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傷痕清晨五點半,姜雨晴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身旁鼾聲如雷的丈夫。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拉開窗簾一角,外面還是灰蒙蒙的。這座海濱小城的冬天來得早,
才十一月初,空氣中已經帶著刺骨的寒意。姜雨晴裹緊睡袍,輕輕帶上門,
下樓來到旅店的前臺。
她和丈夫張建國經營的"歸途"家庭旅店位于老城區一條僻靜的小巷里,
是一棟三層的舊式洋房改造的,共有十二間客房。雖然不大,但因位置便利且裝修雅致,
生意一直不錯。她先檢查了昨晚的入住登記,然后開始準備早餐。廚房里,
她熟練地打蛋、切火腿、烤面包,動作利落得像在跳舞。二十年的婚姻生活,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早晨——在丈夫醒來前準備好一切,
以免聽到那句"都幾點了還沒弄好"的責罵。"老板娘,早啊。
"幫工小玲打著哈欠走進廚房,"今天還是我來吧,您去休息會兒。
"姜雨晴搖搖頭:"沒事,我都快弄好了。你去把餐廳的桌子擦一擦,客人快下來了。
"六點半,第一位客人下樓用餐。是住在三樓的畫家許明遠,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高高瘦瘦,
留著略長的頭發,眼睛里總帶著溫和的笑意。他三天前入住,說是來海邊寫生。"早,
姜老板。"許明遠微笑著打招呼,"又是您親自下廚?真香。
"姜雨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家常便飯而已,許先生別嫌棄。
今天有您愛吃的海鮮粥,我多放了些干貝。""太感謝了。"許明遠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您的手藝比我住過的任何酒店都好。"這樣真誠的贊美讓姜雨晴心頭一暖。在"歸途",
客人大多是匆匆過客,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她的付出,更別說特意道謝了。"老婆!
"一聲粗獷的喊叫從樓上傳來,打破了餐廳的寧靜,"我那條藍條紋的領帶呢?
"姜雨晴臉色一變,匆匆對許明遠說了聲"您慢用",快步走向樓梯。
張建國正站在二樓走廊,只穿著背心和短褲,滿臉不耐煩。"我昨天熨好掛在衣柜里了。
"姜雨晴壓低聲音,"客人都起來了,你小點聲。""我管他們起沒起!
"張建國不但沒收斂,反而提高了嗓門,"連條領帶都收拾不好,你還能干點什么?
"姜雨晴感到臉上一陣發燙,余光瞥見餐廳里的許明遠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趕緊推著丈夫回房間:"我給你找,你先穿衣服。"房間里,
張建國一邊套襯衫一邊繼續抱怨:"今天商會聚餐,要是遲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六點就起來準備早餐了,"姜雨晴忍不住小聲辯解,
"你明明可以自己找...""喲,長本事了?還敢頂嘴?"張建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讓她皺眉,"別忘了是誰供你吃供你穿!要不是我,你還在鄉下種地呢!
"這樣的話姜雨晴聽了二十年。當年她從農村嫁到城里,
確實算是"高攀"了在國企上班的張建國。后來國企改制,張建國下崗,
用買斷工齡的錢開了這家旅店,生意越來越好,他的脾氣卻越來越差,尤其是喝了酒之后。
"行了,快去吧,別遲到了。"姜雨晴掙脫他的手,將領帶遞過去,努力維持平靜。
張建國哼了一聲,抓起外套摔門而去。姜雨晴長舒一口氣,靠在墻上,手腕還隱隱作痛。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四十二歲的女人,眼角已經有了細紋,頭發里藏著幾根刺眼的白絲,
眼睛里滿是疲憊。"姜老板,您沒事吧?"門口傳來許明遠溫和的聲音。
姜雨晴慌忙整理表情:"沒事,許先生。我丈夫他...就是嗓門大。"許明遠沒有多問,
只是遞給她一杯熱茶:"喝點茶暖暖身子,早上挺涼的。"姜雨晴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中,
她看到許明遠眼中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安靜的關切。那種眼神讓她鼻子一酸,
趕緊低頭抿了一口茶。"謝謝。"她輕聲說,聲音有些顫抖。2 微光接下來的幾天,
姜雨晴總是不自覺地留意許明遠的動向。他通常早出晚歸,背著畫具去海邊寫生,
傍晚回來時帶著滿身的顏料味和海風的氣息。有時他會帶回幾幅小畫,送給旅店作為裝飾。
"許先生畫得真好。"姜雨晴幫他把一幅海景畫掛在餐廳墻上,由衷贊嘆道。
許明遠站在她身后,距離恰到好處地既不太近也不太遠:"只是隨手畫的。姜老板要是喜歡,
改天我給您畫幅肖像?""我?"姜雨晴驚訝地轉身,差點撞到他,趕緊后退一步,
"我這樣的老太婆有什么好畫的。"許明遠笑了:"您怎么會是老太婆?
