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辰春寒料峭的午后,石膏像斷裂的鼻梁在陽光里投下細長的陰影。
我正用美工刀削炭筆,木屑簌簌落在速寫本上,突然聽見教室后門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請問…這里還招新嗎?”少女的聲音裹著三月特有的潮濕,像枝頭將化未化的薄雪。
我轉身時,她懷里的帆布包正往下滴著雨水,包角磨白的褶皺里卡著半截炭筆,
靛藍色校服領口別著枚被洗褪色的櫻花胸針。指導老師從畫架后探出頭:“蘇雨眠同學?
教務處說過你要加入美術社。”面帶微笑的指了指我,“林星野,帶新社員熟悉下環境。
”她走近時帶起一陣橙花香氣,袖口露出醫用膠布纏繞的食指關節。我遞社團申請表時,
發現她左手小指外側有塊月牙形的顏料殘留——是長期握水彩筆才會留下的印記。
“儲物柜在西北角。”我推開生銹的鐵柜門,霉味驚飛了藏在角落的飛蛾。
她踮腳將畫板塞進柜頂時,后頸碎發間閃過淡粉色膏藥貼的邊緣,像是朵枯萎的櫻花。
程楠叼著面包湊過來:“學妹要不要看社長珍藏的...”我抓起抹布塞住他的嘴,
轉身卻撞見雨眠正凝視墻上那幅未完成的星空油畫。
畫布右下角用鉛筆標注的"天津四"三個字,讓她的睫毛突然顫動如驚飛的蝶。
“阿爾法天鵝座。”她忽然開口,沾著雨水的指尖懸在畫布前勾勒星軌,
“這顆恒星表面溫度超過一萬攝氏度,發出的光要走三千二百年才能抵達地球。
”顏料盤上的鈷藍突然變得刺眼,我握畫筆的手停在半空。
整個美術社沒人知道這幅畫里的星星有名字,連老師都以為那些光斑只是抽象筆觸。
“要試試嗎?”鬼使神差地遞過畫筆時,松節油瓶被碰倒在調色板上。她接筆的姿勢很特別,
像握著羽毛筆在寫信,筆尖點在獵戶座腰帶處時,
突然回頭問我:“社長也喜歡浩瀚的星空嗎?這可不是一般人所涉及的知識面唉。
”未等我回答,她已蘸取茜素紅在星云處暈染開,顏料順著畫布紋理流淌成血色的河。
窗外驟雨敲打玻璃,她作畫時肩膀會不自覺地縮緊,
仿佛要把整個人藏進那件過于寬大的校服里。
至此我們美術社又多了一個古怪的人……放學鈴響起時,她正蹲在涮筆筒前清洗畫具。
我收拾顏料箱時發現少了一支12號扇形筆,
折返教室卻看見她用自己的發繩纏住開裂的筆桿。暮色透過濕漉漉的劉海在她臉上織網,
那支我用了三年的舊筆在她掌心發出細微的嗚咽。“社長可以借我這支筆嗎?”她說。
“美術社…很久沒來新人了。”我裝作整理畫冊,目光卻追著她修補畫具的動作。
她將調色刀插進顏料管尾部,像外科醫生縫合傷口般精準地卷起錫皮,
“上周三社長在畫室待到十點吧?保安大叔鎖門時念叨說頂燈總是亮到最晚。”我愣住時,
她舉起手機屏幕:照片里我伏案睡在星空畫布前,肩上披著程楠的牛仔外套。
拍攝時間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畫架旁的地板上散落著二十多個咖啡袋。
“那晚我在走廊畫速寫時,畫室的微光。”她低頭將碎發別到耳后,露出櫻花耳釘的銀芒,
“看見光從門縫漏出來,像...”聲音突然低下去,“像媽媽燒掉我畫冊那晚,
壁爐里濺出的火星。”雨勢漸大,我們擠在屋檐下等雨停。
她書包側袋滑出半本焦邊的素描簿,我彎腰去撿時瞥見內頁貼著泛黃的展覽門票,
獲獎者姓名處被黑筆反復涂抹,只剩半個"蘇"字倔強地支棱著邊角。
“七中美術社解散那天,我在教務處櫥窗看到社長的畫。”她突然開口,
雨水順著發梢滴進領口,“那幅《春夜星軌》右下角...有用白色顏料修補過的痕跡吧?
