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旅客您好,前方到站是許昌,請您帶好隨身物品……”
隨著火車上響起的報站聲,很多人從座位上起身,取下行李架上的物品,提前在上下客門前排隊。
其中一道門前蜷著一個戴了黑色鴨舌帽的姑娘,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貌,只知道皮膚很白,唇色很淡,烏黑的長發(fā)隨意挽了個低馬尾。
她背靠車廂壁席地而坐,身上的休閑服臟兮兮的,像是從哪個工地上回來的一樣,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黑色行李袋,等到列車行進速度變慢,緩緩進入許昌站內(nèi)時,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從一個鐵皮盒里倒了一顆白色含片放進嘴里。
這班車是最老式的綠皮火車,下車時還要小心翼翼地踩幾級老鋼臺階,待車門打開,她輕輕松松地拎著行李袋,一步躍下去,驚得身后眾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
她順著廊道走出去,路邊等著一個身高一米八幾,頭發(fā)有些自然卷的小伙子。兩人年齡相仿。
見她出來,小伙子上前幾步,抖著手指她,
“宣德年間的青花瓷!你坐最慢的火車回來就算了,還用個行李袋子裝?”
女孩一抬頭,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
“不然呢?你們辦公室摳搜得要命,一天就給80塊的出差補貼,合著我不吃不喝,再掏空老底兒給你弄個鑲金邊兒的保險箱來裝這幾個破盤子?”
她火力全開,引來了周邊路人們的注目禮,小伙子自知理虧,連聲哄道,
“好好好,姑奶奶,小點聲兒,也就你敢叫它們破盤子?!?/p>
他開了后備箱,卻依舊對行李袋怵得不行,仿佛只要他一過手,盤子就要碎成粉末了。姑娘輕嗤一聲,隨意地把行李袋塞進去,反身坐上副駕駛閉目養(yǎng)神。
這姑娘叫莊姜,是許昌市民間文物保護所考古科的科員,常年出差在外,收集一些流落民間的老物件。
小伙子叫殷鵬,是文保所辦公室科員,兼任著人事、倉庫管理、后勤保障等各種職能,每次莊姜帶東西回來他都會第一時間來接。
辦公室還有個主任叫趙晚晴,蘇州人,快人快語,錙銖必較,也是因為太較真了,不怎么受人待見,好在殷鵬是個嘴甜又好看的,只要他在,辦公室就都玩得轉(zhuǎn)。
雖然叫著文物保護所,內(nèi)部設(shè)立的部門、崗位也和文物保護局類似,可他們和政府部門毫無關(guān)系,是純純的“民間”組織。
之所以這樣叫,一方面因為老板王明是從政府部門退下來的,他就習(xí)慣這么管人,另一方面則為了唬人,干他們這行,和博物館、文物局甚至公安打交道的時候都不少,叫個民間文物保護所,方便行事。
文保所的辦公地點在郊區(qū)一棟自建的小樓里,和許昌車站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要不是殷鵬來接,她還打算花3塊錢再坐個繞城公交,一路晃悠回去。
殷鵬是行政管理專業(yè)的,在服務(wù)保障領(lǐng)導(dǎo)方面無可挑剔,車開得穩(wěn)當(dāng),莊姜把副駕駛座位放倒,睡得異常解乏。
“哎呀呀!莊莊回來啦!”
等到車子開進文保所大院,剛一下車,所長王明就親自迎出來,身后還跟著表情嚴(yán)肅的副所長賈涌泉,他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樣子,實則步伐不斷加快,生怕落后王明太多。
“大老王,你夠了?!?/p>
莊姜翻了個白眼,嫌棄得很,每次她淘回來好東西,他就殷勤備至,“莊莊 莊莊”的叫,可要是有什么苦活累活,他就會叫她“小莊”,一副要對她委以重任的樣子。
殷鵬還是不敢碰行李袋,只是開了后備箱,無助地望著她。莊姜伸伸懶腰,從行李袋里拽出一床被塑料布裹住、團得不像樣的被子,轉(zhuǎn)手塞到大老王懷里,自己拎著行李袋回宿舍了。
眼看著寶貝又先到了大老王手里,賈所長再不矜持,上前來翻著那一團被子看,這才發(fā)現(xiàn),莊姜用被子和泡沫紙一類的東西做了減震層,把幾個盤子好好的護在里面,中間還做了支撐和真空處理。
“走,拆了看看?!?/p>
大老王又叫了社會文物科的王科長,三個小老頭在文物鑒定方面都有一定建樹,喜滋滋地往樓上去了。
員工宿舍在文保所頂樓,就是用空心磚另搭出來的幾個小房間,分別用做員工休息、洗漱、洗衣,露臺上還接通電源,用彩鋼板隔了個小廚房。
雖然聽起來功能齊全,但莊姜172的身高,伸直胳膊就能摸到天花板,秋冬天冷的時候取暖靠抖,用個吹風(fēng)機也容易跳閘,與其說是宿舍區(qū),不如說是違建更合適。
所里有自己的食堂,掌勺崔大姐做胡辣湯和燴面的手藝一絕,但現(xiàn)在早都過了飯口,她也實在懶得下樓,索性燒水泡了兩盒泡面,等待期間草草地洗了個澡,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稀里呼嚕地把面吃了。
此行去的是信陽周邊的一個村莊,大老王不知從哪里打聽的消息,說村里趕集賣青花大盤的攤子上里混著明代的真品,興沖沖地派她去“淘寶”,可村里的集是流動大集,莊姜足足跟了半個月才摸出頭緒。
集市上根本沒有什么賣青花大盤的商販,甚至正經(jīng)的市場經(jīng)營者也沒幾個,更多的是周邊村落的老人。
信陽地少人多,他們年紀(jì)大了,有退休金的寥寥無幾。家里的舊盤子、老家具,手工編的扇子、筐子,院子里應(yīng)季的瓜果梨桃……只要有的就他們都會擺到集市上來,能換點錢就換點錢,換不了也就當(dāng)瞧個熱鬧。
這次帶回來的幾個青花大盤,是她在一個九旬老人的攤子上找到的,一同在售的還有陳舊的農(nóng)藥背包噴壺器、幾塊玻璃粘成的長方體魚缸、花盆花肥……
當(dāng)時這幾個盤子疊在一起,被大大小小的東西擋住,只露出一小塊波浪形的圓邊,上面還覆著厚厚的灰塵。要不是莊姜眼力好,很容易就被錯過了。
老人顯然不知道這幾個盤子的真實價值,只當(dāng)是和超市里買酸奶泡面常送的那種青花大碗一樣,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加上又是家里用舊了的,給莊姜開價時還有些心虛,
“十五塊錢一個。”
他看起來實在缺錢,莊姜故作猶豫后答應(yīng),又佯裝對攤子上的其他東西也感興趣,花大幾百買下了那個接縫處玻璃膠打得像狗啃的似的魚缸和幾個奇丑無比的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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