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朱門深鎖,嫡庶之別如刀,將她的人生劈作兩半。沈清棠的繡鞋碾碎滿地紅綢那日,
檐角銅鈴正響,驚落一瓣早梅。柴房漏雨,草堆浸了夜露,她攥著濕透的嫁衣,
聽著裴硯的傘骨敲地聲——“沈明珠的婚,你也配坐?”雨水混著淚,在額角結成冰,
恰似生母咽氣前那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淚。他腰間玉牌刻著“阿瑤”,而嫡妹替她理鬢角時,
指尖的茉莉香里藏著毒:“阿姐最疼我,定不會怪我搶了你的好姻緣。”斷情湯灌下時,
她嘗到比藥更苦的滋味;謄抄詩稿時,他指腹擦過她掌心薄繭;直到血帕染紅梅林,
才懂自己不過是塊吸飽真心的破布。相府謀勢,裴硯借情,沈明珠索命,而她的真心,
早被碾作紅綢上的塵。1 替嫁夜,柴房鎖魂沈清棠的頭似被銀針攢刺,
在雕花拔步床上醒轉時,滿室紅綢如血,刺得人睜不開眼。腕間鎏金鐲子硌著腕骨,
喜服上的金線絞得脖頸發緊,繡著并蒂蓮的蓋頭垂在妝臺,紅得要滴出血來。“阿姐醒了?
”沈明珠掀簾而入,鬢邊茉莉簪顫巍巍的,月白裙角沾著晨露,“昨夜妹妹頭疼得緊,
央阿姐作陪,不想阿姐竟先睡著了。”她遞來半盞殘茶,茶漬在裙上洇成暗花,
像極了相府后園池子里的腐葉。銅鏡里,清棠額間花鈿歪斜,原是替明珠理鬢角時,
被二夫人的丫鬟硬貼上的。陳嬤嬤撞門而入,鞋跟丟了一只,
鬢角銀絲凌亂:“姑娘快跟老奴走!相爺將您許給裴狀元,
說是替明珠小姐頂罪——”“頂什么罪?”清棠攥緊帕子,帕角是她昨夜趕繡的并蒂蓮,
針腳歪斜如淚。明珠突然啜泣:“前日與裴公子桃林相見,被管事撞見……阿姐最憐我,
定不會怪我。”話未落,二夫人的月白纏枝紋褙子已晃進房來,
腕間翡翠鐲撞出泠泠響:“庶女天生克母,能嫁狀元郎,是你的福氣。
”清棠望著這個從未正眼瞧過她的“母親”,想起生母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棠兒,
別怕……”話未說完便咽了氣,那時她才十歲,跪在產房外,被二夫人的丫鬟踢翻了安胎藥。
“母親當真要拿我換明珠的清白?”她聲音發顫,
指尖撫過案上明珠送的茉莉簪——昨日還說“阿姐戴這個最好看”,
此刻卻要她頂下私會外男的罪名。“你也配叫我母親?”二夫人冷笑,
“若不是你生母難產血崩,早該將你發賣了。”言罷揮手,兩個婆子架住清棠胳膊,
喜服上的金線勾住雕花屏風,“吉時到了,送姑娘上轎。”紅蓋頭落下前,
清棠看見明珠鬢邊的茉莉簪歪了,像她此刻的心,七零八落。嗩吶聲震天,她被塞進花轎,
繡鞋碾過紅綢,聽見明珠在身后說:“阿姐放心,裴公子定會接你回府。”裴府門前,
紅燈籠在風里搖晃。清棠被攙扶下轎,蓋頭被風掀起一角,望見臺階上立著個青衫男子,
眉峰如墨,眼尾微挑,正是新科狀元裴硯。他望著她,嘴角牽出半分笑,卻比冬雪更冷。
喜堂紅燭噼啪,清棠獨自立在中央。蓋頭下只見紅綢鋪地,
鞋尖金鳳繡工精致——與明珠的婚鞋一式一樣,卻終究是替身的行頭。吉時過了三刻,
裴硯才到,袖角沾著桃瓣,像剛從溫柔鄉歸來。“一拜天地。”她屈膝時,
聽見旁側婆子私語:“庶女就是上不得臺面,裴公子連紅綢都不愿牽。”“二拜高堂。
”高堂空寂,唯有兩塊木牌,她額頭觸地,硌得生疼——裴家列祖,怎會認她這冒牌的新婦?
