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他們這個圈子卻是難有秘密。托余訓、汶傳禹和他們那群馬仔的福，文保所端了鎖龍井，還有銀蛟顯形的事早就傳遍許昌，莊姜宅家期間，文保所已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機構成了當地炙手可熱的存在。
這段時間她奔波在外，見到她的人都兩眼放光，開口就是，
“哎，我聽說你們弄到一條蛟??？是真的嗎？”
就算莊姜否認，對方也是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哎呀，你悄悄和我說說唄，我絕對不往外說……”
莊姜白眼都翻累了，她信他們個鬼。
在這萬眾矚目下，文保所多了位特別顧問的事，又傳遍了整個圈子，上門看熱鬧、探底細的人不少，甚至一些國學教授、能人異士也主動結交。
文保所眾人對九燭的真實身份守口如瓶，對外只說他是大老王親自挖來的，就像他當初搞定郭大姐他們一樣，其他內情只字不提。
能人異士嘛，多少都有些神秘，諱莫如深也能理解，更何況文保所連蛟都能弄到，沒準這顧問也是慕名前來呢……且九燭接待文保所以外的訪客時都會戴起深色美瞳，除了一頭銀發(fā)，面容又年輕了點，倒沒人對他的身份刨根問底。
因著文保所最近門庭若市，大老王要求所里的人日常都穿得像樣點，還借著服裝采購的名義給大家發(fā)了一筆錢，所里人都忽然有了點偶像包袱，男士西裝襯衫，女士套裝小裙，辦公室主任趙大姐腳上都蹬著精致的小高跟鞋，打扮得挺像那么回事。
唯有莊姜，依然一身休閑服、沖鋒衣、T恤長褲來來去去，還理直氣壯地指著趙大姐的高跟鞋、香卡的小短裙嚷嚷，“我一天天上山下井的，穿這玩意兒怎么邁步？還噴香水，有什么好東西，對家聞著味兒就找過來了！”
大老王捧著她剛撈回來的寶貝，覺得她說的簡直太有道理了，轉頭又對眾人說，
“小莊這愛崗敬業(yè)的精神值得大家學習！為了工作，甘于犧牲個人形象，不顧個人美丑……”
眾人對他這翻臉速度已經習慣了，只有莊姜特意去衛(wèi)生間照了照鏡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我才不丑！”
牡丹花開得正盛的時候，許昌博物館接到了一批海外回歸的文物，這批文物在全國都引起了極大反響，只因為它們源自日本。
近些年，北歐國家多有歸還文物的行動，但要說從日本手里弄文物回來，還是史無前例的。日本官方至今都咬死不認侵華史實，兩國人民在網上罵戰(zhàn)不斷，血海深仇從未化解，更不要說送文物回來。
不管這批文物是怎么弄到手的，只要是從日本回來的，對國人來說意義重大。更何況其中還有王羲之的《亂喪帖》，這幅作品僅次于《蘭亭序》，被喻為天下第二行書，唐代的時候流入日本，一直被日本皇室收藏，這是有通天的本事，才能從皇室手里把它弄出來。
而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促成這件事的竟然是余家。自從上次九燭顯形將余訓從樓里扔出去，大概是余訓一直躺在床上的緣故，余家消停不少，莊姜已經很久沒聽到余家的消息，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余家最近不聲不響的，什么時候能把手伸到海外，還能和日本皇室沾邊，促成這樣大的事？
沒等他們出去打聽消息，當地博物館的一通電話就給了答案。
電話是博物館館長親自打給大老王的，大老王聽完電話，又沉著臉撥出去幾個電話，反復核實了信息的真實性，才在文保所的工作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
“全體都有，十分鐘后三樓開會?！?/p>
今天莊姜難得不用外出，昨天夜里回來之后，悶在宿舍里睡了個飽覺，到會議室時，眾人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余家捐獻海外文物的事，她垂垂眼瞼，從口袋里摸了顆含片，什么都沒說。
“咳，人都到齊了?！?/p>
