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親本是最手巧的瓷匠,卻被推入瓷窯,做成了艷麗的紅瓷。她背負血海深仇,
卻愛上了賊人的兒子。他撫過冰裂紋,低笑:“陸姑娘,你燒的瓷,會說話。它說,
你心悅我。”這世上最烈的火,不是窯爐里的焰,而是十年不熄的恨。(1)七年后,
陸瓷心跪在陸家窯場的廢墟里,十指深深插進潮濕的土層。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
與泥漿混作一處。遠處偶爾亮起的閃電,照亮她那雙杏眼里凝結的寒霜。瓷會記得。
血會記得。而她,會讓烈火說出真相!七年前的畫面隨著雷聲劈進腦海。"心兒,記住,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能出聲!"父親將她塞進冷卻窯時,手掌在劇烈顫抖。透過磚墻的氣孔,
她看見嚴世琮帶著家丁闖進來,看見母親被推倒在轆轤車上,
旋轉的轉盤將她的長發絞進去...最清晰的記憶是父親被推入窯爐的瞬間。"陸師傅,
別怨我。"嚴世琮的聲音隔著窯門傳來,裹著沉香的味道,"誰讓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陸明遠突然轉身,熱浪掀飛了他半截眉毛,"嚴大人敢用僧骨燒瓷供佛?
"陸明遠大笑起來,笑聲混著皮肉爆裂的聲響。他早知道嚴世琮最近在試驗骨瓷,
卻沒想到原料竟來自云林寺那場大火——三十六個和尚,
正好對應太后壽辰要的三十六天罡羅漢盞。"你以為殺我滅口就完了?
"陸明遠的聲音開始變形,高溫讓他的眼球凸出,
"瓷會記得...血會記得..."最后一刻,他撲向瓷器。碎瓷割開手掌,
鮮血濺在雪白的胎體上。真諷刺,他畢生追求最純凈的白,臨終卻要創造最艷烈的紅。
她要永遠記住今夜窯火的模樣,記住父親在烈焰中最后的樣子。雨勢漸猛,陸瓷心抹了把臉,
素白的裙裾已沾滿泥漿,像宣紙上暈開的墨痕。回到城郊小屋,她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線下,
她從木匣中取出一只新燒的"雪浪盞"。茶盞胎體輕薄如紙,釉色如初雪般純凈。
她取出磁石粉,細細調入釉料。指尖掠過盞沿時,一道細小的血痕滲入冰裂紋中。"小姐,
嚴府來人了。"丫鬟柳枝在門外輕喚。陸瓷心迅速用袖子擦凈血跡,將茶盞放入錦盒。
轉身時已換上溫婉笑容:"請管家稍候,我換件衣裳就來。"銅鏡中映出她纖細的身影。
她特意選了月白色襦裙,腰間束著靛青絲絳。
這樣的裝扮總讓人想起雨后的青瓷——這是嚴府管家上次來時多看了兩眼的裝束。
"陸姑娘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嚴府管家接過茶盞時,目光在她腰間停留了片刻,
"這雪浪盞...""特意為嚴大人壽宴準備的。"陸瓷心垂眸淺笑,指尖輕輕點在盞壁,
"您看這冰裂紋,需得用七分熱的茶湯才能顯出妙處。"管家盯著她蔥白的指尖,
喉結滾動了一下:"姑娘有心了。三日后壽宴,還請親自送盞入府。"待馬蹄聲遠去,
陸瓷心回到后院小窯。窯火映得她雙頰緋紅,卻暖不進眼底。她將另一批茶盞放入窯中,
溫度控制在某個微妙的刻度。"父親,"她對著跳躍的火苗輕聲道,"您教過我的,
真正的冰裂紋,要在極熱與極冷交替時才會顯現..."(2)嚴府壽宴這日,秋陽正好。
陸瓷心捧著錦盒穿過朱漆大門時,聽見身后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她本能地側身避讓,
卻不料撞上一堵人墻。"姑娘小心!"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陸瓷心抬頭,
對上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男子約莫二十出頭,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如瓷塑,
下頜線條卻意外地柔和。他穿著靛藍官服,腰間玉帶上懸著監陶官的銅牌。"在下嚴玄霜。
"他松開手,目光落在她懷中的錦盒上,"這就是傳說中的雪浪盞?
"陸瓷心渾身血液瞬間凍結。嚴玄霜——嚴世琮的獨子,新任監陶官。
仇人的兒子正對她微笑,嘴角漾起的弧度與他父親推人入窯時的表情重疊在一起。
"民女陸瓷心,見過大人。"她低頭行禮,死死掐住掌心才沒讓聲音發抖。
陸瓷心今日只簡單挽了個斜髻,幾縷烏發被水汽沾濕,黏在瓷白的頸側。
那纖細的腕子像是能透光,讓人疑心稍用力就會如薄胎瓷般碎裂。她抿唇時,
左頰那個若隱若現的梨渦,甜得讓人想用指尖去量深淺。嚴玄霜呼吸一滯,
湊近一步:"我見過你燒的瓷。上月那套雨過天青的茶具,釉色變化妙不可言。
"他說話時帶著松木清香,完全不像他父親身上永遠散發的沉香味。"大人過譽了。
"陸瓷心后退半步,眼角余光掃向正廳。嚴世琮正在那里接受百官祝賀,七年過去,
他鬢角已生白發,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絲毫未變。宴席開始后,陸瓷心安靜地跪坐在末席。
當管家宣布獻盞時,她捧著雪浪盞走向主桌,能感覺到嚴玄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
"聽聞此盞需七分熱茶才能顯其妙處?"早已是工部侍郎的嚴世琮把玩著茶盞,
突然抬頭看她。那雙眼睛里的探究讓陸瓷心后背沁出冷汗。"回大人,正是。
"她聲音輕柔如常,"沸水會傷釉色,涼水又顯不出冰裂紋。"嚴世琮示意侍從斟茶。
當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盞中,陸瓷心在心里默數。五、四、三、二..."咔!
