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我想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不會相信,但這的確是我的親身經歷。
"我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望著圍在床邊的三個子女。窗外雨聲淅瀝,屋內藥味彌漫,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大兒子李明皺了皺眉,伸手為我掖了掖被角:"爸,您別說話了,
好好休息。""不,我必須告訴你們。"我艱難地撐起身子,二女兒李芳連忙扶住我,
在我背后墊了個枕頭。我望向他們擔憂的面孔,突然意識到,
這些年來我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孩子,就像他們也從未了解過真實的我一樣。
"你們都知道我年輕時是個郵票收藏家,
時常跑到各個地方去收集郵票..."我的目光越過他們,
落在書桌上那個塵封已久的紅木集郵冊上。那本冊子里藏著我一生最大的秘密,
一個我從未對任何人——甚至包括他們已故的母親——完整講述過的故事。
小兒子李強撇了撇嘴:"知道,您那些郵票花光了家里大半積蓄,媽為此沒少跟您吵架。
"我苦笑了一下,胸口泛起熟悉的刺痛。不是因為癌癥,而是因為回憶。妻子在世時,
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就是我對郵票的癡迷。
她總說我把那些花花綠綠的小紙片看得比家人還重要。某種程度上,她是對的。
"可突然有一天,我碰到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人,
他讓我見識到了那與眾不同的景色..."我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思緒飄回到三十五年前的那個悶熱的下午。那是1987年6月15日,我四十歲整,
正值壯年卻已生出幾絲白發。作為市里小有名氣的郵票收藏家,
我每周六下午都會雷打不動地去老城區的"藍山咖啡"與其他收藏愛好者聚會。那天,
剛剛從一位瑞士商人手中購得一枚極其罕見的"倒置的珍妮"郵票仿制品——雖然只是仿品,
但做工精良,幾乎可以亂真。咖啡廳里煙霧繚繞,老式吊扇在頭頂吱呀作響,
卻驅散不了夏日的悶熱。七八個收藏同好圍坐在角落的大圓桌旁,
桌上散落著放大鏡、鑷子和各種集郵工具。當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郵票時,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驚嘆。"老李,你這運氣也太好了!"張教授推了推金絲眼鏡,
眼睛幾乎貼在郵票上,"這版式、這齒孔,簡直和真品一模一樣!
""聽說真品去年在紐約拍出了九十八萬美元。"開古董店的王老板酸溜溜地說,
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自己那枚普通的瑞士雪山郵票。我得意地呷了口已經涼掉的咖啡,
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種被同行羨慕的感覺,比郵票本身更令我陶醉。
自從三個月前妻子因我沉迷集郵而帶著孩子回娘家暫住后,
這些小小的紙片幾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意義。聚會散場時已是黃昏。
我小心地將郵票收進內襯口袋,哼著小曲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剛踏出門檻,
熱浪夾雜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一個佝僂的身影卻擋在了我面前。"先生,
行行好..."沙啞的聲音伴隨著一股酸臭味鉆入鼻腔。那是個拾荒老人,約莫六十多歲,
穿著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襖——在六月的酷暑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
他頭發花白雜亂如鳥巢,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上那道猙獰的疤痕,
從額頭一直延伸到顴骨,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陰郁。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零鈔遞過去:"給,去買點吃的吧。"老人接過錢,
粗糙的手指擦過我的掌心,觸感如同樹皮。他沒有讓開的意思,
而是用那只完好的右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目光銳利得不像個乞丐,讓我脊背發涼。
"你是在收集郵票吧?"他突然問道,聲音出奇地清晰。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老人嘴角微微抽動,算是笑了:"你身上有股味道,
集郵的人都有——膠水、紙墨和...執念的味道。"不等我回應,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張泛黃的郵票,邊緣有些磨損,
但圖案依然清晰可見。"我這里有張郵票,不知道你要不要。"他說著,將郵票遞到我面前。
出于職業習慣,我接過郵票仔細端詳。那一刻,
停滯——郵票上印著一幅我從未見過的風景:層巒疊嶂的青山環繞著一片碧藍如寶石的湖泊,
湖心小島上開滿粉色的花樹,
花瓣飄落在水面上形成一條夢幻的小路;遠處云霧繚繞中隱約可見幾座飛檐翹角的古建筑,
屋檐下似乎掛著風鈴;近處一位老翁獨坐湖邊垂釣,身旁蹲著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
整幅畫面不過方寸大小,卻栩栩如生,仿佛能聞到花香,聽到風鈴聲。更神奇的是,
當我凝視郵票時,一股難以形容的寧靜感涌上心頭。多年來積壓的焦慮、空虛,
甚至對家人的愧疚,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耳邊咖啡廳的嘈雜、街道的車鳴全都遠去了,只剩下郵票中那個世界對我的召喚。
"這...這是什么地方?"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老人——后來我知道他叫方武——嘴角微微上揚,疤痕隨之扭曲:"想去嗎?我帶你去,
不過那很遠。""沒關系,我有車!"我脫口而出,甚至沒考慮這個陌生人的可信度。
那一刻,我只想立刻前往郵票上的那個世外桃源,仿佛那是我靈魂的歸處。
我匆匆回家取了車——一輛半舊的吉普212,又返回咖啡廳門口接方武。
但當他拉開車門時,那股混合著汗臭、霉味和不知名草藥的氣息讓我差點窒息。
"呃...方先生,"我強忍著反胃,"不如我們先去收拾一下?
