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980年的秋天,梧桐葉已經泛黃。俞婉寧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將最后一張設計圖紙小心地卷好,用橡皮筋扎緊。紡織廠的實驗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墻上的掛鐘指針已經接近十點。"終于完成了。"她輕聲自語,伸了個懶腰,
纖細的手指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這是她花了三個月時間設計的紡織機改良方案。
作為廠里為數不多的女性技術員,
俞婉寧比誰都清楚這些老式機器的毛病——效率低、故障多,
女工們常常要加班到深夜才能完成定額。收拾好桌面,她關掉臺燈,實驗室頓時陷入黑暗。
秋夜的涼風從窗戶縫隙鉆進來,俞婉寧裹緊了身上的卡其布外套,
這是父親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紡織廠到家屬院的路不遠,但路燈稀疏,俞婉寧加快腳步。
轉過一個巷口時,她突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誰?"她猛地回頭,
手電筒的光照出一張油膩的笑臉。"俞技術員,這么晚才下班啊?
"機械廠副廠長周志強叼著煙走近,酒氣撲面而來。俞婉寧后退一步:"周副廠長,您有事?
""別這么生分嘛。"周志強伸手想搭她的肩,
"我聽說你設計的那個改良方案被廠里壓下來了?跟我吃個飯,我幫你搞定。""不必了。
"俞婉寧側身避開,"方案我會按程序提交。"周志強臉色一沉,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裝什么清高!你爸現在自身難保,你以為還有人罩著你?
"俞婉寧掙扎不開,正要呼救,一道強光突然照在周志強臉上。"放手。
"低沉冷硬的男聲從黑暗中傳來。周志強瞇起眼:"誰多管閑事?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燈光下。男人穿著深藍色工裝,寸頭,
眉骨上一道疤痕在燈光下格外明顯。"秦、秦科長?"周志強松開手,訕笑道,"誤會,
我跟俞技術員開玩笑呢。"秦驍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周志強啐了一口,悻悻地走了。
俞婉寧整理好衣袖,輕聲道謝:"謝謝您,秦科長。"秦驍點點頭,轉身要走。"等等!
"俞婉寧追上兩步,"您怎么會在這里?""加班。"秦驍言簡意賅,
指了指不遠處的機械廠大門。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在分岔路口,
秦驍突然開口:"最近別單獨走夜路。"俞婉寧愣神的功夫,男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三天后,俞家亂成一團。"婉寧,快收拾些必需品!"父親俞明遠臉色慘白,
"紀委來人說要調查我經手的項目,我得去配合工作。""爸,怎么回事?
"俞婉寧手中的搪瓷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有人舉報我貪污技改資金。
"俞明遠苦笑,"我清清白白,不怕查,但這架勢...你先照顧好媽媽。
"父親被帶走不到兩小時,母親突發心臟病被送進醫院。俞婉寧在病房外走廊上無助地徘徊,
直到一雙锃亮的皮鞋停在她面前。"俞同志,秦老爺子想見你。
"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禮貌地說。秦家客廳里,滿頭銀發的秦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
旁邊站著...是那晚救她的秦驍。"孩子,你父親的事我聽說了。"秦老爺子嘆息,
"明遠為人我了解,這事有蹊蹺。"俞婉寧咬唇不語。秦家是本地望族,
秦老爺子曾是地區領導,現在雖然退了,但影響力仍在。"直說吧,
"秦老爺子看了眼身旁的孫子,"秦驍年紀不小了,你們兩家也算門當戶對。
如果你愿意嫁進秦家,你父親的事,我會過問。"俞婉寧猛地抬頭,對上秦驍漆黑的眼睛。
男人面無表情,仿佛討論的不是他的婚事。"我..."俞婉寧攥緊衣角。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一場交易,用她的婚姻換取父親的安全。"好。"她聽見自己說。
婚禮簡單得近乎簡陋。沒有迎親車隊,沒有熱鬧的酒席,只在民政局領了證,
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俞婉寧穿著嶄新的紅格子襯衫,安靜地坐在秦驍身邊。
她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傳來的熱度,卻覺得兩人之間隔著千山萬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秦老爺子滿意地舉杯。宴席散后,秦驍拎著她的行李走在前面。
他的單身宿舍在一棟紅磚樓的頂層,一室一廳,收拾得異常整潔。"你睡臥室。
"秦驍放下行李,"我睡沙發。"俞婉寧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為什么答應這門婚事?
"秦驍正在倒水的手頓了頓:"爺爺的要求。""就這樣?""我會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
"秦驍遞給她一杯溫水,"其他的,不強求。"俞婉寧接過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
立刻縮了回來。她看著這個幾乎陌生的丈夫,輕聲道:"謝謝你的坦誠。
我也是為了父親...希望我們互不干涉。"秦驍點頭,轉身去收拾沙發。
俞婉寧站在狹小的客廳里,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格外清晰。這場始于交易的婚姻,會走向何方?