“夫妻對拜。”裴硯退后半步,清棠踉蹌著拜下,蓋頭滑落,露出鬢邊明珠硬插的茉莉簪。
滿室抽氣聲中,她看見裴硯眼中閃過嫌惡,比相府祠堂的青磚更冷。禮成后,
隨從甩來塊月白帕子:“夫人去偏院歇著。”帕角繡著“明”字,針腳歪斜,
正是前日明珠搶了她的繡繃,說要學繡并蒂蓮。偏院門鎖著,婆子指著柴房:“新房晦氣,
柴房清凈。”鐵鏈哐當落地,清棠跌進柴房,稻草扎著后背,漏雨順著梁木滴在額角,
像生母的淚,像裴硯的眼。三更梆子響時,她摸到腳邊半卷詩稿,是裴硯的字跡:“當時月,
今時雪,兩處清輝皆負月。”前日在相府后園,他醉酒摔了詩稿,她跪在泥里一張張理平,
用帕子包好塞進他馬車——原來他看都未看。清棠將詩稿貼在胸口,忽聽見檐下有人嘆息。
雨簾中,青衫身影立了片刻,廣袖掃過廊柱,震落雨珠,卻終是轉身離去。她望著他的背影,
懷中詩稿被體溫焐得發燙,卻比雪更涼。柴房外,更夫敲著梆子走遠。清棠蜷縮在草堆里,
袖中平安符已濕透——那是生母的陪嫁,陳嬤嬤說能護她周全。可這世道,
誰又能護得住她這顆被碾進泥里的真心?2 斷情湯,斷不了心三日后,
清棠在偏院竹榻上咳醒,喉間腥甜,枕邊濕了一片。柴房的夜寒侵骨,她已病了兩日,
卻仍記著給裴硯煨藥羹——他總說太苦,她便濾了又濾,加三顆蜜棗。門“吱呀”推開,
裴硯立在晨光里,青衫一塵不染,手中青瓷碗盛著褐色藥汁:“斷情湯。喝了它,
便忘了自己是誰。”清棠望著碗中浮著的苦葉,想起昨夜他在梅林與明珠私語,
說“清棠的病,拖幾日便好”。她捧起碗,藥汁入口如焚,比心更灼:“公子可還記得,
昨日的藥羹……”“不必。”他轉身便走,衣角掃過她發梢,
帶起一陣沉水香——那是明珠慣用的香粉,從前她替他磨墨,總在硯臺邊擺一小盒,
如今卻成了刺。這一病,竟纏綿了七日。清棠扶著墻到灶間,
陶甕里泡著新采的枇杷葉——裴硯咳嗽了半月,她托小翠去西市買的。
案頭放著她補了整夜的墨竹帕,竹節歪扭如她的心事,邊角還留著被針扎的血點。“夫人,
裴公子在書房。”小翠低聲道,“柳嬤嬤說,他又在看蘭芷姑娘的詩稿。
”清棠捏著帕子到書房,門虛掩著,《楚辭》翻在“沅有芷兮澧有蘭”頁,
夾著片枯黃的蘭花瓣。她踮腳放帕子,硯臺邊的墨汁未干,正是裴硯的字跡:“阿瑤愛蘭,
故栽滿庭。”“誰讓你進來的?”裴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清棠轉身,見他眉峰緊蹙,
目光掃過帕子,“扔了。”帕子落在地上,清棠彎腰去撿,
指尖觸到他前日落在柴房的半卷《楚辭》——她用漿糊粘了整夜,紙頁間還透著霉味。“是。
”她垂眸應著,指甲掐進掌心,卻聽見他喉結滾動的聲音。偏院傳來喧嘩,
明珠的湖藍裙角晃進院門:“阿姐病體可安?妹妹送了蜜餞。”青瓷碟擱在案上,
糖霜甜得發膩,清棠剛要推辭,裴硯已掀簾而入,目光落在蜜餞上,柔聲道:“你怎來了?