"清脆的碎裂聲驚動滿座賓客。雪浪盞突然裂成十二片,內里現出詭異的紋路。
"這、這是..."師爺突然臉色慘白。碎片在桌面上自然排列,
拼成了一個清晰的陰影——"償命"。滿堂嘩然中,
陸瓷心看見嚴世琮的手按在了腰間佩刀上。但比她反應更快的是嚴玄霜,
他一個箭步上前拿起碎片。"父親,是有人在釉中摻了磁石粉。"他指尖被瓷片割破,
血珠滲入冰裂紋,"遇熱則裂,倒是精巧的把戲。"他說這話時,眼睛卻看著陸瓷心。
那目光既非憤怒也非懷疑,反而帶著某種奇異的...欣賞?
(3)嚴府壽宴的騷動持續了整整一炷香時間。陸瓷心垂首坐在席末。主桌周圍已圍滿賓客,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她聽見嚴世琮的佩刀在鞘中發出"喀"的輕響。"諸位稍安勿躁!
"嚴玄霜突然踏上矮幾,靛藍官服在燭火中泛著釉色般的光澤,
"不過是磁石粉遇熱的小把戲。"他舉起那片染血的瓷片,血珠順著冰裂紋蜿蜒而下,
"家父督造貢瓷多年,難免有人眼紅..."陸瓷心悄悄抬眼。嚴玄霜說這話時,
目光卻穿過人群直直望向她。那雙眼睛像淬了火的青瓷,表面平靜內里滾燙。
血的味道比疼痛更先抵達意識。陸瓷心被鐵鏈吊在刑架上時,
還在數地牢磚縫里的碎瓷渣——三十二片,全是青釉,應該是去年官窯淘汰的次品。
這個念頭讓她莫名想笑,直到烙鐵撕開后背的衣衫。"最后問一次,
雪浪盞里的磁石粉哪來的?"嚴世琮的聲音裹著沉香飄來,他手里轉著那串暗紅佛珠,
每捻過一顆,刑架上的鐵鏈就收緊一分。"民女...不知。"陸瓷心咬住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漫開。烙鐵壓上肩胛骨的瞬間,她聽見瓷器碎裂般的脆響。
劇痛中恍惚看見嚴玄霜站在陰影里,官服下擺沾著窯場的灰,右手維持著捏碎茶盞的姿勢。
"父親。"他上前擋住行刑的家丁,"貢瓷監造在即,她的手法無人可替...""你心疼?
"嚴世琮突然扯斷佛珠,血紅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嚴玄霜彎腰拾珠,
官服廣袖拂過她滲血的指尖,"此事交由兒子查辦。"當夜她被扔進柴房。半夢半醒間,
有人往她唇間渡了勺冰涼的藥汁,松木香混著血腥氣縈繞鼻尖。她想睜眼,
卻被染血的手指覆住眼簾。"別看我。"嚴玄霜的聲音擦過耳垂,
"你肩上的傷..."他的指尖在傷口邊緣游走,蘸著藥膏畫圈。
那觸感讓她想起修瓷時勾勒釉線,緩急輕重分毫不差。當手指移到鎖骨下的月牙胎記時,
突然被她的血染紅了指甲。"這顆佛珠,"他突然塞進她掌心,"含在舌下可止痛。
"(4)五日后,陸瓷心因"證據不足"獲釋。
嚴世琮莫不是干壞事遭報應的傳言也在京城傳開,她的目的達到了。
嚴府派來的青幔小轎直接把她送到瓷窯。當轎簾掀起時,
滿室碎瓷在暮色中泛著磷光——嚴玄霜竟復原了壽宴上裂開的雪浪盞,
十二片碎瓷用金繕技法拼接完整,裂縫里還凝著干涸的血跡。"磁石粉遇熱膨脹的伎倆,
"他背對著她調試釉彩,"我十歲就玩過。"陸瓷心攥緊袖中的骨瓷佛珠。
此刻他穿著素白中衣,后頸露出半截陳年烙傷,字形依稀可辨是"瓷奴"。"為什么救我?
"她故意碰倒釉料瓶,朱砂紅潑在兩人之間,像道微型血河。
嚴玄霜抓住她手腕拉過"河界",沾釉的拇指撫上她結痂的鞭傷:"這傷疤,
和我母親的一模一樣。"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他眼底浮起奇異的光彩,"七年前那夜,
你從冷卻窯逃跑時,是不是見過個戴鐐銬的女人?"記憶轟然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