大老王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清清嗓子開始說話，
“都聽說了吧，余家給許昌博物館捐了批文物，從小日本手里摳出來的?！?/p>
王科長作為一個文物迷，關注點卻不在余家，
“是??！我都跟博物館的人打聽了，這事兒是真的，里頭真有王羲之的《喪亂帖》！是真跡！余家走了什么大運了？能把這么好的東西弄到手？”
大老王有些頭疼，
“是是是，是真的，順利的話，不出一個月你就能看著了。但是今天叫大家開會，是有別的原因?！?/p>
他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莊姜身上多停了一瞬，莊姜心下一沉，抿著嘴等他說下去。
“我也不賣關子，這批文物確實是余家弄回來的，但是卻和余訓或者余威那個老東西沒關系，真正出力的人是余沐?！?/p>
這個名字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極其陌生的。但香卡等人畢竟不是本地人，覺得是自己不知道的余家人也說不定，于是又齊刷刷去看向辦公室主任趙晚晴，通常這種時候，趙大姐都會為大家答疑解惑，可這次她搖搖頭，雙手攤開，
“我也不知道這人誰。”
大老王繼續(xù)說，
“余沐是余威的私生女，之前一直在日本留學，這次不知道通了什么門路，弄到這些東西。”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那老東西能有這么大能耐的私生女？”
“親子鑒定了嗎？是親生的么……”
大老王等他們消化了一會，才又開口，
“是不是親生的，就沖著這么大的功績，余家已經讓她認祖歸宗了，余訓受傷住院期間，余家的事務和生意，基本上都已經落到這姑娘手里了。
現在的問題是，這批文物，余家指定要我們文保所協(xié)助交接，博物館館長上午已經聯系我了，讓我們全力配合，盡可能滿足一切要求，保障文物回歸?！?/p>
這話里的信息量太大，按理說，日本文物歸國這種大好事，任何一個單位攤上了都會跟著面上有光，可余家的少當家剛被文保所扔進醫(yī)院，過往也齟齬不少，這種時候點名讓文保所介入，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心。
殷鵬放下手里的筆，
“滿足一切要求？這是扯著官方的大旗搞事情唄？我們也不能拒絕，對吧？”
大老王苦笑一下，
“嗯，政治任務。不管余家安了什么心，我們要是敢拒絕，直接就得背上不愛國、立場有問題之類的帽子，那日子還怎么過？
明天一早，當地政府、博物館和余家的人會一起來咱們所里開碰頭會?！?/p>
他又轉向殷鵬，
“把安全督查科四位大神也通知到位，拉莉娜是外國人，不做強制要求，其他人，明天全員參會?！?/p>
眾人又吵吵嚷嚷地討論了一會兒，但多是敢怒不敢言，嘴上吐槽的再兇，關鍵時刻也不能掉鏈子。莊姜一反常態(tài)，始終靜靜地坐著，摩挲著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散會時大老王把莊姜單獨留下來，兩人隔著長長的辦公桌沉默良久，最終是莊姜先開口，
“您不用擔心，我知道余家想干什么?！?/p>
大老王面露不忍，
“洛陽那邊新出了個大墓群，你要不要替我去看看？”
莊姜卻笑起來，
“余家擺明了想走莊家的路子，靠捐贈文物賺足社會聲譽，再洗白自己。他們之所以挑文保所，就是因為我在這，您把我派出去，讓他們搭好的戲臺子沒了演員，他們怎么能善罷甘休？
現在這情形，余家在官方面前隨便找點什么理由，官方都能給我召回來，眾目睽睽的，您就是給我派到天涯海角，也是躲不過的，何必呢？”
大老王想說他頂得住，莊姜卻反過來勸他，
“更何況，這確實是天大的好事，對文保所，對國家聲譽，都有益，文保所好了，我也能多跟著沾光。
我和余家……一碼歸一碼，沒事的，王叔?！?/p>
她叫他王叔，更讓他喉頭一哽，仿佛又回到莊妤還在世的時候，什么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