”明珠指尖絞著帕子:“聽聞阿姐病中想吃蜜餞,妹妹便依著蘭芷姐姐的方子熬了些。
”說著忽然驚呼,“呀,阿姐怎戴著我的玉牌?”清棠低頭,頸間羊脂玉牌露了半角,
正是裴硯新婚那日給她的——背面刻著“硯”字,此刻卻被明珠說成是她的。
裴硯鉗住她手腕,玉牌被拽出,體溫尚存:“沈明珠的東西,你也敢偷?
”“不是偷……”清棠想解釋,是明珠趁她更衣時塞在枕下的,話卻被打斷。
“明日去祠堂跪著,沒我允準不許起來。”裴硯甩袖,玉牌砸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響。
明珠低頭撿蜜餞,袖中露出半塊相同的玉牌,邊角刻著“珠”字——原來他給她們的,
從來都是一對。深夜,清棠蜷在竹榻,帕子上的血痕已干。小翠捧著藥碗進來,
手卻在抖:“夫人,西市藥鋪說,您的藥里……摻了避子散。”避子散?
清棠想起斷情湯的苦味,想起裴硯說“阿瑤最怕疼,不能有孩子”,忽然笑了,
笑得喉間發腥。她摸出袖中裴硯的詩稿,在“明月”二字旁添了句:“月照千般好,
不照薄情人。”窗外,梅枝被雪壓斷,發出“咔嚓”聲。清棠望著案頭冷透的藥羹,
終于明白:有些藥,斷的不是情,是她對真心的癡妄。3 梅林私會,
同心結碎清棠倚在枕上,看小翠攥著藥單跑出門,腹間墜得厲害。昨夜咳血時,
她摸到小腹微微隆起——原以為是病,卻不想是喜。帕子上的血痕還未干,
卻比不過心中的涼。妝匣里的同心結是她用月白絲線編的,每一圈都繞著“硯”字,
是新婚夜躲在柴房編的,想等他來接她時系在腰間。此刻攥在手中,絲線硌得掌心發疼,
像裴硯昨日掐她手腕的力道。日頭偏西,小翠回來時發尾沾著梅花瓣,眼眶通紅:“夫人,
藥鋪說……說這是墜胎藥。”清棠猛地抬頭,見她袖角濕了大片,分明是哭過的痕跡。
藥罐咕嘟作響,清棠剛喝半盞,腹間突然絞痛,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帕子從手中滑落,
血漬暈開,像極了梅林里的紅梅。小翠哭著扶住她:“方才在梅林,
我看見二小姐和裴公子……他們說要讓您小產,好讓二小姐名正言順進門。
”清棠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往梅林去。雪壓梅枝,暗香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轉過影壁,
裴硯的青衫在梅樹下晃動,正替明珠系披風:“等清棠沒了,我便求陛下賜婚。她的身子,
本就像極了阿瑤。”明珠輕笑,腕間玉牌閃過:“阿姐向來大度,定會成全我們。
”她鬢邊茉莉簪被風吹歪,裴硯伸手替她理正,指尖劃過她耳垂——那雙手,
曾在她咳血時遞過帕子,卻從未有過這般溫柔。清棠的指甲掐進掌心,同心結的絲線崩斷,
紅繩散落在雪地里。裴硯忽然回頭,她轉身就跑,玉牌從衣襟滑落,
摔在泥地——那是他親手給她戴上的,此刻沾滿泥污,卻比戴在頸間時干凈。回到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