她不敢去想。第2章俞婉寧拎著行李站在秦驍家門口時,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不是秦家老宅?"她仰頭看著這棟紅磚砌成的二層小樓,
門前一小塊菜地整齊地種著些蔬菜。"我分家單住。"秦驍掏出鑰匙,"爺爺住老宅,
我和大哥各自有住處。"門鎖發出咔噠輕響,俞婉寧跟著秦驍走進屋內。客廳不大,
但收拾得一塵不染。一張木沙發,一個小茶幾,墻邊立著個書柜,
里面整齊排列著機械類書籍和幾個零件模型。"樓上臥室,樓下廚房衛生間。
"秦驍放下她的行李,"廠里忙,我一般早出晚歸。你自己安排,不用管我。
"俞婉寧點點頭,拎著箱子上樓。臥室同樣簡潔——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靠窗放著書桌。
她打開衣柜,里面已經清空了一半,掛著幾件男士襯衫,洗得發白但熨燙平整。
她把自己的衣服掛進另一半衣柜,兩色衣物涇渭分明,像極了這段婚姻。樓下傳來關門聲,
秦驍已經離開了。紡織廠實驗室里,俞婉寧正全神貫注地調試機器。
昨晚的改良圖紙已經交給廠長了,但遲遲沒有回音。"俞技術員!"車間主任老李匆匆跑來,
"廠長讓你去會議室,帶著你的圖紙!"會議室里坐滿了人,除了廠長副廠長,
還有幾位車間主任。她的圖紙被攤在桌上,有人用紅筆畫了幾個大大的問號。"小俞啊,
"廠長推了推眼鏡,"你這個改良方案,動靜太大。現在廠里生產任務重,
哪有時間停機改造?"俞婉寧深吸一口氣:"廠長,按照我的計算,
改造后效率能提升30%,長期看反而節省時間。""你一個女同志,懂什么機械原理?
"生產科的王科長嗤笑,"這些齒輪改裝,出了問題誰負責?"俞婉寧指尖發涼,
但她沒有退縮。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畫起受力分析圖。"請看這里,
原有設計在這個節點有冗余,我調整了齒輪比..."她的聲音越來越穩,
粉筆在黑板上敲擊出有力的節奏。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打擾了。
"低沉熟悉的男聲讓俞婉寧手上一頓。秦驍站在門口,身旁是機械廠的劉廠長。"老張,
借你們的技術骨干用用。"劉廠長笑道,"我們廠新到了一批設備,
聽說你們小俞同志懂德文,幫忙看看說明書?"紡織廠廠長表情變了變:"哦?
小俞還有這本事?""她在大學輔修德語。"秦驍說,目光掃過黑板上的圖紙,
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俞婉寧心跳突然加快——他怎么會知道她輔修德語?
"既然兄弟單位需要協助,小俞你就去吧。"紡織廠廠長的語氣突然和藹起來,
"你的改良方案...我們再研究研究。"走出會議室,
俞婉寧小跑兩步追上秦驍:"謝謝解圍。但你怎么...""人事檔案。"秦驍簡短回答,
"機械廠真需要翻譯。"俞婉寧這才發現他耳尖微微發紅。這個發現讓她莫名想笑。
機械廠的設備間里,俞婉寧熟練地翻譯著德文說明書,秦驍在一旁記錄。兩人配合默契,
偶爾眼神交匯,又迅速各自移開。"秦科長!"嬌滴滴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一個燙著卷發、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個文件袋。"你要的資料我送來啦!
"女子看到俞婉寧,笑容僵了僵:"這位是...""我愛人。"秦驍頭也不抬,
"放那邊吧。
林小曼——名牌上寫著這個名字——把文件袋重重放在桌上:"沒想到秦科長結婚這么突然,
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她上下打量著俞婉寧,"還是在紡織廠工作的...真意外。
"俞婉寧聽出了話里的刺,但沒打算接茬。她合上說明書:"這部分翻完了,我先回去。
""等等。"秦驍突然叫住她,從工作臺底下拿出個鐵盒,"你的工具,修好了。
"俞婉寧驚訝地接過——是她那套損壞的精密工具,現在光潔如新。"你...""小曼,
沒事的話你先回去。"秦驍打斷她,轉向林小曼,"代我謝謝李主任。
"林小曼不甘心地咬咬唇,臨走時故意撞了下俞婉寧的肩膀。"別在意。
"秦驍等林小曼走后說,"她是我大學同學,沒什么關系。"俞婉寧沒想到他會解釋,
點點頭:"工具...謝謝。""看了你的設計。"秦驍突然說,"齒輪比調整很巧妙。
"俞婉寧睜大眼睛——他不僅幫她解圍,還認真看了她的設計?"你也懂紡織機械?
