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調。長恒大學的公交站，岑今意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六月天炎熱，她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短衫。長恒大學地處長津市區外，離市中心很是有一段距離，所以公交車來時車上只有零星幾點人。
岑今意上去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撐著下巴看窗外。現在人大多愛用藍牙耳機，岑今意卻是有線耳機的愛好者。公交車動起來，都說春綠夏紅，秋黃冬白，可長津市的夏天卻是藍調。岑今意把窗打開，斑駁的樹影落在她的臉上，她背了一個巨大的包，瘦削的肩只有薄薄一片。
她耳邊傳來播報聲，風鼓動著她的馬尾，車靠站停了。
她關上窗坐下來，車陸續上來很多人，她聽到她身邊有人問：“你好，請問我能坐這里嗎？”
來人是一個女生，臉圓圓的，很討喜。岑今意點了點頭，她的五官仿佛都沾染了外面的藍調：“坐吧。”
女孩坐下后偷偷打量身邊的人，看著看著不由紅了臉。她眼睛亮晶晶的，湊到岑今意身邊靦腆地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岑今意微愣，看著女孩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但她還是眼眸彎彎，抿出了一個淺淺的梨渦：“謝謝，你也很好看。”
陳圓圓只覺得自己好似被電了一下，腦子變得暈乎乎的，只知道盯著人家的梨渦瞧。面前的人不是多么明艷動人的長相，也不算多么甜美可人，反而處處充滿藍調。岑今意趴在窗邊的時候，她在下面看到了。當時少女的眉眼濕漉漉的，好像在下雨。
此刻她梨渦輕旋，也給人看得到摸不著的感覺，像水里的月亮。但令陳圓圓印象最深的，還是當時少女在窗前單薄的身影——像飛鳥一樣。
“再見。”
下車后，岑今意朝陳圓圓揮手。她站在站臺上，短褲下的腿又白又直，看起來更加纖瘦了。
車慢慢遠去了，她的手機震動一下，是一條轉賬。
上面是5000元。
【婉婉：轉賬5000元】
岑今意抿抿唇，把錢退了回去。對方秒回：
【怎么了寶寶？為什么不收啊】
【聞我今朝意：不用啦婉婉，我可以自己掙錢。你把錢給我還用不用吃飯了？】
【婉婉：可素人家擔心你qaq】
【婉婉：你要怎么掙錢啊】
岑今意的睫毛濃密筆直，她打下兩個字：
【主播。】
張婉：？？？
張婉覺得天都塌了。
不出所料的甩來一溜的狂轟濫炸：
【不行！】
【做主播沒有看起來這么好，她們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其實圈子很亂，而且大一點的主播做什么都會起節奏，什么主播和主播之間的、主播和粉絲之間的、主播和大哥之間的，節奏太多了。】
【我想到你身上會出現的節奏我就很難過】
【而且你家里……知道了怎么辦呀？】張婉咬咬牙，【還有那幾個人，她們一定會出去亂說的，到時候不知道又要起多少流言蜚語了。】
不知過了多久，岑今意才發來一句：
【可是婉婉，我身上的流言蜚語并不少呀。】
【聞我今朝意：我不怕被罵，可我沒有安全感，我怕沒錢。】
張婉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在岑今意最開始告訴她自己已經和家里斷絕來往時，她知道，是他們不要她。她想過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岑家人畢竟是岑今意的親人。
岑今意缺失的愛在他們那里。
而且岑家，高門貴戶。岑今意的身份太敏感，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如果她真的失去了岑家的庇護，外面的言語都會把她撕扯掉。
可所謂的庇護，真的有嗎？
張婉想起第一次見到岑今意的時候，她在人群中很亮眼。她的背挺的很直，同周圍人是兩個色調，像點霧霾霾的藍。但這點藍不會引起人的反感，當時張婉看她側臉瑩白的，有點甜——整個人像碗清甜的梨子湯。
直到后來才意識到，當時惹眼的到底是什么——潮濕的情緒是藍色的，可自由也是藍色的，向上的生命力也是藍色的。
她身上有股向上生長的勁，像她挺直的腰板，輕易不會下折。
【婉婉：好，那我支持你】
【婉婉：轉賬500元】
