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書房只亮著一盞銅制臺燈，謝知許的鋼筆懸在演算紙上空，墨水滴落暈開成一片深藍的星云。
他的左胸傳來熟悉的悶痛，但這次伴隨著另一種陌生的悸動——像是有人在他嚴謹的生命公式里，偷偷代入了一個無法收斂的無窮級數。
他試圖用研究課題的方式拆解自己的行為，來證明自己只是對于極有天賦學生的特別關照:
數據異常:允許進入私人領域頻率：歷史均值0次/年 → 時遇相關3次/周
身體接觸容忍度：常人1.2秒即退避 → 時遇觸碰腕部達7.8秒未抗拒
目光停留時長：平均2.3秒 → 觀測到對方側臉時達9.5秒
——問題無解，除非承認初始條件錯誤。
他摘下眼鏡，窗外雨滴在玻璃上劃出淚痕般的軌跡。心臟手術留下的疤痕在陰雨天隱隱作痛。他想起主治醫師的警告：“長期情感壓抑會加重心臟負擔。”
但二十七年來，他早已習慣用方程式代替擁抱，用論文注解代替傾訴。
手機屏幕亮起，是時遇發來的消息：
「教授，您上次提到的文獻我找到了，明天帶給您。」
謝知許的拇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只回了一個「嗯」。
——太簡短顯得冷漠，太冗長又暴露動搖。
宿舍，時遇把鑰匙項鏈摘下來對著臺燈看。金屬在光線下泛著冷光，齒痕排列得像一道密碼。
“因為教授朋友太少了吧...”他小聲自語，想起醫院里謝知許獨自看診的背影，“對，他只是需要人照顧。”
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時遇鄭重寫下：
《謝教授健康管理方案》
1. 提醒定時用餐
2. 禁止空腹喝咖啡
3. 每周三陪去醫院復查
4.……
看著逐漸被寫滿的紙面，時遇滿意的同時也如釋重負，唇角不自覺漾起好看的弧度。
室友突然探頭：“你傻笑什么？”
時遇啪地合上筆記本：“在想...量子退相干理論。”
——卻不知道自己的耳尖紅得像實驗室的激光指示燈。
謝知許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手機屏幕顯示正在接通。
三聲等待音后，電話那頭傳來帶著笑意的男聲：“謝大教授，凌晨兩點打電話，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Alex。”謝知許的聲音依舊平穩，“關于峰會的安排，需要調整。”
他語速比平時快了不少，左手食指在窗玻璃上畫著不存在的公式軌跡。
“把我在日內瓦的日程壓縮到48小時。”
Alex吹了聲口哨：“你上次這么趕還是為了趕回來看LHC的數據。這次又有什么宇宙奧秘等著你？”
謝知許的目光落在書桌上——那里擺著時遇昨天落下的草稿本，邊緣畫著一只抱著β符號打滾的貓咪。
“實驗室有新項目。”他停頓半秒，“時間有限。”
“還有，時遇的座位調到學術委員會區域，他不用跟著我坐了。”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兩秒。
“那個天才本科生？”Alex的聲音突然興致盎然，“我記得你從不讓學生進核心會議區——去年你親口說'學術新秀需要保持距離觀察'。”
窗玻璃映出謝知許微微繃緊的下頜線：“他的研究方向更適合聽Thompson組的報告。”
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Thompson的課題與時遇的論文只有23%的相關性。
“最后，取消會務組安排的雙人間，改訂兩間單人房。”
“哇哦。”Alex拖長聲調，“你知道這次會議酒店爆滿吧？我費好大勁才爭取到那間能看到噴湖的套房。”
謝知許的鋼筆突然在窗玻璃上劃出一道尖銳的斜線：“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住。”
“真稀奇。”Alex輕笑，“你從來不在意住宿條件，上次在布魯塞爾還和合作者擠過三人——”
“Alex。”謝知許打斷他，聲音罕見地沉了半分，“照做就是。”
通話結束的提示音響起，謝知許仍站在窗前。夜色中，他看見自己的倒影與玻璃上那道鋼筆劃痕重疊——就像他試圖在兩人之間劃出的界限，生硬而不自然。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Alex發來郵件：
【已修改行程】
附件里是新的座位表，時遇的名字被安排在距離謝知許最遠的對角線位置。
謝知許盯著那張圖表看了太久，久到鎖屏倒計時結束，黑暗重新吞沒屏幕。
自從確定了日內瓦的行程，時遇就開始忙碌了起來，整天早出晚歸的，背包側袋也變的鼓鼓囊囊的，室友一度以為他偷偷養了只倉鼠。
【時遇 & 沈予知（發小）】
[20:17]
時遇：[圖片]（行李箱內部分層：左側藥盒，右側便攜心電儀，中間塞了五包暖寶寶）
時遇：幫我看看還缺什么？
[20:18]
沈予知：……你確定這是去開會不是去當私人看護？
沈予知：等等，這藥盒上的標簽怎么這么眼熟？
[20:19]
時遇：啊？就普通分裝盒啊。
沈予知：（放大圖片）這字跡……跟我哥批改我作業時一模一樣。
[20:20]
時遇：？？？你哥誰啊？
沈予知：（突然沉默）……沒什么，可能看錯了。
沈予知：（轉移話題）你帶這么多藥，你教授知道嗎？
[20:21]
時遇：他不知道……（撤回）
時遇：就備著，萬一呢！
沈予知：（盯著屏幕，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和謝知許的關系）
沈予知：……行吧，注意安全。
【時遇 & 醫學院學長】
[21:45]
時遇：[圖片]（便攜心電儀的說明書，重點標注了幾項參數）
時遇：學長，這個數據波動范圍正常嗎？
[21:46]
學長：……你借設備的時候可沒說要用在真人身上啊？
學長：而且這參數設置，怎么像是專門針對術后恢復期的？
[21:47]
時遇：（心虛）就……學術研究！
學長：學術研究需要監測實時心率？
時遇：……（撤回圖片）
學長：算了，設備借你，但別讓教授知道是我給的。
[21:50]
時遇：謝謝學長！
時遇：（小聲嘀咕）反正教授也不會發現…
【謝知許 & Alex（會議主辦方）】通話
[22:30]
Alex：你弟剛給我發消息，問你是不是要去日內瓦。
謝知許：（翻文件的手頓住）……他說什么了？
Alex：他說你學生——哦，就是時遇——在瘋狂準備醫療設備，還問我要不要給你安排個隨行醫生。
謝知許：（沉默）
Alex：所以……你們這是什么情況？
謝知許：……別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