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黃海潮涌1912年,宣統退位的詔書像一片枯葉,
飄進了膠東半島芝罘港的薄霧里。碼頭上,英國火輪船噴著黑煙靠岸,
搬運工赤著腳在濕滑的木板上奔走,苦力的號子混著海浪聲,
撞在沿岸鱗次櫛比的商號屋檐上?!巴跏仙绦小本I緞莊的二樓窗口,
二十三歲的王俊峰正把算盤撥得山響,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
比樓下德國商行的留聲機更讓他安心。他穿一身藏青色竹布長衫,袖口磨得有些發白,
手指卻干凈修長,沾著墨汁。賬本攤開在紅木桌上,
記著上個月從仁川運來的高麗參和麻布——自打三年前父親在海難中失蹤,
他就成了這家百年老店的主心骨。窗外,一隊穿軍裝的士兵正押著囚犯走過,
槍托砸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讓算盤聲頓了一下?!吧贍?,濟州島來的船靠岸了,
貨主說日本人又扣了兩箱海鹽?!辟~房老陳推門進來,手里捏著張潮濕的貨單,“還有,
東交民巷的洋人又在傳,說袁世凱要當大總統了……”王俊峰沒抬頭,
筆尖在“濟州島”三個字上畫了個圈。濟州島,那個被朝鮮人叫做“耽羅”的海島,
像一枚丟在黃海中央的棋子。他祖父那輩跑船時,曾在濟州島南端的城山浦躲過臺風,
帶回過一塊刻著“谷伯”字樣的青銅碎片——據說是周朝時諸侯封國的禮器,
先祖隨徐福東渡時帶到了朝鮮半島。父親生前總說,等攢夠了錢,要去島上尋尋根,
可海難把一切都埋進了海底?!叭毡救丝圬?,就按規矩給他們‘上供’。”王俊峰合上賬本,
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告訴貨主,下趟船走威海衛航線,繞開仁川港。
”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海面上若隱若現的島嶼輪廓,海風掀起他的長衫衣角,
像一面小小的旗。老陳看見他袖口露出半截紅繩,上面系著塊不起眼的青銅碎片,
那是他從不離身的東西。第二幕谷伯遺產與海關密檔入夜,芝罘港的燈火星星點點,
王氏商行后堂的油燈卻亮到三更。王俊峰攤開一張泛黃的輿圖,
上面用朱砂筆圈出了濟州島的位置,旁邊還壓著一疊從海關抄來的密檔。
密檔里記著光緒年間,朝鮮王朝曾向清廷奏報,說濟州島有華人后裔聚居,
持有“谷伯”印信,似與周室宗藩有關——這是他偶然從一個落魄旗人手里買來的,
花了二十塊鷹洋。“爺,您真信那青銅片是周朝的?”小廝阿福端來一碗姜湯,
看著輿圖上的紅圈直犯嘀咕,“再說了,現在大清都沒了,朝鮮也成了日本的‘保護國’,
濟州島……怕是塊燙手山芋吧?”王俊峰沒接話,只是用手指摩挲著青銅碎片上模糊的銘文。
他想起小時候,祖父抱著他講谷伯國的故事:“咱老王家祖上是谷伯,周天子封的諸侯,
后來戰亂遷到山東,又有一支下了海。濟州島那片海,
當年咱先祖的船就停過……”老人臨終前,把碎片塞到他手里,說:“要是有出息,
就去看看,別讓祖宗的根斷在海里?!备屗谝獾氖敲軝n里另一段記載:濟州島多火山巖,
盛產鐵礦砂,且港口隱蔽,日俄戰爭時,俄國艦隊曾在此暫避。如今民國初立,軍閥混戰,
日本人在朝鮮虎視眈眈,這海島就像個沒人管的孩子,藏著危險,也藏著機會。
他算過一筆賬:芝罘到濟州島的航線,比去仁川少兩天航程,若能在島上建立貨棧,
壟斷膠東到朝鮮的海鹽、絲綢貿易,不出十年,就能攢下足以“做大事”的家底。
