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王給的定位不怎么精準,大概指向禹州郊外一處荒山,到達定位點附近時天已經黑透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莊姜調暗車燈,沿著山間丘陵之間相對平緩的縫隙向深山里面開,如果實在沒路,她會直接碾過低矮的灌木叢,硬生生開出一條路來。
車輪碾斷灌木,壓過地上的枯枝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不時有低矮的樹枝抽打在車上,就像有人在黑夜里撕撓車底、拍打車窗。
鄭磊被這些聲音鬧得牙酸,嘖嘖兩聲,
“你一個姑娘家家,車開得這么殘暴,以后怎么嫁人?”
莊姜沒吭聲,更加殘暴地碾了幾片灌木叢,把車開到一片平整的山坡,熄火停車,
“到了。”
“到了?”
鄭磊稀里糊涂下車,從包里抽了支強光手電筒,向山坡上照了一圈,發現坡上密密麻麻地排著些土丘,土丘有大有小,上面雜草叢生,有的前面還歪七扭八地豎著些墓碑。
他這才驚覺,那些哪里是什么土丘,是不知道被遺忘了多少年的荒墳,石碑不知歷經多少年,上面的文字都看不清了,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出白森森的光,看得鄭磊汗毛倒豎,
“姜啊……你這是給我干哪兒來了?”
莊姜把一些小工具塞進工裝褲的各個口袋,背起背包,
“鎖龍井就在這附近,找吧。”
她帶著鄭磊,煞有其事地在荒墳間翻翻找找,還指著空氣中漂浮著的綠光給他科普,
“看,這就是磷火,也就是傳說中的鬼火。”
鄭磊頭皮發麻,強裝鎮定,
“我們別看這個了,抓緊找鎖龍井吧……”
“也行。”
莊姜起身,沿著山坡徑直向上走,沒費多少功夫就在山頂上找到一口枯井。這口井過去應是有石質護欄的,可年頭太久,圍欄被風化后倒塌,加上人為破壞,四周只剩下一地石頭渣子。
鄭磊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早知道這井在山頂啊?那干嘛還帶我看墳地,嚇死我了!”
莊姜湊過來狡黠一笑,一張臉妖冶得不像話,
“你一個男人家家,膽子這么小,以后怎么娶媳婦兒?”
鄭磊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聊齋里把書生騙去荒郊野外的女鬼,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她還在為他剛才調侃的話耿耿于懷。心中暗道大意了,考古科前科長周立活著的時候就說過,
“別看莊姜人美聲甜,其實界限分明,睚眥必報,我們應該慶幸沒和她站在對立面。”
不過被她這么一折騰,鄭磊心里的恐懼倒也消了個七七八八,開始鎮定下來,跟著她的節奏勘查地形,找地方固定升降索。
莊姜手上不停,嘴里數落著他,
“就叫你多讀點書唄,《龍公志》里記載,‘鎖龍井,井深四丈余,井端置于山巔,內困孽龍,引水取源’,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在山坡上。”
“……能說點兒我聽得懂的嗎?”
別說考古知識,古文更是鄭磊的盲區。
莊姜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嚴重懷疑當初面試的時候他對大老王做了什么,還是大老王對他做了什么?才把這么個信球招進來,
“四丈換算出來就是十多米,這段記載是說,鎖龍井的深度和五層樓差不多高,井口一般設在山頂,井里關著犯過大罪的龍,利用龍能吸引水源這個特點為方圓百里內提供生產生活用水。你看看這附近,就這么一座像樣的山,鎖龍井只能在這!”
這回鄭磊聽懂了,可他的關注點又轉移到別處,
“不是……這世界上真有龍啊?”