""機械原理相通。"秦驍嘴角微微上揚,"你很有想法。
"這是俞婉寧第一次看到他近似微笑的表情,心跳漏了半拍。那天晚上,
秦驍罕見地沒有加班。俞婉寧做了簡單的晚飯——炒青菜和蒸臘肉。兩人沉默地吃著,
氣氛卻不像之前那么僵硬。"你父親的事,"秦驍突然開口,"爺爺在過問,
應該很快有消息。"俞婉寧筷子一頓:"謝謝。我媽媽今天好多了,能下床走動了。
"秦驍點點頭,又陷入沉默。但俞婉寧發現,這種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半夜,
俞婉寧被雷聲驚醒。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戶上,她突然想起晾在院子里的工作服。
輕手輕腳下樓,卻看見秦驍正在門口收衣服。"我...我來收我的..."她有些尷尬。
秦驍遞給她一疊干爽的衣服:"已經收了。"閃電照亮他半邊臉,
俞婉寧這才發現他只穿著背心,手臂肌肉線條分明,還有幾道疤痕。她想問疤痕的來歷,
卻聽秦驍說:"明天有大雨,我送你上班。""不用,我...""順路。
"秦驍已經轉身上樓。第二天清晨,雨果然很大。秦驍撐著一把大黑傘等在門口。
俞婉寧小跑過去,發現傘明顯向她這邊傾斜。走到半路,秦驍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跑進路邊商店,出來時手里多了個油紙包。"早飯。"他簡短地說,遞給俞婉寧。
熱乎乎的包子在寒冷的雨天格外溫暖。俞婉寧小口咬著,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紡織廠門口,她剛要道別,卻聽見有人喊她名字。林小曼打著花傘站在不遠處:"俞同志,
真巧啊!"俞婉寧禮貌地點頭,卻發現林小曼的目光黏在秦驍身上。"秦科長,
這么大雨還送妻子上班,真體貼。"林小曼甜膩地說,
"不過俞同志在紡織廠工作...確實需要多照顧些。畢竟環境差,
待遇也...""紡織業是國家重點行業。"秦驍打斷她,"婉寧是技術骨干,很優秀。
"林小曼表情一僵。俞婉寧也愣住了——這是秦驍第一次叫她"婉寧",還當著外人面夸她?
"我先走了。"秦驍把傘塞給俞婉寧,"下班要是雨沒停,等我。
"望著秦驍冒雨離去的背影,俞婉寧心里泛起異樣的感覺。
林小曼在一旁酸溜溜地說:"沒想到秦驍喜歡你這款。不過別高興太早,
他前女友可是...""林同志,"俞婉寧微笑,"我要遲到了,失陪。"走進廠門,
她忍不住回頭。秦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雨幕中,但手中的包子余溫猶在。那天晚上,
秦驍加班到很晚。俞婉寧在燈下研究圖紙,聽到門響時已經快十一點。她熱好留的飯菜,
端到客廳。秦驍明顯愣了一下:"還沒睡?""圖紙沒看完。"俞婉寧把筷子遞給他,
"趁熱吃。"秦驍吃飯很快,但動作并不粗魯。
俞婉寧偷偷觀察他——這個男人像一本合起來的書,她突然很想讀懂里面的內容。
"你看什么?"秦驍突然抬頭。俞婉寧慌忙移開視線:"那個...林小曼說你有前女友?
"秦驍皺眉:"沒有。""哦...""大學時家里介紹過一個,沒成。"秦驍放下筷子,
"她說的很多話,別信。"俞婉寧沒想到他會解釋,點點頭:"我明白。
"秦驍起身去廚房洗碗,俞婉寧跟進去拿抹布。狹小的廚房里,兩人手臂不經意相碰,
同時后退一步。"我來吧。"秦驍接過她手中的抹布,手指短暫相觸,
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俞婉寧轉身上樓,心跳如鼓。躺在床上,
她回想這一天的種種——他為她撐傘,為她說話,還有那個瞬間的觸碰...也許,
這段婚姻并非全然是交易?樓下傳來秦驍輕微的鼾聲。俞婉寧輕輕翻了個身,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第3章凌晨五點,急促的敲門聲把俞婉寧從睡夢中驚醒。"俞技術員!
快開門!廠里出事了!"俞婉寧一個激靈坐起身,抓起床頭的外套就往樓下跑。打開門,
車間學徒工小陳滿臉油污,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3號生產線全停了!廠長讓您立刻過去!
"俞婉寧顧不上換衣服,抓起工具箱就往外沖。剛跑出兩步,
她猛地剎住腳步——秦驍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著車鑰匙。"我送你。"他簡短地說,
已經穿戴整齊,仿佛早就知道會有突發情況。清晨的街道空無一人,秦驍把車開得飛快。
俞婉寧緊握車門把手,偷瞄他緊繃的側臉。晨光中,他眉骨上的疤痕顯得格外明顯。
"你怎么..."俞婉寧想問他是怎么醒的。"聽見敲門聲。"秦驍打斷她,
"紡織機什么故障?""還不清楚,可能是主軸出了問題。"俞婉寧下意識回答,
隨即驚訝于自己對他的插話毫不介意。紡織廠里一片混亂。3號生產線旁圍滿了人,
廠長滿頭大汗地迎上來:"小俞!快看看!這批外貿訂單今天必須發貨,機器卻突然卡死了!
"俞婉寧蹲下身,檢查機器底部。油污弄臟了她的袖口,但她渾然不覺。幾分鐘后,
她抬起頭:"主軸齒輪崩了三個齒,需要更換。""倉庫沒有備件啊!
