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癡纏云祈仙尊許久,在他眼里,我卑賤,諂媚,無論被怎么輕視戲弄,也一心一意的愛他。
直到我被迫刨了神骨,身死魂消時,他才想起。自己曾在人間歷劫時,愛上一個小妖怪,
情愿以死為代價,只求她平安萬世,再無苦痛。可是,他終究未能如愿。
他親手毀了他的小禾。從此天上地下,再不見我。一第十三屆仙侍比武會上,我一出場,
就聽到在座的群仙竊竊私語?!坝謥砹?,真是不死心?!薄霸破硐勺饠[明了厭惡她,
還不知廉恥的一味追隨,我看了都嫌惡心?!薄澳昴昴玫谝挥衷鯓?,
云祈仙尊還不是從未開口收下她?!薄拔乙撬?,早就放棄了,可惜有些人臉皮夠厚,
這樣了都能堅持。”我恍若未聞,遙遙看向坐在首位的云祈。他一襲月白衣衫,墨發披散,
眉心一點朱印,正抵著額頭閉目小憩?;蛟S是我的目光過于灼烈,云祈睜開了眼。見到我,
那雙琉璃色的眸子露出些厭惡,轉眼便移開了視線。我心中微澀。仙界無人不知我佑禾。
一個萬年難得一見靠功德與法力雙飛升的精怪,放著好好的仙君不當,
年年來仙侍大會爭一個服侍人的名額。仙侍大會由天帝提出,
為了解決那些法力低微的仙子去留問題。這些仙子們都有自己想去的宮殿,一來二去,
難免矛盾頗多。天帝為此事傷透了腦筋,想出了個比拼的法子。
勝者可以優先選擇自己想去的宮殿,宮殿主人也不得拒絕。只有我是個笑話。
蟬聯了十三屆比拼會的第一,被云祈拒絕了十三次。作為上古遺留的唯一神明,
加之才從凡間渡劫歸來不久。天帝對他這種破壞規矩的行為也不好說什么。
于是勸我更換目標,我搖頭拒絕,鍥而不舍的年年參加。今年的仙侍大會添了新面孔。
那位叫時錦的仙子,許是剛飛升上來,瞧著面容陌生。但是仙力不容小覷,出手利落,
那些與她對決的仙子,沒一個在她手下撐過三招。比賽至最后,只剩下了我倆。
二我腳尖一點飛至臺上,時錦微微一笑,一把長劍在手中顯現。劍身凌厲,似有霜雪覆蓋,
還沒接近就能感受到上面微微的寒氣?!坝雍滔勺?,久聞大名。”時錦雙手抱拳。
我回鞠了一禮,右手一翻,握出把鐮刀?!坝雍滔勺拥奈淦骺烧媸莿e致?!睍r錦開口,
面色挑釁,“聞仙子一直是仙侍大會的第一名,只是今時今日,這魁首也當換個人坐坐。
”我面色不變,丹田開始運轉,手中的鐮刀感覺到了仙力的波動,發出細微的顫鳴?!罢垺?/p>
”我說。話音剛落,長劍直逼面門,我抬手格擋回去,另一只掌心凝聚出團法力,
反手向對方拍去。時錦反應也快,抽身后翻的同時還能凝出道冰墻做防御,兩相相撞,
余波從臺上震開,碎冰塊嘩啦啦落了一地?!安诲e嘛。”時錦的目光隱隱興奮,
她束劍至背后,一手捏訣,片刻間浮現出千萬道劍影,劍刃向外,
如一個巨大的圓盤在她的身后展開。劍鳴聲讓在場所有人都清晰可聞,可見其威力。
一個小小仙侍大會,用這種陣法,真看的起我。道道劍刃劈頭蓋臉地扎下來,
凌冽的劍氣凍住身邊的空間,絲毫不給施展法力的余地,縱使我點步躲避,
也架不住這滿天的劍影。很快,我的身上見了血。臺上有人覺得過火,剛要伸手阻攔,
被云祈輕飄飄的擋了回去:“即年年都要來參加比拼,就該料到會遭遇這般情形。
”見我渾身傷痕,搖搖欲墜,時錦似是起了貓捉老鼠的性子,長劍橫出,遲遲不做最后一步。
自然也忽略了腳下一抹微弱的綠光?!澳鞘鞘裁??!”臺下有人驚叫。頃刻間天地變色,
一道紫紅色雷電劈在臺中的鐮刀上,狂風驟起,吹的在場所有人衣袖翻飛?!按豪醉?,
萬物生?!蔽逸p念出口。之前躲避時趁機布下的陣法在腳下成型。褐色的土壤鋪展開來,
時錦的長劍剛好穿過我的心臟。身軀在一瞬間碎成四散的光芒,落入土壤中,萬千綠芽冒出,
翻滾成波浪般的麥苗。時錦發現自己的法力被源源不斷的向下抽去,想操控長劍,
卻動彈不得。麥苗已經抽條長穗,不過一息就被鐮刀全部割去,只留下一株生長變換,
凝固出我的模樣。長劍盡數碎裂,我拿著鐮刀直指時錦,一點綠光在刀尖蓄勢待發。
一道仙力打了過來,擊得我后退兩步。血腥漫上喉頭,我強撐著自己站起來,
看見慢條斯理收回手的人。是云祈。隨后,他抬手指向時錦,聲音冷淡:“這次仙侍大會,