“燙手山芋才沒人搶。”王俊峰吹滅油燈,黑暗中,青銅碎片泛著幽光,“阿福,
明天去趟英國匯豐銀行,就說我要抵押王氏商行的地契,貸一筆款。
”阿福嚇得差點把姜湯潑出來:“少爺!那是祖業?。∧陕铮俊薄百I船。
”王俊峰的聲音在黑暗里很清晰,“買三艘能跑遠洋的汽船,
船名就叫‘谷伯一號’‘谷伯二號’‘谷伯三號’。”第三幕東洋刀與算盤的較量半個月后,
日本駐芝罘領事館的翻譯官找上門時,王俊峰正在碼頭驗貨。
三艘掛著英國旗的汽船剛從上海開來,船頭雕著古樸的谷紋,在陽光下閃著漆光。
翻譯官穿著和服,腰佩東洋刀,身后跟著兩個挎槍的日本水兵,引得碼頭上的苦力紛紛側目。
“王桑,聽說你買了船,要去濟州島做生意?”翻譯官的漢語帶著濃重的口音,
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船身,“大日本帝國治下的朝鮮海域,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去的。
”王俊峰放下手中的貨單,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翻譯官先生,
民國政府已承認各國在華通商條約,濟州島屬朝鮮半島,而中朝商貿自古有之。
我這幾艘船掛的是英國旗,手續齊全,在匯豐銀行備過案的。”他從袖中掏出一疊文件,
最上面是英國領事館簽發的航海執照,
下面是與朝鮮南部商人簽訂的購貨合同——這些都是他用王氏商行的地契做抵押,
托英國買辦辦下來的。翻譯官翻看文件的手頓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中國商人如此周全。按規矩,掛外國旗的商船,日本海軍不便輕易攔截,
但他還是陰惻惻地說:“王桑可知,濟州島現在由日本憲兵隊駐守,島上的鐵礦砂,
是大日本帝國的戰略物資,若有人想染指……”“不敢,不敢?!蓖蹩》暹B忙擺手,
臉上露出商人慣有的謙卑,“我只是做點小生意,運些綢緞、海鹽去島上換些山貨,
聽說濟州島的馬肉干和柑橘很有名,想帶回芝罘給鄉親們嘗嘗鮮。”他說著,
讓阿福捧來一個錦盒,里面是兩匹蘇州新出的云錦,“一點小意思,
給翻譯官先生和領事館的各位大人做件夏衣?!狈g官看著云錦的光澤,眼神緩和了些,
但手還是按在刀柄上:“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好。不過我可提醒你,
島上有‘朝鮮義兵’活動,還有些不服管教的漁民,王桑若遇上麻煩,
可別指望大日本帝國的軍艦會救你?!薄笆鞘?,全靠自己小心?!蓖蹩》逅妥叻g官,
看著日本水兵遠去的背影,嘴角的謙卑瞬間消失。阿福湊上來:“少爺,
日本人這是敲山震虎呢,咱還去嗎?”“去,為什么不去?
”王俊峰望著三艘“谷伯號”汽船,船帆在海風中獵獵作響,“他們越是攔,
越說明那島上有東西值得搶。”他從懷里摸出青銅碎片,在掌心焐熱?!鞍⒏#阌涀。?/p>
在這亂世里,算盤要打得精,腰桿也要挺得直。日本人有東洋刀,
咱有規矩和本錢——還有老祖宗留下的這塊‘谷伯’牌子,該用的時候,就得亮出來。
”第四幕啟航前夜啟航前一夜,芝罘港刮起了大風。王俊峰在“谷伯一號”的船長室里,
攤開一張手繪的濟州島地圖,上面標著幾個紅點:城山浦、濟州市、翰林港,
還有一個用星號標出的“谷伯遺跡”——那是他根據祖父的回憶和密檔記載推斷的位置。
“少爺,都準備好了,淡水和糧食夠吃一個月,英國船長說,明早漲潮就能出發。
”老陳搓著手,臉上帶著憂慮,“就是……聽說朝鮮那邊又鬧起來了,日本人在搜捕義兵,
