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繩能保平安,等你考上大學就給你。」奶奶臨終前把褪色的繩結套在我手腕上,
那上面還沾著壽宴禮金的血漬。后來我戴著它走過大學、婚禮、初為人父,
才懂得她當年寧愿被罵"虛榮",也要用一場壽宴為我編織的,是怎樣堅韌的人生繩索。
1.單桂芳坐在堂屋的老藤椅上,手里捏著一張燙金請柬樣品。「這顏色不夠紅。」
她皺著眉頭對站在一旁的婚慶公司業務員說。業務員小李賠著笑臉:「單奶奶,
這已經是最大紅的了,您要不再看看這個花紋?」單小峰蹲在院子里逗狗,
耳朵卻豎著聽屋里的動靜。他看見父親單建軍從廚房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粉。「媽,
這請柬夠好了,用不著這么講究。」單建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單桂芳立刻板起臉:「我七十大壽一輩子就這一次,怎么能馬虎?」
單小峰注意到父親嘴角抽了抽,那是他壓抑情緒時的習慣動作。「小峰,
過來看看奶奶的壽宴請柬。」單桂芳朝院子里喊。單小峰慢吞吞地站起來,
拍了拍褲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挺好看的,奶奶。」他瞄了一眼說。「你這孩子,
一點審美都沒有。」單桂芳嗔怪道,卻掩不住眼角的笑意。單建軍清了清嗓子:「媽,
關于壽宴的事,我想再跟您商量商量。」單桂芳頭也不抬:「沒什么好商量的,
就定在下個月初八,鴻運大酒店。」「可那家酒店一桌要兩千八...」「我活到七十歲,
還不能風光一回?」單桂芳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單小峰悄悄后退了兩步,
每次奶奶這樣,就意味著要發火了。單建軍嘆了口氣:「我不是不讓您辦,
就是覺得規模可以小點...」「小?我請了全村的人,還有你爸那邊的親戚,怎么小?」
單桂芳聲音提高了八度。婚慶公司的小李尷尬地站在一旁,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
「那...錢的事...」單建軍欲言又止。單桂芳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存折,
啪地拍在桌上:「用我的養老錢,不花你們一分!」單小峰看見父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媽,那是...」「是什么是?我自己的錢我還做不了主?」單桂芳打斷兒子的話。
單建軍深吸一口氣,轉向小李:「麻煩您先回去,我們改天再聯系。」小李如蒙大赦,
趕緊收拾樣品告辭。等外人一走,單建軍的語氣立刻變了:「媽,那筆錢是小峰的學費!」
單桂芳不以為然:「學費才幾個錢,我壽宴要緊。」「幾個錢?
小峰考上的是北京的重點大學,一年學費加住宿費要兩萬多!」單建軍聲音發抖。
單小峰的心猛地一沉。他沒想到奶奶竟然動用了他的學費錢。「北京?」單桂芳撇撇嘴,
「跑那么遠干什么,省城的大學不是一樣讀?」單建軍雙手抱頭,蹲了下來:「媽,
您知道金花為了攢這筆錢,加了多少夜班嗎?」「哼,她那是活該,
誰讓她非要把孩子往北京送。」單桂芳冷哼道。單小峰感到一陣眩暈。他悄悄退回自己房間,
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大口喘氣。門外,爭吵聲越來越大。「您不能這么自私!」
單建軍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自私?我把你拉扯大,現在花點錢辦個壽宴就自私了?」
單桂芳的聲音尖利刺耳。單小峰捂住耳朵,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的錄取通知書還貼在床頭,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校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是他寒窗十二年的夢想。單建軍推門進來時,
單小峰已經在地上坐了一個小時。「小峰...」父親的聲音疲憊不堪。單小峰抬起頭,
發現父親的眼角有淚痕。「爸,奶奶真的把我的學費...」
單建軍沉重地點點頭:「她把存折里的五萬塊錢全取出來了,交了酒店定金。」
單小峰感到一陣窒息。「那我的大學...」「別急,爸再想辦法。」單建軍揉了揉太陽穴,
「你媽下班回來,還不知道這事...」正說著,院子里傳來杜金花的聲音:「建軍,
我回來了!」單建軍臉色一變,匆匆出去。單小峰聽見母親驚喜的聲音:「今天發獎金了,
小峰的學費又湊了點...」然后是長久的沉默。接著是杜金花失控的尖叫:「什么?
她把錢全拿走了?」單小峰把臉埋進膝蓋里。晚飯時,餐桌上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杜金花的眼睛紅腫,顯然哭過。單桂芳卻若無其事,甚至多吃了半碗飯。「金花,
你這紅燒肉咸了。」單桂芳挑剔道。杜金花猛地放下筷子:「媽,
您知道那筆錢對小峰多重要嗎?」單桂芳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小孩子家,
讀那么好的大學干什么?省城師范多好,畢業還能當老師。」「那是您的想法,不是小峰的!