我選她?!甭勓裕瑫r錦面露喜色,剛要答應就被我的話打斷?!跋删伺e,有失公平。
”云祈的臉冷了下來,一股威壓施加在我身上。我努力挺直了腰,不卑不亢的看向他。
連天帝都要給云祈仙尊幾分薄面,我一小小仙子當眾指責,他自然生氣。
天帝忙著打圓場:“云祈你殿里人少,多收一個也無妨?!痹捯魟偮?,時錦就咳了起來,
嘴角溢出血絲,一臉虛弱的捂住腹部,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云祈趕忙扶住時錦,
察覺到她體內丹田幾乎被廢,微不可察的看了我一眼,冷聲道:“你若想進我的住所,
就將時錦的傷治了,若不愿,那就速速離去?!彼拿姘朔降哪抗饴湓谖覀兩砩?,有驚訝,
有不解,更多的是看我的笑話。畢竟這場比賽贏的是我。云祈此舉,就是在給我難堪。
被他打傷的胳膊還在隱隱作痛,我運轉功力止住那些還在滲血的劍痕。云祈已經沒了耐心,
轉身準備離開。被我扯住了袖子。我低垂著頭,聲如細語:“我治?!比仍囘^后的當夜,
云祈出現在我的房間?!皶r錦擔心你在藥里加別的東西,本尊過來幫她看看。
”我默不作聲的干著手里的活。他抬起我的下巴,似笑非笑:“這不是你擅長干的事嗎?
要用的人不是我,委屈了?”早年聽雷君說云祈仙尊在人間渡完劫,不知何原因有了損傷。
我便往保生大帝和藥王菩薩處跑了很多趟,求了藥方日日煉,長此以往,
竟也精進了不少醫術。那些做出的靈丹妙藥,也只捧給了云祈一人。今日倒是多了一個時錦。
我沒說話,只是偏頭埋在他的掌心里。云祈輕笑一聲,捏了捏我的臉,而后摟住我,
附掌在后心。靈力灌入,身上的傷痛須臾間恢復如初。即使是如此親密的動作,
他的目光還是漫不經心,好像是閑來無事逗弄小雀。在眾人面前,
云祈永遠一副避我如蛇蝎的樣子,可是到私下,卻從不避諱我的主動親近。
我也一度不解他為何這樣對我,思及云祈對旁人的態度也一向冷淡,也便消了疑慮的心。
可他偏偏對時錦展現出了不同旁人的偏愛。許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思,云祈問道:“佑禾,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嗎?”我搖搖頭?!澳阌凶灾?,懂分寸。”“所以,
不該問的別問。”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千年前,同樣熟悉的面孔,他掀開我的蓋頭,
滿眼帶笑:“小禾,我會護你平安?!彼奈沂且恢暌馔馍鲮`識的水稻。生長在野外,
無人注意,獨自發芽,抽條,散種,死亡。歲月輪回,不斷循環。見到云佑的第一面,
我只覺得這人清俊,就是面色蒼白了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差點踩到我,嚇得我叫了一聲。
按理人類是聽不到我們聲音的,偏他頓了頓,轉頭開始扒拉這邊的草叢。然后就看見了我。
他的神情太過驚喜,一度讓我害怕他會把我拔下來。但是他沒有,只是在附近搭了草棚,
常常守著,時不時的戳戳我,在紙上寫寫畫畫。我開始嘟嘟囔囔。我一抱怨,他手一停。
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能聽見我說話。我向李少爺問出了這個疑慮。李少爺是只麻雀,
這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那些人管我主人叫李老爺,主人管我叫兒子,
那我就應該叫李少爺。”麻雀這樣告訴我,還說念在我與他都是開了靈智的份上,
他會讓所有云雀都不準啄我。我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和他做朋友的請求。“你試試罵他,
如果他生氣,那就說明能聽到!”李少爺給我支招?!翱晌也粫R人?!蔽艺f。“我教你,
我剛從主人夫人那兒學的?!崩钌贍敹抖冻岚颍缓笥靡环N很奇怪的腔調說道:“死鬼!
