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樾,你相信我是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了嗎?”
為了令許庭樾相信自己說的話,也為了將來能規(guī)避更多的危險,譚慧安不打算撒謊,她決定對丈夫說出一切。
“上一世,錢大哥被調(diào)去西南沒幾天,咱們家就被人舉報,說咱家里藏著違禁書籍……
家里被抄,咱們被抓去紅革會批斗,他們還對你用刑,逼著我說出家里的錢財放在哪……后來,他們見再也撈不到好處,就把咱們?nèi)叶枷路诺轿鞅鞭r(nóng)場,
老大兩口子也離婚了,我怕茵茵和京墨跟著咱們?nèi)ノ鞅笔芸啵徒o了孫妙云一大筆錢,讓兩個孩子跟著她過,我本想著她畢竟是倆孩子的母親,孩子跟著她總比跟著咱們下放強,
可沒想到,孫妙云耳根子軟,錢被她娘家人全哄走了,還把她嫁到了外地,
茵茵和京墨在孫家待不下去,想偷偷跑去西北找咱們,結果在火車站被人販子拐走了,老大受不了打擊,趁我不注意,吊死在窯洞里……
庭樾,我好后悔啊!我要是早回去一會兒,也許就能救下老大了……嗚嗚嗚?!?/p>
即便這些事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即便隔著兩輩子,譚慧安再回想起來,那些讓她痛徹心扉的過往,依舊宛如昨天才發(fā)生似的歷歷在目。
她赤紅著雙眼,緊緊抓住許庭樾的手,身體不能自控的顫抖著,話說到一半就哽咽的無法繼續(xù)。
許庭樾瞪大雙眼,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相識四十多年,妻子對他而言,是早已融入骨血的親人,不分彼此,他對她的話沒有半點懷疑。
這些事他只是聽著就覺得呼吸困難,胸口像是壓了塊大石頭一般難受,
他無法想象親身經(jīng)歷了那些苦難的妻子,是如何挺過去的。
心里揪成一團,伸出另一只手,抹去譚慧安的眼淚,連聲道:“不怪你,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經(jīng)盡力了。”
譚慧安搖頭,眼淚不停的滾落:
“不只是老大,老三跟著錢大哥去了西南,錢大哥去世后,老三,老三被派去邊境執(zhí)行任務……最后連尸首也沒找到……
還有小北……家里被抄后,我們就讓小北和咱們登報斷絕了關系,
她留在文工團,沒想到紅革會有人看小北長得好看,起了齷齪的心思……小北,小北被他們糟蹋了……給咱們留了一封信,就跳城北那條河……
想起慘死的小女兒,譚慧安眼里迸射出恨意,聲音也變得凄厲起來,
“庭樾,是許南音和陳志強,是他們給小北下的藥,南音……南音……她怎么下的去手啊,小北可是她的親妹妹……她竟然……竟然……”
小女兒的遭遇讓譚慧安心痛不已,二女兒的作為更令她絕望難安。
那些痛和恨,如同螞蟻,夜夜啃噬她的心,讓她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捅自己幾刀。
無論過去多少年,譚慧安始終想不通,她最寵溺的二女兒,為什么會成為害死小女兒的罪魁禍首?