"設備科長急得直搓手,"這機型是東德進口的,配件要等三個月!"俞婉寧咬著下唇思考。
突然,她眼睛一亮:"可以重新加工一個齒輪臨時替代。我畫圖紙,
找機械廠緊急加工...""來不及,"廠長絕望地說,"現在才六點,機械廠八點才上班,
加工至少要半天...""我能做。"低沉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
所有人都回頭看去——秦驍靠在門框上,表情平靜。"秦科長?"廠長驚訝道,
"您這是...""給我圖紙和材料,四小時內完成。"秦驍走進車間,蹲在俞婉寧身邊,
"告訴我具體參數。"俞婉寧怔住了。晨光透過窗戶照在秦驍的側臉上,
他專注檢查機器的樣子讓她心跳加速。"好。"她迅速攤開紙筆,畫出齒輪草圖,
標注各項參數,"材料用40Cr鋼,
熱處理硬度HRC48-52..."秦驍接過圖紙掃了一眼:"精度要求?
""國標7級就夠了。"俞婉寧補充道,"但齒面需要磨削加工。"秦驍點點頭,
掏出鋼筆在圖紙上修改了幾處:"這樣更好。我去廠里做,你準備安裝。"沒等廠長回應,
他已經大步離開。俞婉寧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接下來的三小時,
俞婉寧帶領工人們拆卸損壞的齒輪,清理軸座。車間里悶熱難耐,她的后背已經濕透,
卻顧不上擦汗。"俞技術員,喝口水吧。"小陳遞來搪瓷缸。俞婉寧剛要接過,
車間大門被推開。秦驍大步走來,額頭上還有汗珠,手里拿著一個木盒。"做好了。
"他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個锃亮的新齒輪。俞婉寧拿起齒輪仔細檢查,
驚嘆道:"這精度...遠超7級了!""順手。"秦驍輕描淡寫地說,
但俞婉寧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新磨出的水泡。安裝過程異常順利。秦驍沒有離開,
而是主動幫忙調整傳動帶張力。兩人配合默契,幾乎不需要語言交流。"試試車。
"俞婉寧最后檢查一遍,對廠長說。機器啟動的轟鳴聲響起,隨后運轉平穩。
儀表顯示各項參數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優。"神了!"廠長拍著大腿,"小俞,秦科長,
你們可救了大急!"工人們歡呼起來。俞婉寧長舒一口氣,這才感到雙腿發軟。
她不經意看向秦驍,發現他正注視著自己,眼中帶著罕見的贊許。
"你...要不要去醫務室處理下手?"俞婉寧小聲問,指了指他的水泡。
秦驍搖頭:"小傷。你去休息,臉色不好。"廠長執意要請兩人吃飯,但秦驍婉拒了,
說機械廠還有工作。臨走時,他把一張紙條塞給俞婉寧:"齒輪參數調整記錄。
"俞婉寧展開紙條,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技術參數,最后還寫著一行小字:"晚上別做飯,
我買回來。"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趕緊把紙條塞進口袋。下午,
廠長把俞婉寧叫到辦公室:"小俞啊,今天多虧了你。我有個想法——咱們廠設備老化嚴重,
想成立個技改小組,請你負責。正好和機械廠合作,
秦科長那邊你熟..."俞婉寧心跳又加快了:"我會盡力。""對了,
"廠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想到你和秦科長...年輕人嘛,我懂。
以后技改需要機械廠配合的,你直接聯系就行。"俞婉寧耳根發熱,
不知如何解釋她和秦驍的關系。說是夫妻,卻又陌生得像同事;說是同事,
卻又有種說不清的默契。下班回到家,俞婉寧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
正猶豫要不要做飯,門鈴響了。開門一看,秦驍拎著兩個飯盒站在門口,還換了身干凈襯衫。
"食堂買的,將就吃。"他把飯盒放在桌上。俞婉寧打開飯盒,
驚訝地發現都是她愛吃的菜——紅燒茄子、青椒肉絲,甚至還有難得一見的白糖糕。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你媽說的。"秦驍低頭扒飯,"上午去醫院復診,碰到她了。
"俞婉寧筷子停在半空:"你去醫院看我媽媽?""順路。"秦驍頭也不抬,
"你父親的事有進展了。爺爺找了紀委的人復查,發現賬目有問題,但證據不足。
你爸可能被陷害。"俞婉寧胸口一緊:"陷害?誰會...""不清楚。"秦驍終于抬頭,
黑眸直視她,"但他讓我轉告你,小心周志強。""機械廠那個副廠長?