輕點!你把人家弄得好痛!冤家!小心我再不讓你碰!”于是當云佑再次碰我的花穗時,
我清清嗓子,模仿著李少爺的腔調罵了出來。云佑呆住了。怎么沒生氣?難道沒聽到?
我又重復了一遍。這下云佑有反應了,他悶悶的笑了起來,肩膀聳動,
笑了一會兒又開始咳嗽。云佑笑夠了,突然說:“我能聽到。”我往麥桿里縮了縮。壞了,
后續李少爺沒教。但是云佑沒有因為我會說話而忌憚,他還是常常過來,
不過會提前問:“水稻水稻,我可以碰你嗎?”其實我并不討厭云佑碰我,
他身上有股很吸引人的味道,湊近久了,我都快能化形了。于是我說:“行吧,再靠近點。
”直到飛升后我才明白,云佑為什么能聽見我的聲音,為什么他身上的氣息有利于修煉。
因為他是云祈仙尊下凡渡劫,掌管土地,人間草木無一不與之親近。五化形那日,天氣晴朗,
我笑瞇瞇的沖云佑打招呼。他愣了一秒,捂著眼睛就說非禮勿視,
手上的一瓢水全澆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我知道了變成人是要穿衣服的。
鑒于我從來沒離開過自己本體,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
我決定跟著決定跟著云佑這個人類學習,他干什么我做什么。于是云佑吃飯我吃飯,
云佑咳嗽我咳嗽,云佑畫畫我畫畫……“你為什么要畫我?”我指著他紙上的水稻。
“這不是畫畫,這是記錄。”云佑語氣無奈,然后指著上面彎彎繞繞的符號,
“這是你的桿高,這是你的葉長,這是花……”“你為什么記這么多?”我打斷他的話。
云佑被我一噎,看著我一臉清澈,帶我去了最近的水田。“你能看出這些水稻的區別嗎?
”他問。我挺直了胸脯:“它們都沒我長的好!
”李少爺說我倆是上天入地唯一開了靈智的麻雀和水稻,這些東西當然比不了。“是這樣。
”云佑笑瞇瞇的附和,“所以這么獨一無二的一株水稻,我當然要好好記錄?!蔽冶豢涿懒?,
跟云佑后頭跟得更勤。他教我認寫那些彎曲的符號。我還有了名字,叫佑禾。
六當我把這些事分享給李少爺時,他跳來跳去,恨不得用尖喙啄我?!澳憔褪巧?!
”“他會殺了你,把你割掉,然后用一個大大的木棒把你舂碎!那些水稻就是這么被處理的!
”我嚇得一哆嗦,還是反駁:“可云佑說我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水稻啊。
”李少爺把我拉進了城里。人來人往最密集處,貼著一張布告。
郡守的謀士發現了優良的稻種,將于秋收為百姓分發良種。謀士是云佑。我正發愣,
身后一連聲的讓一讓,旁邊的人像怕沾到什么臟東西似的,捂著鼻子趕忙散開。
衣著破爛的老人推著板車走過,上面疊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四肢纖細,肚皮鼓鼓。
蒼蠅嗡嗡嗡的在這些尸體上飛來飛去。有人啐了一口:“md,蒼蠅吃的比人飽!
”“你快跑吧?!崩钌贍斦f?!澳撬麄冊趺崔k呢?”我指著遠處游蕩的小孩,
他們和板車上的尸體一樣的身形,正撓著自己赤裸的小腿。我搜刮著腦子里學到的貧瘠知識,
就目前的一切得出兩個結論。那個良種是我。種不出糧食,這些人就會死。馬車行駛而過,
有饅頭扔了下去,遭起瘋搶,帷帳落下來的瞬間,我對上云佑的視線。他瞳孔猛地一縮。
一場大雨在晚間來得迅猛激烈。云佑渾身濕透的遞給我一個包裹,錯開眼睛?!坝雍蹋?/p>
帶著你的本體?!薄半x開這里吧?!蔽页聊肷危_口:“你為什么要教我算數和識字呢?
”云佑的身體并不好,教我都是一兩個時辰起步,因此常常喘不上氣。
每次看到他臉色開始發白,我就會拉住他的手悄悄渡靈氣。如果只是為了育種收割,
為什么要教我人類的技能?聽到我的話,云佑張了張嘴,啞然失笑:“因為你于我,
已不再是一株死物”七我從未去過外面,親自體會了才知怎么在人類社會中自處,
也知曉開靈智的,不止有麻雀與水稻。秋收的十月,我回了燕城。一把種子給郡守,
條件是釋放牢里的云佑。他消瘦了很多,看著我的目光復雜。我將一顆種子放進他的手心。
“幸運的話,我們春天見。”這幾個月的游歷讓我明白一件事。世間萬物,
都按照著既定的規律運行。鳥吃蟲,蛇逮兔,谷物就該填飽人的肚子。若一直野生,
自生自滅也就罷了。當你與人牽扯上關系,被呵護被培育,就需要承擔該有的因果。
然而下定決心時卻莫名有些難過。李少爺以后跟誰說話呀?云佑以后會教誰呢?