“有沒有的,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莊姜不想和他磨嘴皮子,把升降索固定好,咬著強光手電筒,當先一步沿著井壁滑了下去。
從內壁上的方形青磚來看,這井確有可能是春秋時期的,大概是那兩個小偷的功勞,每下降一兩米,就能看到新打上的圓頭栓釘,釘子上還有青銅鎖鏈上刮下來的銹跡。莊姜心中腹誹,甭管腿腳怎么樣,能把上千斤的青銅鏈從十幾米的井里弄上去,這倆人屬實是天賦異稟。
大約下降了十二三米,莊姜雙腳觸及井底,她沒有立即松開繩索,還是把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托在繩子上,因為這里所謂的井底并不是磚石或泥土,而是一面青銅圓蓋。
圓蓋和現代的窨井蓋差不多大小,雖然蓋子琇得不成樣子,但依然能看出上面有個栩栩如生的龍頭,龍嘴向上,怒目圓睜,頸部連著兩條青銅鎖鏈。不過現在鏈子都被小偷截斷帶走了,只余下兩只圓形鎖扣。
剛才一路降下來,莊姜看到井壁上有深深淺淺的水垢,鈣化后一圈圈地附著在井壁上,像是整齊的刻度線。
這些水垢證明,這口井在多年前是有水的,經過水的浸泡,青銅蓋的硬度一定會受影響,她擔心冒然踩上去會把龍頭踩壞,那樣的話,大老王估計要哭暈在廁所。
“姜啊!我下來啦!”
不等莊姜仔細研究,頭頂上就傳來鄭磊中氣十足的聲音,可枯井外緣的石頭和周邊護欄一樣,已經風化酥裂了,完全撐不住他接近兩百斤的身軀,半邊井口猛然碎裂,連帶著他的繩索劇烈顫動,整個人急速滑下來。
比他更快的是噼里啪啦掉下來的碎石,莊姜只來得及護住頭部,并第一時間貼近井壁,盡力減少被砸中的概率。
好在鄭磊的反應能力還在線,中途大力扭轉了下降趨勢,沒讓自己像碎石一樣摔得四分五裂。
莊姜雖護住要害,可手指、手肘和肩部都有劃傷,痛得火辣辣的。
待確認他沒事,她松了一口氣,隨即心中升騰起一股怒火,
“上千年的石頭,你指望它撐住你豬一樣的噸位?腦子呢!”
鄭磊攥著繩索懸空停在距離井底一米的地方,自知理虧,訕笑著,
“我的鍋我的鍋,抱歉抱歉。”
莊姜低頭一看,圓蓋上的龍角和龍須都被碎石砸斷了,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先別動!吊在那等……”
莊姜話音未落,鄭磊就從繩索上跳下來,落地時還自覺緩沖了,腳后跟先著地,然后才是腳掌。而后就聽轟隆一聲,圓蓋生生被踩碎,鄭磊從她眼前消失,掉進井下更深的空間。
莊姜看著這一幕,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話語,這下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安全督查科幾個大神總說,
“沒有變數的時候,鄭磊就是文保所最大的變數”。
她還是太年輕了,才會帶這個信球一起來探井。
“還活著嗎?”
她開了頭燈,順著破碎的圓蓋縫隙向下照,只見圓蓋下還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路,底端距離圓蓋有三四米高,鄭磊正直挺挺躺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活……活著呢!”
莊姜調整繩索,順著圓蓋斷口繼續下降,待確認廊道里沒有危險后才跳下來。
她惋惜地看看摔得稀碎的青銅圓蓋,沒好氣地給鄭磊檢查了一番,發現這家伙皮糙肉厚,肋骨和主要臟器都沒受傷,但一條腿骨折,一條腿骨裂,另有一條胳膊脫臼,想靠他自己上去是不可能了。
莊姜把他扔在原地,開始探查井下的空間。現在加上頭頂的井口,他們所在的位置就像是一個丁字路口,她先去了小路西邊,發現路的盡頭是多條地下水渠,方磚的規格和井壁如出一轍,大概是同一時期建造的。
水渠入口縱橫交錯,粗細不一,最大的直徑也只有二十幾公分,除非把方磚扒開,或者用超聲探測器,否則無法知道水渠的走向,她看看就失了興趣,又折回來去了小路東邊。
東邊這條路又窄又長,不似西邊那樣有工整的方磚、平滑的墻壁,像是匆忙間從山底巨石中掏出來的一條縫,四面都是人工開鑿的痕跡,最窄的地方幾乎要彎腰膝行,她艱難行進了很久,最后發現路的盡頭被一張石板封死,成了斷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