咱這趟會不會……”“風險總是有的?!蓖蹩》逯钢貓D上的星號,“阿福帶著人先去那里,
就說我們是谷伯后裔,來尋根祭祖的,給當地漁民分些海鹽和布匹,先把人心穩住。
”他頓了頓,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左輪手槍,那是托德國商人買的,“遇到日本人盤問,
就說我們是來考察商貿的,有英國執照護身,他們不敢把我們怎么樣。
但要是遇到義兵……”他沒說下去。朝鮮義兵抗日報國,按理說不該是敵人,但亂世之中,
立場比血緣更鋒利。窗外,海浪拍打著船舷,像擂鼓,也像催行的號角。
王俊峰把青銅碎片系回腕上,碎片貼著皮膚,帶著體溫。他知道,明天升起的不只是船帆,
還有一面用算盤和勇氣織成的旗,要在日本人的刀尖下,插進那片孤懸的海島。此刻,
芝罘港的更夫敲過三更,王氏商行的燈籠在風中搖晃,像一顆懸在黃海邊緣的孤星。
而海的那邊,濟州島正隱在夜色里,等待著這個二十三歲的中國商人,用算盤和手槍,
叩響它塵封千年的門。第五幕:谷伯后裔義軍歸附1912年深秋,
濟州島城山浦的礁石被海浪啃噬得泛著青黑。王俊峰的“谷伯一號”汽船拋錨在隱蔽的海灣,
英國船長對著羅盤嘟囔著“這鬼地方比香港還難靠岸”,而王俊峰已帶著阿福和十個伙計,
踩著沒踝的海水登了岸。碼頭上散落著半腐爛的漁網,
幾個穿朝鮮麻布短打的漁民握著魚叉圍上來,
眼神里滿是警惕——他們剛目睹過日本憲兵隊拖著被綁的義兵走過沙灘,
血跡還滲在礁石縫里。“我們是從芝罘來的商人,祖輩跟濟州島有淵源。
”王俊峰讓阿福捧出兩袋雪白的海鹽,“這點薄禮,換你們幾筐馬肉干。
”他故意用山東方言說話,聲音混著海風,
竟讓老漁民金大爺愣了神——那腔調像極了他三十年前遇海難的中國船工。
當王俊峰解開袖口,露出青銅碎片時,
金大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這紋路……跟我爹藏的那塊破銅片有點像!”當晚,
金大爺在漁村地窖里點起松明火把,從瓦罐里摸出塊銹跡斑斑的青銅印。兩塊碎片拼在一起,
竟顯出“谷伯之裔”四個字。王俊峰心跳如鼓,祖父的故事突然有了實據。更讓他意外的是,
金大爺從炕席下抽出半面褪色的義兵旗:“日本人在搜‘亂黨’,
前幾天有義兵小隊退到城山浦,留下這面旗就走了……”此時,地窖外突然傳來槍響。
王俊峰吹滅火把,摸出左輪手槍貼在石壁上。木板門被踹開,
三個穿破爛軍服的人踉蹌著滾進來,為首的青年捂著流血的肩頭,
腰上還別著把斷刃的長劍——正是朝鮮義兵小隊長李弧臣。他看見王俊峰腰間的青銅碎片,
用蹩腳的漢語吼道:“日本人追來了!你是清國商人,還是……”“我是谷伯后裔,
來尋根的。”王俊峰把兩塊青銅印拼在桌上,火光下紋路清晰,“你們若信我,就從暗道走,
我來引開日本人。”第六幕盟約日本憲兵隊的皮靴聲越來越近。
王俊峰讓阿福帶著義兵從地窖后窗撤離,自己則故意撞翻鹽袋,引著五個憲兵跑到海邊。
他用左輪手槍朝天鳴槍,英國船長聽見信號,立刻讓汽船鳴笛示意——日本人忌憚英國勢力,
果然遲疑了。趁亂之際,王俊峰把青銅印塞進李弧臣手里:“拿這個去濟州市西港,
找一個叫‘老船頭’的中國漁民,他有船能送你們去釜山。”三日后,
王俊峰在濟州市郊的破廟里見到了李舜臣。義兵小隊只剩七個人,
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濟州島義兵總壇聽說了‘谷伯后裔’的事,想跟你談談。
”破廟神龕下,義兵首領樸烈——一個瞎了左眼的壯漢,
用刀鞘敲著王俊峰帶來的賬簿:“你說要幫我們運軍火?條件是讓義兵幫你占港口?