我知道附近有家澡堂..."方武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笑聲如同砂紙摩擦:"嫌我老頭子臟?行,聽你的!
"我帶他去了老城區最好的"清泉浴池",
花了大價錢請最有經驗的搓澡師傅老楊給他從頭到腳徹底清潔。
老楊看到方武時明顯皺了皺眉,但收了錢后還是盡職地工作起來。
"這位爺身上的泥夠種二畝地了。"老楊一邊用力搓洗一邊嘀咕。令人驚訝的是,
當層層污垢被洗去后,方武的身體竟出奇地健壯,肌肉線條分明,完全不像個老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有一道奇怪的紋身——不是常見的龍虎圖案,
而是一枚精致的郵票圖案,與我手中那張一模一樣,只是更大更詳細。"方老,
這紋身..."我好奇地問。方武低頭看了看,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年輕時的荒唐事。"說完便閉口不言。洗完澡,
我又帶他去附近的服裝店買了套合身的衣服——藏青色中山裝,讓他整個人煥然一新。
當他站在鏡子前時,我幾乎認不出來——雖然臉上疤痕依舊,但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挺直的腰板甚至有種說不出的威嚴感,與之前佝僂的拾荒者形象判若兩人。"舒服多了吧?
"我笑著問。方武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外表干凈了,心里呢?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我一時語塞。當晚,我安排他住在附近的"東風招待所",
自己則回家收拾行李。妻子回娘家已經三個月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我的腳步聲回蕩。
我找出最厚實的登山靴、防風外套、相機和十卷膠卷,還有那個從不離身的鱷魚皮集郵冊。
猶豫再三,我還是給妻子寫了張字條:"出門尋郵,歸期未定。勿念。
"寫完又覺得太過冷漠,想添幾句溫情的話,卻不知從何寫起。最終,
我只在署名處畫了顆小小的心,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歉意。第二天清晨,
當我在招待所樓下按響喇叭時,方武已經等在門口,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
初夏的陽光照在他臉上,那道疤痕顯得格外刺目。"早啊,李老板。"他咧嘴一笑,
露出幾顆黃牙。"叫我老李就行。"我幫他放好行李,"咱們往哪個方向走?
"方武神秘地眨眨眼:"先往西,到了地方我會指路。"旅程開始時異常沉默。
方武似乎對閑聊毫無興趣,只是專注地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
仿佛在數著里程。我幾次試圖搭話,都被他簡短的回答擋了回來。
直到中午在路邊一家名為"好再來"的小店吃飯時,氣氛才稍有緩和。"方老,
您以前是做什么的?"我遞給他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方武接過碗,
筷子在面湯里攪了攪:"什么都做過,教書匠、貨郎、風水先生...最后做了拾荒者。
""那這張郵票..."我試探地問。"偶然得到的。"他打斷我,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酒壺抿了一口,"快吃吧,天黑前得到達林縣。
"我注意到他的酒壺上刻著奇怪的符文,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當他喝酒時,
那只完好的右眼會微微瞇起,流露出一種近乎痛苦的愉悅。當晚,
我們在林縣一家名為"客似云來"的簡陋旅店住下。
房間只有兩張硬板床和一個搖晃的床頭柜,但疲憊的我幾乎倒頭就睡。半夜,
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朦朧中看見方武站在窗前,
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月光下閃爍——那是一枚與我那張相似的郵票,但圖案略有不同。
更奇怪的是,郵票在他手中竟然微微發光,
投射出的光影在墻上形成一幅活動的畫面——我隱約看到一片竹林,林中似乎有人影穿梭。
方武低聲念叨著什么,聲音如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方老?"我含糊地喊了一聲。
聲音立刻停止了。方武轉過身,月光照在他的半邊臉上,
那道疤痕泛著詭異的青白色:"睡吧,明天還要趕路。"說著,
他將那枚發光的郵票收入懷中,動作快得幾乎像是我的幻覺。第二天醒來時,
方武的床鋪整齊如初,人卻不見蹤影。我猛地坐起,
第一反應是檢查隨身物品——錢包、相機、集郵冊,一樣不少。正當我松了口氣時,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方武拎著兩袋豆漿和油條走了進來。"醒了?吃點東西上路。
"他將早餐放在床頭柜上,熱氣在清晨的冷空氣中形成白霧。那一刻,
我為自己剛才的猜疑感到羞愧。從那天起,我們之間的隔閡似乎消融了不少。路上,
方武開始主動講述一些奇聞異事——某座山里住著能治百病的老道士,
某條河邊出現過會說話的魚,某個村莊所有人都會在月圓之夜變成另一種形態。
這些荒誕不經的故事配上他沙啞的嗓音,竟有種奇異的可信度。"您相信這些傳說嗎?
"我忍不住問。方武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世界遠比人們想象的要大,李老板。
有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旅程持續了五天,我們逐漸駛離主干道,進入崎嶇的山路。
第六天傍晚,吉普車終于在一處名為"鷹嘴崖"的山隘前停了下來。這里已經遠離人煙,
四周只有連綿的青山和茂密的原始森林。"到了。
"方武指著前方一條幾乎被灌木完全掩蓋的小路,"下車走一段吧。"我熄火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