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陸源上學的第三年，我斷了一節小指。我用賠償金買給他的球鞋，他只淡淡掃過一眼。
「哥，這鞋已經過時了，我現在不喜歡了?！罐D頭卻對著身邊男孩柔聲細語?！赴⒘瑁?/p>
這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的哥哥?！刮毅读艘幌拢那膶埲钡氖种覆卦诹松砗?，
笑得用力?！膏?，比親哥還親。」1算命的說，我這兩天會得到一筆橫財?？梢矝]說，
這錢是拿我的手指頭換來的。在車間工作時，由于機器故障，
我右手的小指被生生切斷了一節。我拿著醫院的診斷報告向負責人索賠時。
他只草草瞥了一眼，隨即給我劃了賬。「一根手指一萬塊錢，沒問題吧?！?/p>
仿佛麻木又司空見慣。想象中難纏的糾紛并沒有上演。我愣了愣，手上還傳來鉆心的痛。
一萬塊錢。差不多是我三個月才能賺到的數。巧合的是。
日歷上被著重畫了圈的日子就快到了。看來今年，我能給陸源過個好一點的生日了。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這根手指丟得值不值當。陸源的生日當天，我買了一張車票。剩下的錢，
刨去返程費用，剛好夠買一雙陸源提過的球鞋。上次聊天時，陸源隨手給我發了張鞋的圖片，
問我好看嗎。沒過兩秒，又被撤回?！舅懔?，挺貴的。】我知道他心里喜歡。于是咬咬牙，
買下了。在火車上，我抱著精心包裝過的禮物盒。期待著他在拆封的那一瞬間，
露出驚喜的表情。2陸源在包廂門口接我?？匆娢視r，臉上卻并沒有多少喜色。
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怎么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訥訥地啊了一聲。說過的。
其實微信消息早就發了滿屏。只是他似乎，并沒有時間看。一直到半個小時前，
我站在他宿舍樓下給他打電話，才知道他和朋友出來慶祝了。但糾結于此也沒有意義。
我將準備好的禮物遞了過去。「生日快樂，小穆！」我滿心以為，在收到想要很久的球鞋時，
陸源一定會很高興。誰知他只是垂眸掃過一眼，語氣沒什么起伏地道：「哥，
這鞋已經過時了，我現在不喜歡了?！刮夷樕系男σ庖稽c一點淡去。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禮物盒很好地掩住了我的手指。陸源并沒有察覺到什么。他的不在意，
讓這份禮物儼然成了一個笑話。「陸源，不介紹一下這是誰嗎？」
包廂里躥出來一個模樣活潑的男孩，自然親昵地挽住了陸源的手臂。我注意到。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陸源的視線再也沒在我身上停留?！赴⒘?，
這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頓了頓。隨即輕描淡寫地，撒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謊。
「鄰居家的哥哥。」我愣了一下。手無力地放了下去。連同那份可笑的禮物一起，
悄悄將殘缺的手指藏在了身后，用力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來?！膏牛扔H哥還親?！?/p>
3我和陸源，是在同一所福利院里長大的。陸源從小沒什么安全感，卻獨獨喜歡黏著我。
寵著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我的本能。他闖了禍，是我擔著。他怕黑睡不著覺，
也是我笨拙地輕拍他后背安撫。陸源長得白嫩漂亮，所以很容易被收養人選中。
可因為舍不得我，他一次也沒有松開牽著我的手。后來離開福利院上學時，
我們很幸運地受到了同一位資助人的幫扶。我以為，我們終究會迎來曙光。卻在高二那年，
意外得知資助人公司突遭變故，只能資助一人讀完高中。
當晚我看著掉漆的天花板發呆了很久。第二天，我找到那位好心的女士，
真誠感謝了她一直以來的幫助。并將唯一的資助名額，讓給了陸源。陸源知道以后，
沉默著將我擁進了懷里。抱得很緊很緊。好半天，才終于哭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嗓音發顫：「哥，這輩子我都不會辜負你的?！刮蚁裥r候那樣，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后背，
故作輕松地笑?！府敻绲牟粚Φ艿芎?，還能對誰好呢。」……我以為，
我對陸源無條件的包容與犧牲是出于兄弟之情?？申懺锤呖冀Y束的那天，
我去接喝得醉醺醺的他回家。如今已高出我一個頭的男生，扶起來吃力得很。
明明醉成了一灘爛泥，在進門以后的第一個動作卻是將我撲倒在了床上。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我頸間胡亂蹭著，我心中沒來由地一慌。「陸源，別這樣，我是你哥?！?/p>
本能地伸手想要推開他，卻被借酒行兇的人反扣住手腕?！肝抑?，哥，我知道是你。」