"俞婉寧想起那晚騷擾她的男人,"他和這事有什么關系?"秦驍搖頭:"不知道。
但你父親說,周最近和秦家走得很近。""秦家?"俞婉寧瞪大眼睛,
"你是說...""我二叔。"秦驍語氣冷了下來,"他們有些生意往來。
"俞婉寧陷入沉思。父親的話像一塊石頭壓在她心上。如果周志強真與父親的事有關,
那秦家二叔又扮演什么角色?而秦驍...是否知情?"我不參與家族生意。"秦驍突然說,
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我只管技術。"俞婉寧點點頭,不知該說什么。兩人沉默地吃完飯,
秦驍主動收拾碗筷。"我來吧。"俞婉寧站起來,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這次兩人都沒有立刻縮回,短暫的接觸讓俞婉寧心跳加速。"今天...謝謝你。
"她輕聲說,"沒有你,廠里的損失就大了。"秦驍只是點點頭,
但眼神柔和了許多:"你圖紙畫得很好。"這樣直白的稱贊讓俞婉寧耳根發熱。她低頭洗碗,
感覺到秦驍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背上。"下周機械廠有批新設備到貨。"秦驍突然說,
"你要不要來看看?可能對紡織廠技改有幫助。"俞婉寧轉身,驚訝地發現他站得很近,
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機油味和汗味,奇怪的是并不難聞。"好啊。"她微笑著說,
"謝謝邀請。"秦驍點點頭,轉身上樓。俞婉寧望著他的背影,
突然注意到他肩膀處衣料有輕微凸起——是繃帶的輪廓。他受傷了?什么時候的事?夜里,
俞婉寧輾轉難眠。父親的警告、秦驍的傷、今天奇妙的合作...各種畫面在腦海中交織。
她輕手輕腳地下樓倒水,發現書房亮著燈。門虛掩著,她看到秦驍坐在書桌前,
正往肩膀上涂藥。一道約十厘米長的傷口橫貫他結實的肩膀,已經結痂但邊緣發紅。
俞婉寧倒吸一口冷氣,推門而入:"你怎么受傷了?"秦驍明顯一驚,
迅速披上襯衫:"沒事。車床劃了下。""讓我看看。"俞婉寧不由分說拉過椅子,
檢查他的傷口,"這需要消毒包扎!"秦驍出奇地配合,任由她處理傷口。近距離觀察,
俞婉寧發現他身上還有好幾處舊傷疤。"今天弄的?"她輕聲問,蘸著碘伏小心清理傷口。
"嗯。趕工時沒注意。"秦驍聲音有些沙啞。俞婉寧心里一酸。他為了趕制那個齒輪受傷,
卻只字不提。"為什么不告訴我?""小事。""不是小事!"俞婉寧突然提高聲音,
隨即又壓低,"謝謝你...為了我們廠..."秦驍轉過頭,
黑眸深深看著她:"不是為了廠。"俞婉寧手一抖,棉簽掉在地上。四目相對,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好了。"她最終打破沉默,給傷口貼上紗布,"別碰水。
"秦驍點點頭,突然問:"你父親教你的?包扎。""嗯。他是軍醫轉業。
"俞婉寧收拾藥箱,"小時候我經常幫他整理醫療包。"秦驍若有所思:"我父親也是軍人。
去世前...只教會我兩件事——責任和忍耐。"這是秦驍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事。
俞婉寧心頭一顫,不知如何回應。"睡吧。"秦驍站起身,"明天我送你上班。"躺在床上,
俞婉寧回想著今天的種種。秦驍那句"不是為了廠"在她腦海中回蕩。如果不是為了廠,
那是為了誰?為了...她嗎?這個念頭讓她臉熱心跳。窗外,一輪明月高懸,
照亮了書桌上那個嶄新的齒輪——秦驍臨走時放在那里的,說是"樣品"。
俞婉寧輕輕拿起齒輪,金屬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就像她心中那份朦朧的情愫,悄然成形,
卻還不敢言明。第4章機械廠會議室里的氣氛凝重得像塊鐵板。廠長敲著桌子,
聲音沙啞:"這批農機訂單關系到全廠半年的生產任務,但我們的設備精度達不到要求!
"俞婉寧坐在角落,作為紡織廠代表受邀參會。她偷偷瞄向對面的秦驍,他眉頭緊鎖,
面前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數據。"秦科長,你們技術科有什么方案?"廠長點名問道。
秦驍站起身,聲音沉穩:"現有設備改造需要兩周,但訂單交貨期只剩十天。
我建議重點改造三臺關鍵機床,其他部件外協加工。""時間太緊了!"生產科長反對道,
"外協成本高,質量難控制..."俞婉寧盯著桌上的圖紙,一個想法突然冒出來。
她猶豫地舉起手。"俞同志有建議?"廠長有些意外。"我...我在想,"俞婉寧站起身,
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如果調整工藝順序,先加工公差大的部件,同時改造機床,
或許能節省三天時間。"會議室一片寂靜。俞婉寧手心冒汗,直到聽見秦驍的聲音:"可行。
"她驚訝地抬頭,對上秦驍肯定的目光。"俞同志的思路是對的。"他走到黑板前,
迅速畫出流程圖,"這樣改造和生產可以并行。"廠長眉頭舒展:"好!就按這個方案。
秦科長負責技術,俞同志..."他猶豫了一下,"既然思路是你提出的,
不如協助秦科長完成設計?