」杜金花聲音發抖。單建軍在桌子底下按住妻子的手。「媽,」他盡量平靜地說,
「壽宴可以辦,但能不能縮減規模,留出小峰的學費?」
單桂芳把碗一推:「請柬都發出去了,現在改?我的臉往哪擱?」
「面子重要還是孫子的前途重要?」杜金花終于爆發了。單桂芳站起來,
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好啊,現在嫌我老太婆丟人了是不是?我走,我這就走!」
她作勢要往外沖,單建軍趕緊攔住。「媽,您別這樣...」
單小峰突然站起來:「我用助學貸款。」所有人都愣住了,轉頭看他。「我查過了,
可以申請國家助學貸款,畢業后自己還。」單小峰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單桂芳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復如常:「看看,還是我孫子懂事。」
杜金花的眼淚又涌了出來:「不行,怎么能讓你一入學就背債...」「沒事的,媽。」
單小峰勉強笑了笑,「很多同學都這樣。」單建軍重重地嘆了口氣。夜深了,
單小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聽見父母房間里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必須讓她把錢退回來...」「...她是我媽,我能怎么辦...」
單小峰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想去廚房倒杯水。經過奶奶房間時,他聽見里面傳來咳嗽聲,
還有抽屜開合的聲音。門沒關嚴,一線燈光漏出來。單小峰鬼使神差地湊近門縫。
他看見奶奶背對著門,正在翻看一個牛皮紙袋。單桂芳從袋子里抽出一張紙,
對著燈光看了很久,然后嘆了口氣。她轉身時,單小峰趕緊閃到一旁。但奶奶并沒有出來,
而是關上了燈。第二天一早,單小峰趁奶奶去菜市場的空檔,溜進了她的房間。
他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昨晚的情景讓他無法釋懷。奶奶的抽屜上了鎖,
但鑰匙就掛在墻上的釘子上。單小峰的手抖得厲害,試了三次才打開抽屜。
牛皮紙袋就放在最上面,上面用鉛筆寫著「縣醫院」。他抽出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張檢查報告單。「單桂芳,女,
9歲...診斷結果:晚期肺纖維化...預后不良...預期生存期6-12個月...」
單小峰的世界突然安靜了。他的手不聽使喚,報告單飄落在地上。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單小峰慌忙把報告塞回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單桂芳站在門口,手里拎著菜籃子,臉色煞白。
「奶...奶奶...」單小峰結結巴巴地說。單桂芳慢慢走進來,關上門。
她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報告單,動作很慢,像是每一節骨頭都在疼。「都看見了?」
她平靜地問。單小峰點點頭,喉嚨發緊。「別告訴你爸媽。」單桂芳把報告單重新裝好,
「尤其是你爸,他性子急。」「可是...治療...」單桂芳擺擺手:「治不好了,
醫生說的。我這把年紀,不想遭那個罪。」她突然笑了笑:「所以啊,奶奶想在走之前,
風風光光地辦個壽宴,讓大家都記得我。」單小峰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傻孩子,哭什么。」
單桂芳摸摸他的頭,「人都有這么一天。」「那我的學費...」
單桂芳的表情僵了一下:「奶奶...奶奶確實考慮不周。但請柬都發出去了...」
單小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沒關系,我貸款。」單桂芳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峰,
奶奶不是不疼你...」單小峰點點頭,卻說不出話來。他想起昨天還在心里埋怨奶奶自私,
現在只覺得羞愧難當。「幫我保密,好嗎?」單桂芳近乎哀求地說。單小峰又點了點頭。
走出奶奶房間,單小峰感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站在院子里,望著湛藍的天空,
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是堅持要回學費,讓奶奶帶著遺憾離開?還是放棄自己的夢想,
成全奶奶最后的心愿?2.單小峰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他坐在教室里,
老師的講課聲像隔了一層棉花,聽不真切。「單小峰!」數學老師突然點名。他猛地站起來,
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全班同學都轉頭看他。「我剛才問的什么問題?」
數學老師推了推眼鏡。單小峰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同桌小聲提醒:「二次函數...」「二次函數的頂點坐標公式是什么?」單小峰脫口而出。
數學老師哼了一聲:「算你走運,坐下吧。」單小峰松了口氣,但手心全是汗。
放學鈴聲一響,他就沖出了教室。他不想回家,但又無處可去。縣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
單小峰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縣醫院時,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小伙子,看病啊?」
門口的保安問他。單小峰搖搖頭,快步走開了。他在心里盤算著,
要不要告訴父母奶奶的病情。但答應過奶奶要保密的...「小峰!」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單小峰回頭,看見母親杜金花騎著電動車停在他旁邊。「媽,