譚惠安和許庭樾生育了五個孩子。
大兒子許東陽今年二十六歲。
二女兒許南音二十四歲。
三兒子許西晨,二十整。
四女兒許北星,十七歲。
小兒子許念淮,是老來子,今年九歲。
這五個孩子中,譚慧安最疼愛的是二女兒許南音。
她懷著許南音的時候,國內(nèi)正處于戰(zhàn)火紛飛的動蕩時期,那時,許庭樾的父親帶著譚淮年召集了一批愛國企業(yè)家,為抗戰(zhàn)的軍人們募集物資,這樣的舉動遭到了敵特的怨恨和報復。
許庭樾的父母與譚淮年慘遭暗殺,她也因此事傷心難過,導致早產(chǎn),生下了尚未足月的許南音。
許南音未足月就出生,身體孱弱,幾度差點夭折,她沒日沒夜的陪著,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在這個孩子身上傾注的心血遠比其余的幾個孩子多。
也因為如此,她對這個女兒比對別的孩子多了幾分疼寵。
幾個孩子發(fā)生爭執(zhí)沖突,她總覺得許南音身體不好,要求其他的孩子多遷就她一些。
就連向來調(diào)皮搗蛋的小兒子對這個二姐也避讓三分。
后來她常常反思,大概是自己對許南音的寵溺,才讓她養(yǎng)成了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性格。
也為許家滿門全滅種下了禍根。
“不只是給小北下藥這一件事,舉報咱家也是陳志強打的頭,當初他進紅革會被你臭罵了一頓,心里對咱們就有了不滿,
后來,他們倆朝咱們要錢,說想買房子又被我拒絕,他便徹底恨上了咱家,錢大哥被調(diào)走之后,他就寫了舉報信……”
她也是在多年以后,為小女兒報仇時才從那些人口中知道了這些事。
紅革會固然早就盯上了許家,可若是沒有陳志強那封舉報信,他們也不會那么快動手。
“我早就看出來這小子心術不正,跟他那個滿心算計的爹是一個德行,當初他們家娶老二,無非是看上了咱們家的財產(chǎn)?!?/p>
后來的舉報不過是見撈不到好處,惱羞成怒的舉動罷了。
陳志強的爹陳振國也是紡織廠的副廠長。
不過,陳振國是上面派下來的人,主要負責生產(chǎn)和技術,是廠里的實權人物。
他對許庭樾這個資本家出身,只拿工資不管事的副廠長向來不假辭色。
許庭樾對這個滿嘴大道理,卻滿心算計的人也頗為反感,平日里能躲則躲,盡量不和對方產(chǎn)生交集。
當初許南音和陳志強搞到一起,許庭樾一萬個不樂意,陳志強相貌英俊,再加上他當副廠長的爹,論家世長相都十分拿的出手,若不是另有所圖,又怎么會看上相貌平平,性格驕蠻的許南音。
要不是許南音尋死覓活的鬧騰,妻子又在一旁勸說,他是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不過,他也防了一手,除了表面上那些東西,只許妻子給了許南音兩千塊錢的陪嫁。
估計從那時候起,許南音就對家里心懷不滿了吧?!
只是他沒想到,許南音……竟然冷血至此!
這么多年,妻子是如何偏愛許南音,他都看在眼里,即使明面上他不許給太多的陪嫁,他也知道,私底下,妻子一定偷著貼補了不少錢財給她,
早知道,她如此狼心狗肺,當初生下來直接扔尿桶里多好……
想到小女兒遭受的那些事,許庭樾臉色鐵青,眼里的寒意幾乎凝結成實質(zhì)。
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呢?我的下場是不是也很慘?”
為什么妻子的描述中沒有他?
想起上一世丈夫的下場,譚慧安心頭愈加酸澀,良久才道:“你看了小北的信,當時氣瘋了,夜里偷偷跑出農(nóng)場,想回城為小北報仇,
結果,跑到半路被他們抓了回去,還被毒打一頓,關了十天禁閉,你的身體在紅革會受刑時就已經(jīng)傷了根本,再遭受這樣的打擊,熬了不過半年就去了……”
他們被下放到西北農(nóng)場,那地方條件異常艱苦,連基本的藥品都難以獲得,即使她是大夫,面對這樣的困境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丈夫一天天衰弱下去,最終無力回天。
許庭樾抿了抿唇,如果自己早早離世,只剩下妻子和年幼的小兒子,他們的日子又會何等艱難?
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你……你和小五呢?”
“你走了之后,我大病了一場,小五還那么小,就學著洗衣,做飯,下地,照顧我……
那年冬天,他為了讓生病的我吃點好的,跑去逮兔子……兔子被人搶了,他被那些人推下山坡,摔壞腦袋……成了……嗚嗚嗚……成了傻子?!?/p>
要不是癡傻的小兒子需要有人照顧,她早就不想活了。
譚慧安泣不成聲。
許庭樾如遭雷殛。
所以,許家滿門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