"俞婉寧心跳加速:"我...我們紡織廠那邊...""我跟老張說。"廠長一揮手,
"就這么定了!"散會后,俞婉寧收拾圖紙,感覺有人站在身后。秦驍低聲道:"謝謝。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她耳根發熱。"只是突發奇想..."她小聲回答。
"很好的'奇想'。"秦驍嘴角微微上揚,"下午兩點,技術科辦公室見。
"秦驍的辦公室比俞婉寧想象中更整潔。靠窗的兩張辦公桌并排放置,
其中一張顯然剛清理出來,上面擺著新領的繪圖工具。"你坐這里。"秦驍指了指那張桌子,
"光線好。"俞婉寧放下包,注意到桌上還有個嶄新的陶瓷杯,里面泡好了綠茶,
熱氣裊裊上升。"你...準備的?"她忍不住問。秦驍頭也不抬:"辦公室多余的。
"俞婉寧抿嘴笑了。她太了解廠里的物資情況了——這種印著蘭花的細瓷杯,
絕對不是公家分配的。兩人埋頭工作,辦公室里只有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俞婉寧全神貫注地計算著參數,偶爾偷瞄秦驍一眼。他工作時眉頭微蹙,
偶爾咬住下唇思考的樣子格外專注。"這個傳動比計算有問題。"秦驍突然推過來一張圖紙。
俞婉寧檢查了一遍:"按標準確實不夠,
但如果考慮材料的實際抗拉強度..."她翻出一本外文手冊,指著一組數據。
秦驍湊近查看,他身上淡淡的機油味混合著肥皂清香鉆入俞婉寧鼻腔,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你是對的。"秦驍最終點頭,"就用你的方案。
"這種專業上的認可比任何恭維都讓俞婉寧開心。她繼續投入工作,
直到肚子發出抗議的咕嚕聲。抬頭看鐘,已經晚上八點了。秦驍不知何時離開了辦公室,
桌上放著張紙條:"去車間試制,很快回來。"俞婉寧伸了個懶腰,決定去找點吃的。
剛走到門口,迎面撞上了林小曼。"喲,俞同志還在啊。"林小曼妝容精致,
穿著時髦的連衣裙,與工廠環境格格不入,"聽說你調來協助秦科長了?
"俞婉寧點點頭:"臨時幫忙。""秦驍工作起來廢寢忘食的,你可別介意。
"林小曼語氣親昵得仿佛她才是秦驍的親密之人,"大學時我們做課題,他經常通宵,
我就陪著他..."俞婉寧握緊門把手:"林同志有事嗎?""沒什么,就是來送個文件。
"林小曼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夾,突然壓低聲音,"說真的,你和秦驍怎么認識的?
他從來沒提過你,突然就結婚了...大家都很好奇呢。"俞婉寧胸口發悶:"私事。
""哎呀,別誤會。"林小曼假笑,"只是關心秦驍。你知道,他條件那么好,
突然娶了個紡織廠的女工...很多人替他可惜呢。"俞婉寧血液一下子沖上頭頂。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反駁,一個冷峻的聲音從走廊傳來:"不可惜。"秦驍大步走來,
工作服上沾著油漬,手里拿著個金屬零件。"我很幸運。"他站到俞婉寧身邊,
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林小曼臉色變了:"秦科長,
我...""文件放桌上就行。"秦驍打斷她,"我們還有工作。
"林小曼悻悻地放下文件離開。俞婉寧站在原地,心跳如鼓——秦驍剛才是在維護她嗎?
"零件試制成功了。"秦驍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舉起手中的零件,"按你的參數加工的,
精度超標準20%。"俞婉寧接過零件,金屬表面光潔如鏡,完美得令人驚嘆。"太棒了!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餓了吧?"秦驍突然問,"食堂關門了,我買了包子。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油紙包,包子還溫著。俞婉寧接過,咬了一口,肉香四溢。
"你...經常加班嗎?"她小聲問。"嗯。""林小曼...真的常陪你通宵?
"秦驍皺眉:"沒有。大學課題小組六個人。"俞婉寧莫名松了口氣。兩人回到辦公室,
繼續埋頭工作。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形影不離。白天在辦公室設計,晚上去車間試制。
俞婉寧發現秦驍雖然寡言,但專業上毫不保留,
總能一針見血指出問題;而秦驍則驚訝于俞婉寧廣博的理論知識和敏銳的直覺。周五傍晚,
兩人終于完成了全部設計。廠長驗收后贊不絕口:"提前兩天完成!秦科長,俞同志,
你們配合得太好了!""是俞同志的功勞。"秦驍罕見地主動稱贊,"她解決了關鍵難題。
"俞婉寧驚訝地看著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既然如此,
不如請俞同志繼續協助我們廠的技改工作?"廠長提議,"正好和紡織廠的項目有共通之處。
"秦驍看向俞婉寧,目光中帶著詢問。俞婉寧輕輕點頭:"我愿意。""太好了!
"廠長大笑,"對了,明天廠里組織青年職工去西山郊游,你們也一起吧,放松放松!