你怎么在這?」杜金花摘下頭盔:「我剛從銀行出來,想看看能不能辦貸款。」
單小峰注意到母親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上車吧,回家吃飯。」杜金花拍拍后座。
單小峰默默坐上去,抱住了母親的腰。電動車穿過縣城的主干道,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媽...」單小峰猶豫著開口。「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得了很嚴重的病,但不讓告訴家人,該怎么辦?」
杜金花突然剎住了車,回頭看他:「誰病了?」
單小峰立刻后悔自己多嘴:「沒...就是隨便問問。」杜金花盯著他看了幾秒,
又轉回去繼續騎車。「如果是真的為家人好,就該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單小峰的心揪了一下。到家時,單建軍正在院子里劈柴。「回來啦。」他擦了擦汗,
「飯在鍋里熱著。」單小峰注意到父親的手掌上有幾道新添的傷口。「爸,你的手...」
單建軍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沒事,不小心劃的。」杜金花走過去,抓起丈夫的手看了看,
嘆了口氣。「我去拿藥。」單桂芳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一疊紅紙。「小峰,
來看看奶奶寫的賓客名單,有沒有漏的?」單小峰接過名單,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
「都齊了,奶奶。」單桂芳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她轉身回屋時,
單小峰注意到她的背影比前幾天更佝僂了。晚飯后,單建軍把兒子叫到院子里。「小峰,
爸跟你商量個事。」單小峰心里一緊:「什么事?」「你大舅說,
可以在他工地上給你找個活,這兩個月掙點錢...」單小峰打斷父親:「我不去工地,
我要復習英語,大學還要分級考試。」單建軍搓了搓手:「爸知道,可是學費...」
「我可以貸款!」單小峰聲音突然提高。單建軍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爸再想想辦法。」夜深人靜,單小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他聽見奶奶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一聲比一聲重。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倒了杯熱水,
敲響了奶奶的房門。「誰啊?」單桂芳的聲音沙啞。「奶奶,是我。」門開了,
單桂芳披著外套,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這么晚了還不睡?」
單小峰把水遞給她:「聽見您咳嗽...」單桂芳接過水,手抖得厲害,差點灑出來。
單小峰扶著她坐下:「奶奶,還是告訴爸媽吧,去醫院...」「不行!」
單桂芳突然激動起來,「你答應過我的!」單小峰低下頭:「可是您這樣...」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單桂芳喝了口水,平復了一下呼吸,「壽宴辦完,我就安心了。
」單小峰不知道該說什么。單桂芳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峰,答應奶奶,
一定要去北京上大學。」單小峰鼻子一酸,點了點頭。單桂芳笑了,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好孩子,去睡吧。」回到房間,單小峰輾轉反側,
直到天蒙蒙亮才睡著。第二天是周末,單建軍一早就出門了。杜金花在廚房忙著蒸饅頭,
熱氣騰騰的。單桂芳坐在院子里,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賬本。單小峰湊過去看:「奶奶,
這是什么?」單桂芳慌忙合上賬本:「沒什么,壽宴的開支。」
但單小峰已經瞥見了一行字:「酒店定金 - 5000」。不是五萬嗎?他正想追問,
杜金花從廚房出來:「小峰,去村口小賣部買包酵母。」單小峰接過錢,滿腹疑惑地出了門。
村口小賣部的王嬸一邊找零一邊問:「小峰,聽說你奶奶要大辦壽宴?」單小峰點點頭。
「哎呦,那可是大手筆。」王嬸嘖嘖稱奇,「聽說在鴻運大酒店?一桌得兩三千吧?」
單小峰含糊地應了一聲。回家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對勁。奶奶明明說交了五萬定金,
為什么賬本上寫的是五千?還有,她為什么堅持不告訴父母她的病情?單小峰決定查個清楚。
接下來的幾天,他格外留意奶奶的一舉一動。他發現奶奶經常一個人出門,
說是去酒店確認菜單,但每次都空手而歸。有天下午,他偷偷跟在奶奶后面。
單桂芳沒有去酒店,而是去了縣里的郵局。單小峰躲在柱子后面,
看見奶奶在柜臺前填了一張單子,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等奶奶走后,
他假裝好奇地問柜臺的工作人員:「阿姨,剛才我奶奶辦的什么業務啊?」
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匯款啊,匯到北京去的。」北京?單小峰心里咯噔一下。
「匯了多少啊?」「五千,說是學費。」工作人員隨口答道,然后警覺起來,「哎,
你問這個干什么?」單小峰趕緊道謝離開。他的心怦怦直跳。奶奶在偷偷給他攢學費?
那壽宴的錢...回到家,單小峰趁奶奶不注意,溜進她的房間。這次他沒看抽屜,
而是翻了奶奶的枕頭底下。果然,那里藏著一個存折。他顫抖著手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