”王俊峰攤開芝罘到濟州島的貿易路線圖,指尖劃過幾個紅點:“日本人壟斷了鐵礦砂,
卻不管漁民死活。我用海鹽、布匹換他們的魚干,再把利潤的三成給你們買槍?!彼D了頓,
拿出從海關密檔抄來的文件,“光緒年間,朝鮮王朝承認濟州島有華人宗藩遺跡,這是證據。
你們抗日報國,我尋根立業,目標一樣——把日本人趕出去。”樸烈摸著瞎眼上的疤痕,
突然笑了:“好個算盤精!但你得先證明自己。三日后,日本憲兵隊要押解鐵礦砂去仁川,
你若能劫下這批貨,義兵就認你這個‘谷伯后人’。
”第七幕青銅印下的伏擊戰押運鐵礦砂的日本運輸船“神武丸”果然在第三日靠岸。
王俊峰讓阿福帶著商船隊佯裝卸貨,自己則帶著李弧臣的義兵埋伏在礁石后。
當憲兵隊把鐵砂裝上馬車時,他突然舉起青銅印——那印在陽光下反射的光斑,
成了進攻信號。義兵們從礁石后沖出,斷刃長劍砍向馬腿,王俊峰的伙計則用漁叉纏住憲兵。
混亂中,一個日本軍曹舉槍瞄準樸烈,王俊峰想也沒想就撲過去,子彈擦著他肩胛骨飛過,
血瞬間浸透了長衫。他忍著痛奪過軍曹的指揮刀,劈向裝鐵砂的木箱——里面竟不是鐵礦砂,
而是用油布包著的步槍!樸烈愣住了,王俊峰卻笑了:“日本人果然狡猾,
把軍火混在鐵礦砂里運!”這場伏擊戰只打了一刻鐘,義兵繳獲了三十支步槍和兩箱子彈,
代價是犧牲了兩名隊員。王俊峰靠在礁石上包扎傷口,
李弧臣把染血的青銅印遞給他:“你比商人更像戰士?!睒懔覄t撕下義兵旗的一角,
給王俊峰系在胳膊上:“從今天起,濟州島西港歸你管,義兵幫你建貨棧,
但你得答應我兩件事:第一,給漁民免稅;第二,把‘谷伯’的故事講給島上所有人聽。
”第八幕收服義軍一個月后,濟州島西港豎起了新的木牌,
上面用漢、朝兩種文字刻著“谷伯商行”。王俊峰站在新建的貨棧前,
看著阿福指揮伙計們卸載從芝罘運來的布匹,李舜臣的義兵則在港口巡邏,
胳膊上都系著藍布袖標——那是用王俊峰運來的布料做的。深夜,
樸烈帶著義兵總壇的紅印來到貨棧。輿圖上,王俊峰用朱砂筆把西港圈得通紅,
旁邊放著那兩塊拼合的青銅印。樸烈將紅印蓋在輿圖空白處,
印文是“朝鮮義兵總壇”:“這是我們的盟約。你用商貿扎根,我們用刀槍開路,
等攢夠了力量,就一起打濟州市的日本憲兵隊本部?!蓖蹩》迥贸鲑~本,
在最后一頁寫下:“民國元年冬,與濟州義兵盟,以谷伯之名,共圖驅逐日寇,復我舊土。
”他把青銅印按在墨跡上,血色的印泥與銅銹混在一起,竟像一朵開在紙上的花。窗外,
“谷伯二號”汽船剛靠岸,甲板上卸下的不是貨物,
而是十幾個背著算盤、腰插短刀的山東伙計——那是他從芝罘帶來的“家底”。此刻,
濟州島的火山巖在月光下泛著青灰,海風送來遠處義兵操練的呼喝聲。
王俊峰摸著肩胛骨上的傷疤,那里的皮肉正在愈合,像極了青銅印上漸漸清晰的紋路。
他知道,與義兵的盟約只是開始,真正的較量,是要用算盤算出日本人的軟肋,
用血與火在這孤島上,刻下“谷伯”兩個字。而那枚染過血的青銅印,從此不再只是信物,
更成了插在日本勢力范圍里的一根刺,等待著長成參天大樹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