"回程路上,秦驍推著自行車,俞婉寧走在一旁。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時不時重疊在一起。"明天...你去嗎?"俞婉寧打破沉默。"你去我就去。
"秦驍的回答讓她心跳加速。"那...一起去?""嗯。"簡單的對話,
卻讓俞婉寧嘴角不自覺上揚。路過一家書店時,秦驍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手里拿著本書——《德國機械工程手冊》。"給你。"他遞過來,
"看你常借這本。"俞婉寧接過沉甸甸的書,翻開扉頁,上面蓋著"售出"的印章。
這是新買的,不是借的。"謝謝..."她抱緊書本,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融化。
回到家,俞婉寧發現秦驍的書桌上多了個相框。照片里是個嚴肅的軍人——想必是他父親。
她輕輕擦拭相框,想起秦驍說的"責任和忍耐",突然很想多了解這個沉默男人的過去。
第二天清晨,俞婉寧早早起床,做了兩份便當。剛裝好飯盒,秦驍敲門進來,
手里拿著兩頂草帽。"太陽大。"他遞給她一頂。草帽邊緣還綴著條藍色絲帶,
明顯是精心挑選的。俞婉寧戴上帽子,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也有東西給你。
"她從衣柜深處拿出個布包:"工作服...我改了下。你原來的袖口磨破了。"秦驍接過,
展開深藍色的工作服。袖口不僅縫補好了,還加了暗扣;衣領內側繡了個小小的"驍"字,
針腳細密整齊。"...謝謝。"秦驍聲音有些啞。西山腳下,
機械廠和紡織廠的青年職工們三五成群。俞婉寧和秦驍到得稍晚,
遠遠就聽見林小曼尖細的笑聲。"秦科長來啦!"她揮手喊道,隨即看到俞婉寧,
笑容僵了僵,"喲,俞同志也來了啊。"郊游開始后,林小曼一直找機會接近秦驍,
不是遞水就是遞毛巾。俞婉寧默默走在后面,心里酸溜溜的。"俞同志,
"林小曼突然高聲說,"聽說你父親正在接受調查?這種時候還能出來玩,心態真好呢。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俞婉寧手指掐進掌心,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我父親是清白的,
組織會還他公道。""是嗎?"林小曼故作驚訝,"可我聽周廠長說,
證據確鑿啊...""林小曼。"秦驍聲音冷得像冰,"造謠要負法律責任。
""我只是轉述嘛。"林小曼委屈地撇嘴,"秦科長這么護著妻子,
她知道你和周廠長的矛盾嗎?"俞婉寧一愣——秦驍和周志強有矛盾?"夠了。
"秦驍臉色陰沉,"周志強騷擾女工,我作證,僅此而已。
"這句話像閃電劈開俞婉寧的記憶——那天晚上周志強騷擾她時,
確實說過"秦驍作證"之類的話。原來秦驍和周志強的矛盾...是因為她?
林小曼不甘心地繼續挑撥:"俞同志,你知道廠里怎么傳的嗎?
說你靠...特殊關系才得到重用的。"俞婉寧血液沸騰。她大步走到林小曼面前,
聲音清晰而堅定:"林同志,我畢業于華東紡織工學院,
專業成績第一;我設計的紡織機改良方案,
預計能提高效率30%;我和秦科長合作的農機部件設計,提前兩天完成并超精度標準。
這些,都是'特殊關系'能做到的嗎?"周圍響起掌聲。林小曼臉色鐵青:"你...!
""至于我父親,"俞婉寧繼續道,"組織正在復查,相信很快會水落石出。倒是你,
公然傳播不實信息,是否該給個解釋?"林小曼啞口無言,最終哭著跑開了。眾人議論紛紛,
都對俞婉寧投來敬佩的目光。秦驍走到俞婉寧身邊,輕聲道:"說得好。"簡單的三個字,
卻讓俞婉寧眼眶發熱。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不再是最初那個忍氣吞聲的俞婉寧了——秦驍的信任給了她勇氣。午飯時間,
兩人找了處僻靜的樹蔭。俞婉寧打開便當,菜色簡單卻精致:米飯上鋪著煎蛋和青菜,
還有幾塊紅燒肉。秦驍吃得津津有味,連夸好吃。俞婉寧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
心里暖暖的。"你和周志強..."她猶豫著開口。秦驍放下筷子:"去年他騷擾車間女工,
我作證。他被記過處分,懷恨在心。""所以那天晚上...""我早知道他的為人。
"秦驍眼神銳利,"看到你一個人走夜路,就跟上去了。"原來那不是偶遇。
俞婉寧心跳加速:"你...認識我?""知道你。"秦驍糾正道,"紡織廠的技術骨干,
俞明遠的女兒。"他語氣平靜,但俞婉寧注意到他耳尖微微發紅。兩人沉默地吃完飯,
氣氛卻不再尷尬。下山時,俞婉寧不小心踩空,秦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溫熱粗糙的觸感讓兩人同時一震,卻沒有立刻松開。"謝謝。"俞婉寧輕聲說,
感覺自己的臉燒得厲害。秦驍只是點點頭,手卻一直沒放開,直到山腳下有人聲傳來才松開。
回程的公交車上,兩人肩并肩坐著。俞婉寧昏昏欲睡,頭不自覺地歪向一側,
最終靠在了秦驍肩上。她迷迷糊糊感覺到秦驍僵了一下,
隨后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朦朧中,
似乎有什么輕柔地碰了碰她的發頂——或許只是錯覺?到家時天已擦黑。
秦驍開門時突然說:"下周...還一起上班?"俞婉寧微笑著點頭:"嗯,一起。
"簡單的對話,卻像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第5章俞婉寧盯著日歷上那個被紅筆圈出的日期——十月二十八日,她的生日。往年這一天,
母親會煮一碗長壽面,父親則會送些小禮物。而現在,父親還在接受調查,母親住院休養,
而她...嫁到了一個陌生人家。秦驍一早就出門了,連句"再見"都沒說。