一聲醉息，落在了我的頸側。然后，是密密麻麻，洶涌而來的細吻?！肝蚁矚g你。
「我好喜歡你，哥……」一聲聲的喜歡像是魔咒，叫人沉溺其中，動彈不得。
在陸源模糊不清的呢喃中，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邭q那年，我第一次見到陸源。
那時的我不會想到，陸源的一句哥哥，會成為禁錮我一生的枷鎖。自此以后，
我甘愿為了這個籌碼付出一切。4「蘇錦哥哥，對吧？「想點什么隨便點，
這會所是我家開的，你千萬別客氣?！够剡^神來時，
我已經被這個名喚李霖的男生熱情地拉進包廂坐下了。「這怎么行？」我有些慌亂。
「今天是小穆的生日，怎么好意思讓你請客。開銷多少，我來買單吧?！估盍卣Ａ苏Ｑ?，
打量的目光不著痕跡掠過我的衣著，失笑道?！笡]事的，
我知道哥哥為了負擔陸源的學費已經很不容易了?！付摇鼓猩D了頓，睫毛輕顫，
面上露出了一絲羞澀?！肝液完懺?，本來就不分你我的?！轨拍康臒艄獯蛳聛?。
照得人有些恍惚。明明年紀差不了太多，我卻仿佛與在場的人格格不入。
他們聊著學校里的趣事，說著我參與不了的話題，一片歡聲笑語。原來不知不覺間，
我離陸源的世界已經這么遠了。不知道是誰講了個笑話。李霖趴在陸源身上，笑得前俯后仰，
連肩膀都一顫一顫的。而陸源側過臉，無奈又縱容地看他鬧。
眸底或許是連他自己也沒能察覺到的寵溺。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想問他們是什么關系。
又唯恐被顯而易見的答案中傷。只能自嘲地笑笑。那晚所說的喜歡仿佛只是我的一場幻覺。
也許陸源對我的感情，自始至終，都只是家人罷了。「蘇錦哥哥？」
李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竸倓偼浟?，我也該敬你一杯才是。」我從雜亂的思緒中抽離，
看著面前的酒，正要開口。就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杆趾孟襁€受著傷呢，
喝不了酒吧?！龟懺唇K于朝我這邊看了過來，視線落在我包著厚厚紗布的小指上?！父?，
你的手怎么了？」5我愣了愣，下意識地掩飾道?！笡]什么，做飯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一個泡。
」我從來不舍得讓他擔心。所以陸源上大學以后，一直不知道我在做著怎樣的工作養活他。
而陸源也并沒有疑心我的含糊，對我的說辭信以為真?！讣热恢皇菭C了個泡，
喝杯酒也沒什么吧。哥，阿凌可是特意過來敬你的?！贯t生明確囑咐過恢復期忌酒。但眼下，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選擇。猶豫之際，先前出聲提醒我手受傷的男生走了過來。
替我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陸源愣了下，隨后瞇了瞇眼，有些不悅地開口?！戈愱?，
你這算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需要你站出來為我哥擋酒么？」我留意到，
這個名叫陳晟的男生是在場除了我以外，唯一一個寡言少語的人。陳晟掀了掀眼皮，
語調漫不經心。「既然不是什么大事，替我覺得挺合眼緣的人喝一杯又怎么了。」
陸源的眸色冷了下來。不知是不是錯覺，兩人之間似乎蔓延著一股微妙的氣息。暗流涌動。
眼見氣氛驟然變得緊張，我連忙道：「沒事的，我明白李霖和應同學都是好意，謝謝你們啊。
」李霖也應和著：「對對對，是我考慮不周了，也許蘇錦哥哥不擅長飲酒呢！」
其他人也紛紛岔開了話題，這一段小插曲才算過去。李霖則是尋了個時機悄悄同我解釋。
陳晟也是陸源的室友，只是不知怎么，兩人對彼此一直隱約帶著敵意。見我面露擔憂，
李霖又拍著胸脯保證沒事的，有他在，不會讓陸源和陳晟輕易吵起來?！鰰r，
大家似乎都有了醉意。李霖更是醉醺醺地扒拉著陸源，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戈懺?，
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是沒關系，我會一直一直等你?！改氵@個大木頭！
什么時候才能被我啃下來啊……」陸源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生怕李霖不小心磕著碰著哪里。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哄著，微微低著腦袋，耳垂上綴著一顆小小的耳釘，在燈光下璀璨奪目。
那是李霖剛剛在起哄聲中，紅著臉倉促給他戴上的。據說是頂奢的定制款，獨一無二。
在我自以為為陸源傾盡所有的時候。已經有人一擲巨萬，輕而易舉贈他最好的。會所門口，
陸源扶著李霖，下意識地問我?！父?，你今晚住哪個酒店，我送你?！?/p>
李霖卻在此時皺了皺眉頭，迷迷糊糊地拉住了陸源：「你去哪兒？」我垂眼，搖了搖頭。
「離這兒不遠，我自己能回去。小穆，你照顧好李霖?！龟懺磸埩藦堊?，還想說些什么，
李霖卻已經嘟嘟囔囔著鉆進了他的懷里?！浮切?。哥，我先帶阿凌回宿舍了，