我在的那片土地,會長出新的植物嗎?思來想去,我想賭一把。八我是在花盆里醒來的。
剛化形,就被云佑抱了個滿懷。云佑說我睡了三年之久,說我的那些種子產量很高,
已經推廣種植,說總有一只麻雀飛來對著他嘰嘰喳喳。說到最后,他的語氣有些顫抖。
他說:“小禾,我以為你死了?!薄笆篱g萬物,生死是最正常不過的了。”我安慰他,
卻不料云佑別過了眼。我湊過去,“不是,你真哭啦?”李少爺告訴我,
云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方法,定期往花盆里放自己的血。第一年春天沒動靜,他還偷偷哭。
“他喜歡你?!崩钌贍斚铝硕ㄕ摗!笆裁词窍矚g?”我問?!跋矚g就是,
我想跟一只麻雀筑巢,盡管它神智都沒有開?!崩钌贍斦f?!翱墒俏也恍枰?。”我說。
“人類需要生小孩,蠢水稻?!崩钌贍斒崂碇约旱挠鹈ㄗh我答應云佑,
因為他身上的氣息有利于我修煉,而且要不是他拿走了那么多種子,我也不至于睡三年。
于是我跑到云佑面前,說我也喜歡你,你要給我生小孩。云佑咳得驚天動地。
他說我什么都不懂。他瞎說,我懂。我來的時候看了很多話本,還看了臺子上搭的戲。
喜歡就是在一起,如果不能,那也要變成一對蝴蝶一起飛。第五年,他向李郡守請愿,
與我成親。新婚夜里,他掀開我的蓋頭,面色蒼白但是難掩喜色,他說:“小禾,
我會護你平安?!蔽颐靼姿麨槭裁催@么說。產量好的種子一年年種下去,
每到秋收我便要失蹤一段時間,這樣的異常,李郡守怎么可能不會發現?
也許這位郡守最初的本心是讓云佑幫助他管轄的百姓吃飽飯,可當手里有了糧食,
野心也會跟著膨脹。城里餓死的人又多了起來,
谷倉里的糧食卻以投誠的名義大批大批運給秘密謀反的軍隊。云佑竭盡全力周旋著,
但是沒有什么用,郡守鐵了心要走從龍之功的路。反正苦的不過是平民,
死于饑餓和死于戰亂又有什么區別?“他把李老爺惹怒好多次了。”李少爺通風報信,
勸我和云佑離開。糧食遠遠不夠,李郡守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云佑向京城寄出了這里謀反的信件,在一個晴朗的日子,和我成了親。
訓練有素的士兵偽裝成賀宴的賓客,只逮明日一早就與他里應外合,一舉破城,抓捕亂逆。
這場叛亂鎮壓的迅速而徹底,城中百姓幾乎無一傷亡。我在被抄家的李府內抱出個鳥籠,
李少爺嘰嘰喳喳的咒罵,連帶著我也沒放過。最后抽噎著用翅膀抹眼淚。
九李郡守托人帶信交給云佑,希望死之前見他一面?!澳憧梢圆蝗??”我問。云佑搖搖頭,
俯身吻了吻我的眉心,轉身走進風雪中?;璋档睦畏坷?,云佑將一堆吃食鋪陳開來。
李郡守嗅了嗅食物濃郁的香氣,一笑:“不愧是我一手提拔的人,
送的斷頭飯也如此合我心意?!彼闷鹂曜釉诒P子里攪了攪,意味不明的盯著云佑。
云佑將每盤菜都嘗了一口。李郡守放了心,隨即大口朵頤起來。對他這么養尊處優的人而言,
這幾日吃的牢飯實在太遭罪了。吃飽喝足,李郡守又恢復了往日神色,居高臨下的看著云佑,
嘲諷道:“我就知道。涉及那個妖精,你一定會過來?!薄澳阏f,我要不要把她的真實身份,
告訴朝廷呢?”云佑面色不變?!澳慵热唤形襾?,肯定是有別的想法?!薄安诲e!
”李郡守面色猙獰,“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被自己的狗咬過,云佑,你是第一個!
”“我要你想辦法,把這件事扣在你頭上,將我摘出去?!薄胺駝t,我就利用那個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