俞婉寧嘆了口氣,收拾好飯盒準備上班。餐桌上放著張紙條:"晚上加班,別等我吃飯。
"字跡潦草得像是在趕時間。紡織廠里,同事們忙得團團轉,沒人記得這個日子。
俞婉寧埋頭于新紡織機的調試工作,直到下午小陳遞給她一封信。"俞技術員,
門衛說有您的信!"信封上是母親熟悉的字跡。俞婉寧迫不及待地拆開,
里面除了一封簡短的信,還有一條手工編織的紅手繩。"婉寧,生日快樂。媽媽身體好多了,
別擔心。你爸爸的事也有進展,相信很快會水落石出。這條手繩是我用病號服上的紅線編的,
雖然簡陋,但保佑平安..."俞婉寧眼眶發熱,趕緊把手繩戴在腕上。
紅色的絲線襯著她白皙的皮膚,格外醒目。下班時分,天空飄起細雨。
俞婉寧站在廠門口猶豫是否要冒雨回家,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撐著傘向這邊走來。
"秦驍?"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不是說加班嗎?"秦驍的頭發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濕了,
顯然已經在雨中等了一會兒。他遞給她一把傘:"路過。
"俞婉寧抿嘴笑了——機械廠和紡織廠根本不在一個方向,怎么可能"路過"?
兩人并肩走在雨中,傘沿不時相碰,發出輕微的響聲。路過供銷社時,
秦驍突然說:"等我一下。"他跑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手里多了個油紙包。"晚飯。
"他簡短地說,但俞婉寧聞到了誘人的肉香——是醬牛肉,她最愛吃卻很少舍得買的。
回到家,秦驍直接進了廚房。俞婉寧換了衣服跟進去,發現他正從柜子里取出面粉。
"你要...做飯?"她難以置信地問。"長壽面。"秦驍頭也不抬,已經開始和面,
"生日要吃。"俞婉寧呆在原地,心跳突然加速:"你...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秦驍手上動作不停:"結婚登記表上有。"他居然記得。俞婉寧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看著秦驍笨拙地和面,面粉沾了他一臉,忍不住笑出聲:"我來吧,你這樣太浪費糧食了。
"秦驍罕見地沒有堅持,讓出了位置。俞婉寧熟練地和面、搟面,秦驍則在一旁切牛肉。
兩人默契地忙碌著,廚房里彌漫著溫馨的香氣。面剛下鍋,門鈴響了。秦驍去開門,
回來時手里捧著個盒子。"蛋糕?"俞婉寧瞪大眼睛。奶油蛋糕在八十年代可是稀罕物,
需要特地去省城的西點店預定,還要用糧票換。"嗯。"秦驍把盒子放在桌上,"不大。
"確實不大,只有六寸左右,但裝飾精美,上面用紅色果醬寫著"婉寧生日快樂"。
俞婉寧鼻子一酸,趕緊轉身攪動鍋里的面條,怕被看見濕潤的眼眶。
晚飯異常豐盛——長壽面、醬牛肉、炒青菜,還有那個珍貴的奶油蛋糕。
秦驍甚至找出了一瓶紅酒,給兩人各倒了小半杯。"生日快樂。"他舉杯,
黑眸在燭光下格外深邃。"謝謝。"俞婉寧輕聲回應,抿了一口酒,甜中帶澀,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面條勁道,牛肉香濃,但最讓俞婉寧感動的是秦驍的用心。
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竟記得她的生日,還準備了這么多...吃完面,
秦驍突然起身去了書房,回來時手里拿著個包裹。"禮物。"他遞給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俞婉寧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
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書——《Advanced Mechanical Design》。
"這...這太貴重了!"她驚呼。這種外文專業書籍在當年極其罕見,
需要通過特殊渠道才能弄到。"托朋友買的。"秦驍輕描淡寫地說,
但俞婉寧注意到他指尖微微發顫,顯然這禮物并不像他說的那樣輕易得來。翻開扉頁,
Wan Ning, keep designing. From Qin Xiao"。
簡單的題詞,卻讓俞婉寧的心臟像被什么擊中了。她抬頭看向秦驍,發現他正專注地望著她,
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動,眉骨上的疤痕顯得格外溫柔。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俞婉寧聲音微顫,"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還準備這么多..."秦驍搖搖頭:"應該的。"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太多。
俞婉寧突然很想了解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你...你小時候怎么過生日?
"秦驍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開口了:"父親在世時,會帶我去靶場打槍。
"他目光變得遙遠,"他去世后...就不過了。"俞婉寧心頭一緊。
秦驍很少談及自己的家庭,這是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父親。"我媽媽會給我做新衣服。
"她輕聲說,分享自己的回憶,"爸爸則送書...媽媽去世后,就只剩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