【婉婉：這次不能拒絕了奧，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寶貝】
張婉想，也好，也好，她的意意是飛鳥，岑家人都看不起她，她早該逃出去了。
【婉婉：那……寶寶，你是不回去了嗎？】
岑今意頓了下，緩緩打下幾個字：【嗯，不回去啦。】
岑今意選的是國內最大的直播軟件，星海。直播盛行的那幾年，星海抓住機會獨占鰲頭，在經濟下行的近幾年也是直播行業的常青樹，流量、策劃、美工、玩法都是頂尖的，吸引留下了一大批人。即便現在短視頻平臺突起，星海也依舊有實力和它們對打，岑今意看重的便是它的流量，和相較于短視頻平臺節奏更慢的直播方式。雖說競爭也激烈，但也還是可以徐徐圖之。
星海1RMB＝10星幣＝PK的10票，而1個星幣可以給直播加10點熱度值，熱度值越高推流就越好，所以新主播沒有公會也可以自己買流量包，有觀眾送禮后流量也會打上去。
但公會自然有好處，流量方面公會會自掏腰包不提，公會對主播的扶持不同，同公會的主播還可以互相引流。在公會賽、平臺活動等方面，有了公會就像多個經紀人，無論運營會不會管你，總比自己一個人單打獨斗要強。
岑今意加的就是一個大公會，囊括了星海大大小小的分區。
這就有個弊端，那就是一個運營手下的主播很多，很可能不會注意到她。
【聞我今朝意：劉姐，我八點之后開播，可以給我直播間上點熱度嗎？】
過了一會，運營回道：
【劉姐：八點半上】
【劉姐：開播前拾掇一下，弄精神點，瓶瓶罐罐的不要舍不得，這是你吃飯本錢，別砸了飯碗知道嗎】
【劉姐：有人進就歡迎，沒人進也別灰心，誰直播第一天就來大哥啊？沒人看很正常，但主播的心態很重要】
信息一條一條地往外蹦，多的讓岑今意感到驚訝。但她的心也變得安定下來，稍微撫平了第一次開播的不安。
她看著那些話——
起碼她沒有被忽視，岑今意想。這讓她多了一點信心。
八點鐘，岑今意坐在電腦前，岑家人雖然對她冷漠，但階級的傲慢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屑于對她克扣。她知道自己這次出走一無所有，所以臉不紅地拿了幾千塊錢和臺筆記本，不痛不癢地走了。為了直播，她在外面租了個三十平的房子，錢流水似的花走了，現在手里頭的還能硬挺一個月。
她想，若是這一個月她糊掉了，下個月再去找兼職不遲。總歸她現在才大一，還有很多機會。
但既然決定直播，她自然也會做好。岑今意涂了唇彩，臉上抹了點素顏霜，她皮膚好，看著由內而外的清透。
猶豫了一下，點開了開播。
【今天也要看意意開播了，大家快來圍觀吧~】
剛開播自然冷清，沒有什么人。岑今意也不急，她挑了幾首歌放，是很明顯的i人歌單。比如此刻放的《Mystery of love》，很典型的藍色曲目，讓整個直播間都沉浸在了夏日的縮影里面。岑今意安安靜靜地戴著耳機聽，眉眼就顯得有點恬靜冷清。
到了八點半，直播間上了熱度。
【新主播？第一天直播？】
【看著好小哦，學生妹？但u1s1高馬尾真好看】
【顏值路線還是才藝路線的啊】
“歡迎春到南樓雪盡、Circumstellar進入直播間。是的，今天是我第一天直播。”
屏幕里的少女聲音清脆，溫溫和和的，讓人不自覺地就聽了進去：“雪盡哥看出來啦。我確實是大學生，現在在讀大一。”
“至于這個高馬尾……”岑今意側了側頭，她的頭型非常漂亮。“開播前它還有點亂，我特意重扎了一下，好看嗎？”
說完她對鏡頭靦腆地笑了笑。
【春到南樓雪盡：好看】
“顏值主播還是才藝主播嗎？”岑今意思考了一下，“我現在應該是顏值主播，但才藝我會一點一點學，你們有什么喜歡看的呢？唱歌？跳舞？”
【唱歌！】
【跳舞！】
【嚯，看我發現了什么，漂亮妹妹】
【這能看出漂亮呢？濾鏡開的看不清臉了】
說話間又進了幾個人，岑今意看清彈幕一愣。
她確實開了濾鏡，因為沒化妝。劉姐說不要舍不得瓶瓶罐罐，可前提是她有，她沒錢買化妝品，美妝視頻也沒實踐過，第一次開播可以說是匆忙。基本的職業素養讓她打開了濾鏡，但現在看，反而不好。
“我是因為沒化妝開的濾鏡，要不……關了？”
【？】
【？】
【主播你傻吧，沒化妝關什么？開著吧】
岑今意抿抿唇，下一秒，屏幕暗下來。她干脆利落地關掉了濾鏡。
少女的聲音輕輕：“我沒買化妝品也沒買補光燈，怕你們覺得我直播太單調才開的濾鏡……但現在看來是我想叉了。”
她有些猶豫，還是說出口：“你們看，我不丑的。”
彈幕沉默幾秒：
【……】
【哦】
【說什么，沒聽清，嘴巴涂的什么，甜甜的，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