛(wèi)闖宮，
說要救顧氏。”蕭承煜緩緩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神中充滿了瘋狂與決絕。他抓起案上的劍，
冷冷地說道：“通敵。”箭雨如蝗蟲般落下，蕭承昭的劍還未來得及揮出，便被無情地射倒。
他的懷里掉出一個(gè)東西——那是一枚梅枝書簽，上面還染著鮮血，
正是當(dāng)年蕭承煜親手折了送給顧清婉的。顧清婉靜靜地蹲在井底，
看著井口的光被陰影一點(diǎn)點(diǎn)遮住。當(dāng)兄長的尸體被無情地拖走時(shí)，那枚書簽也滾到了井邊，
漸漸地被雪覆蓋了一半。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最后的一絲回憶，然而，
冰冷的井水卻漫到了她的腰間。“姑娘！”林嬤嬤趴在井口，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陛下說……說要見你！”顧清婉緊緊攥著裹著孩子的同心佩，心中滿是悲涼。
井壁的陶甕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半卷發(fā)黃的紙——那是她當(dāng)年寫下的“歲寒盟”，
上面“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卻又顯得那么諷刺。
遠(yuǎn)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林嬤嬤突然止住了哭聲。
顧清婉聽見王氏那尖細(xì)如針的聲音傳來：“陛下，李尚書說……這井里的人，
該勸降了……”蕭承煜的劍出鞘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顧清婉緩緩閉上了眼睛，
任由冰冷的井水漫過頭頂。在最后一刻，她摸到了陶甕里的紙，
上面自己的字跡依然清晰：“阿煜哥哥，我等你娶我。
”王氏的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李尚書的胳膊，她望著井底翻涌的黑水，喉結(jié)動了動，
說道：“陛下，顧氏通敵，您若肯降她為庶人……”“通敵？”蕭承煜的劍從鞘中滑出半寸，
寒光掃過王氏鬢邊的珠花，眼中滿是殺意。李尚書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額頭重重地撞在青石板上：“老臣愿為顧氏說項(xiàng)，將軍府……”“說項(xiàng)？
”蕭承煜的劍尖挑起李尚書的官袍，露出里面繡著的商隊(duì)暗紋，“你可知罪？
”他想起三日前戶部呈上來的賬本——商戶往敵國運(yùn)的糧草，正是李尚書批的印。
王氏驚恐地后退半步，卻撞在了井欄上。蕭承煜的劍更快，瞬間刺穿了李尚書的心口，
又毫不留情地挑斷了王氏的喉管。鮮血如噴泉般濺在井壁上，順著青苔緩緩?fù)铝魈剩?/p>
最后落進(jìn)顧清婉方才躺過的水洼里，染紅了那一片冰冷的水域。“搜她。
”蕭承煜甩了甩劍上的血，冷冷地對發(fā)抖的太監(jiān)說道。當(dāng)蘇挽月的尸身被拖過來時(shí)，
裙擺上還沾著井底的泥污。太監(jiān)粗暴地撕開染血的緞面，
內(nèi)襯上金線繡的“王氏”二字格外刺眼，刺得蕭承煜瞇起了眼睛。他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笑聲在宮墻上回蕩，驚飛了一群烏鴉：“好個(gè)替姐探病，
好個(gè)孤女投親……原來克母的是你們！”井底傳來一陣水聲，顧清婉扶著井壁，
緩緩浮了上來。她的頭發(fā)濕漉漉地黏在臉上，懷里的同心佩被井水浸得透涼。
她望著井邊橫七豎八的尸體，又看了看蕭承煜那沾滿鮮血的手，張了張嘴，
輕聲喚道：“阿煜……”蕭承煜緩緩轉(zhuǎn)身，手中的鳳印被他捏得“咔咔”作響。
“你死了才好。”他的聲音冰冷而又絕望，指縫間滲出的鮮血，將碎瓷片扎進(jìn)肉里，
“省得我……”話音未落，他突然踉蹌了一下，
右手死死地捂住心口——那里正是顧清婉跳井前，用血書刺進(jìn)他掌心的位置。
當(dāng)時(shí)她寫下“勿尋太子”，血珠滲進(jìn)他的皮膚，此刻竟像有根毒針在狠狠地扎著，痛入骨髓。
顧清婉想要伸手去扶他，可手剛碰到他的衣袖，就被蕭承煜狠狠甩開。他后退兩步，
撞在了燒得只剩半面墻的鳳儀宮上。他死死盯著顧清婉懷里的同心佩，
突然想起那日她被廢后時(shí)，也是這樣緊緊攥著玉墜，雪落在她的睫毛上，美得讓人心碎，
卻又那么遙不可及。“燒。”他眼神空洞地對衛(wèi)隊(duì)長說道，“把鳳儀宮燒了。
”火把被扔了進(jìn)去，蘇挽月的尸身也被無情地拖進(jìn)了火海，顧清婉的牌位同樣未能幸免。
蕭承煜靜靜地站在火前，從灰燼中扒出半卷紅梅書箋——那是當(dāng)年他折梅簪在她發(fā)間時(shí)，
她寫下的“愿逐晨霞伴君老”。火光照得他眼尾發(fā)紅，他對著虛空，失魂落魄地笑了起來，
聲音輕得如同夢囈：“阿婉，我燒了鳳儀宮，燒了蘇挽月，
燒了李尚書……你可愿……再與我埋一次陶甕？”夜更深了，崔嬤嬤裹著灰布斗篷，
蜷縮在鳳儀宮的廢墟外。她望著余燼中忽明忽暗的火光，
摸了摸懷里的藥瓶——那是顧清婉跳井前，她沒來得及遞上的安胎藥。一陣風(fēng)卷起灰塵，
撲在她的臉上。崔嬤嬤瞇起眼睛，看見焦土上有個(gè)東西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她蹲下身，
用枯枝輕輕地?fù)芰藫堋雺K同心佩，上面染著鮮血，刻著“阿煜”二字，
還沾著沒燒盡的帕子邊角。她剛要伸手去拾，遠(yuǎn)處突然傳來巡夜的腳步聲。
崔嬤嬤慌忙攥緊帕子，縮進(jìn)殘墻后，心跳如擂鼓，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暗角里，
半塊玉佩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暗紅，隱約能看見另一面刻著“阿婉”。
）4 青苔藏骨未亡人崔嬤嬤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巡夜的腳步聲碾碎焦土，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她蜷縮在殘墻后，枯枝扎得手背生疼，卻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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