您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很安靜,又很有力量,非常適合入畫。
"這樣的話姜雨晴已經很多年沒聽過了。張建國總說她"黃臉婆"、"沒女人味",
久而久之,她也真的相信自己對男人毫無吸引力。"那...隨您便吧。"她紅著臉說,
借口要去廚房查看晚餐匆匆離開。那天晚上,張建國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一進門就嚷嚷著要洗澡。姜雨晴剛伺候他躺下,就聽到樓下傳來爭吵聲。她趕緊下樓,
看到一位女客人正對著小玲發脾氣。"怎么回事?"姜雨晴上前詢問。"老板娘,
她說我們偷了她錢包里的錢。"小玲委屈地說。"我錢包里明明有五百塊錢,
出去一趟回來就少了三百!"女客人氣勢洶洶,"不是你們拿的是誰?"姜雨晴正要解釋,
張建國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樓梯口:"吵什么吵!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位女士說丟了錢..."姜雨晴解釋道。"丟了就丟了,關我們屁事!
"張建國粗魯地打斷她,"自己不小心還賴別人,愛住住,不愛住滾蛋!
"女客人氣得臉色發白:"你們這是什么態度?我要投訴!""投訴?"張建國冷笑一聲,
指著姜雨晴,"你問她敢不敢收你投訴?這店是我的,我說了算!"姜雨晴站在原地,
感到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像無數把小刀扎在背上。她想解釋,想道歉,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位女士,"一個溫和卻堅定的聲音插入進來,
"您確定錢是在房間里丟的嗎?會不會是外出時..."是許明遠。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大廳,
手里拿著速寫本,語氣平和卻不容忽視。
女客人愣了一下:"我...我出去吃飯前還數過...""那您外出時帶包了嗎?
有沒有可能..."在許明遠耐心的詢問下,女客人終于想起自己下午去過海灘,
可能把錢包忘在更衣室了。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但姜雨晴的屈辱感卻久久不散。
客人們散去后,許明遠悄悄遞給她一杯熱牛奶:"喝點東西,好好休息。"姜雨晴接過杯子,
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她急忙轉身,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失態,
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沒事的,"許明遠輕聲說,"不是您的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卻讓姜雨晴哭得更厲害了。多少年了,沒有人對她說過"不是您的錯"。在張建國的世界里,
是她的錯——飯菜不合口味、衣服沒熨平整、客人投訴...甚至天氣不好都能怪到她頭上。
"謝謝您。"她終于止住眼淚,勉強笑了笑,"讓您見笑了。
"許明遠搖搖頭:"您很不容易。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您沒想過改變嗎?
""改變?"姜雨晴苦笑,"我都這個年紀了,還能怎么改變?""年齡不是問題。
"許明遠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重要的是,您值得被善待。"這句話像一顆種子,
悄悄落在姜雨晴干涸的心田上。3 心動第二天一早,姜雨晴正在廚房準備早餐,
許明遠走了進來。"姜老板,今天天氣很好,我想去城東的山上寫生。"他微笑著說,
"聽說那里的日出很美,您...愿意當我的向導嗎?"姜雨晴手中的鍋鏟頓了一下:"我?
可是旅店...""小玲說她可以照看半天。"許明遠似乎早有準備,
"就當是給我這個外地人帶帶路?"姜雨晴猶豫了。二十年來,她從未為自己做過什么決定,
更別說拋下旅店去游玩了。但看著許明遠期待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五分鐘后,
她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毛衣,戴著鴨舌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跟著許明遠出了門。
清晨的空氣清新得讓人心醉,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有種逃離牢籠的暢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