你也注意安全。」我笑著揮揮手，目送他們遠去。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我呆呆地伸手去接，想著自己今晚的去處。一把傘沉默地罩在了我的上方。
陳晟的另一只手提著鞋盒，晃了晃?！改銝|西好像忘拿了。」
6那雙球鞋被隨意扔在了沙發上。后來陸源離開時，似乎也忘記了把它帶上?！覆灰?，
丟了吧。」我輕聲道。既然不被需要，就沒有留下的意義。陳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拿著?！顾灶欁缘貙闳M了我懷里。隨后彎下腰，脫下那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靴子，
在我沒反應過來之前，毫不遲疑地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換上了球鞋?！膏耄叽a剛剛好。
「你怎么知道我臨時買來裝逼的推土機不合腳？」一整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
甚至沒給我插話的余地。那雙鞋，在他腳上好像真挺合適的?！肝臆嚲屯Ｔ诓贿h處，我送你？
」我剛要客氣婉拒，陳晟又一拍腦袋?！笁牧?，忘記我剛剛喝了酒，
怕是得麻煩你好心送送我了。你會開車吧？」「……」我沉默下來。這才想起，
他是替我擋的酒。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對他說了實話。告訴他我的小指其實是斷了，
一時半會兒怕是開不了車。陳晟「嘶」了一聲，目光中流露出同情?！讣热蝗绱?，
我就更應該送你了。」「……」最終還是拗不過。陳晟叫了代駕。在暖烘烘的豪車內，
我如坐針氈。想著早點下車，我隨意報了個不遠處的酒店名?！高@么巧啊，那是我家的酒店。
你房間號多少，我讓他們給你升個房吧?！埂浮固x譜了。我實在是忍不住，
小心翼翼地出聲問他?！高@位……同學，我們今天也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吧？
哪怕我是你室友的哥哥，你也不必關心我到這個份上的。」何況還是關系一般的室友。
車內安靜了兩秒。陳晟看了看我，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因為我喜歡李霖啊?！?/p>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有些茫然。見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干燥的唇，
陳晟還很貼心地遞來一瓶水。誰知下一句話，便讓我猝不及防地嗆了出來。
「你不是喜歡陸源嗎？我們當然要聯手把喜歡的人搶過來啊。」
7「你看向陸源的眼神都是亮的。沒有人會看不出來吧？」只這一句，
就將我驚惶失措的否認堵死。原來……有這么明顯么。那為何偏偏陸源看不出。我沒再接話。
等回過神來時，車已經停在了陳晟家門口。一幢……相當夸張的別墅。
「你現在還沒有工作吧？剛好我家缺個管家。」陳晟說得輕描淡寫，
我卻有些窘迫：「這怎么行，我、我哪里勝任得了這種工作……」陳晟笑了一聲?！阜判?，
我父母都在國外，這里只有我偶爾過來住?！改悴幌霂臀乙矝]關系，但今天太晚了，
先留下來睡一晚吧?！姑髅髡Z氣風輕云淡，我卻無端聽出了他話中的幾分落寞。
我突然很能理解陳晟為什么會喜歡上李霖。雖然看上去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模樣。
實際也是孤獨慣了的孩子。而李霖就像個小太陽，連我這種只見過一面的人都能被感染到。
更遑論……朝夕相處的室友呢。心臟好像被無形的針微微刺了一下。
從剛剛起就一直存在著的，一種名為不甘心的情緒在此刻突然落了地?！肝掖_實喜歡陸源?！?/p>
我低下頭去，終于聲音很輕地承認。「可是我看得出來，陸源和李霖是互相喜歡的。
那……只要喜歡的人能夠得到幸福，不就好了嗎?！篂槭裁匆鹕⑺麄兡?？陳晟勾了勾唇，
眼底卻沒什么笑意?！改撬麄冊谝黄鹆嗣?？「我不覺得愛是什么成全和放手。「喜歡一個人，
當然要不顧一切地爭?！?我還是留了下來。不是因為我被陳晟說動了。而是我擔心，
他會去破壞陸源和李霖的感情進展。但一段時間以后，我便發現自己多慮了。
陳晟嘴上說著大話，實際上也沒真做出什么事情來。住在這里的時候，
他會一股腦地告訴我在學校里和李霖發生了什么。李霖對他笑了，李霖和他坐一起了，
李霖又和陸源吵架了。往往說到最后一個話題的時候，他最愉悅。而我也聽得最認真，
眉頭皺得最緊。可除了巴巴盯著手機屏幕等李霖回消息，陳晟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和我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陸源已經很久會回復我的消息了。最后的消息停留在我告訴他，
我在這座城市找了一份工作，暫時安定了下來。可直到今天，他也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