”我呼吸一滯。三個月前送去參賽的那幅畫,確實因為程楠打翻咖啡毀掉了左下角的櫻花樹,
我用留白液勉強補救卻留下月牙形的瑕疵——這個秘密連評審都沒發現。
“其實殘缺的星辰更動人。”她指向遠處路燈在積水中的倒影,
“就像光經過大氣層折射會產生色散,遺憾會讓美變得更...”話音被雷聲劈碎,
她瑟縮著往檐下挪了半步,發絲掃過我手背時帶著電流般的麻癢。
我目視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回家去吧”我自語著。一次我們去購買畫具,
她提著的塑料袋突然破裂,她懷里的速寫本散落一地。我蹲下幫忙時,
發現每張畫紙邊緣都標注著經緯度和時間——上周五的速寫右下角寫著"北緯35°41',
東京139°41',PM7:23",正是我常去寫生的隅田川碼頭。
“社長每次周三留在畫室,周五就會去那里吧?”她將淋濕的畫紙一張張夾進素描本,
“第三張長椅的木質紋理,和社長畫里的一模一樣。”我望著她整理畫具的背影,
突然發現她帆布鞋上那些洗不凈的顏料,拼湊起來竟是縮小版的夏季大三角。
雨滴砸在水坑里,將倒影中的星圖暈染成模糊的銀河。次日清晨,
我在儲物柜發現包著油紙的櫻花和菓子。酥皮上撒著靛藍色糖粉,咬開是星空流心,
甘納許里混著可食用銀箔,在舌尖化作爆炸的星塵。
壓在點心下的便簽用針管筆寫著:“謝謝社長借我畫筆——SYM”一次晚夜,
暮色漫進畫室時,我陪她留在畫室里練習,雨眠正在給石膏像打陰影。
她握筆的手腕懸空如垂露,碳粉簌簌落在校服裙擺上,洇出銀河暗面的星塵。
我裝作調整畫架角度,
目光卻描摹著她皺眉時鼻梁的弧度——像博物館里那座斷裂的勝利女神像,
殘缺處反而生出驚心動魄的美。"社長。"她突然轉頭,我慌忙舉起顏料盤遮掩,
"能借用下留白液嗎?"遞過玻璃瓶時,發現她指甲縫里嵌著靛色顏料,
指節處結著未愈的倒刺。一邊描摹,我靜靜的陪著她,直到最后星光閃閃也只剩我們這一盞。
2 青空教室蟬鳴漫過紗窗的午后,我正用刮刀剔除調色板上的舊顏料。
凝固的鈷藍碎屑簌簌墜落,在陽光里折射出細小的星芒。雨眠突然從畫架后探出頭,
發絲間粘著銀箔碎片,像是銀河的碎屑遺落在人間。"社長,
"她晃了晃裝著透明液體的玻璃瓶,"要不要試試用枇杷葉做固色劑?
"瓶底沉著幾片鋸齒狀的綠葉,在亞麻仁油里舒展成遠古化石的紋路。
我接過時發現她手腕系著新的櫻花繃帶,淡粉色紗布下隱約透出燙傷的痕跡。
程楠叼著冰棍湊過來:"學妹又在搞危險實驗?
上周的洋蔥皮染料差點把畫布燒穿..."話音未落,雨眠突然打翻松節油瓶。
她蹲下擦拭地板的動作快得反常,
我卻瞥見窗外閃過穿香奈兒套裝的影子——那個中年女人正凝視著雨眠的背影,
涂著酒紅色甲油的手指死死攥著古馳手包。"社長知道嗎?
"雨眠將廢畫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紙團撞擊鐵皮的聲響格外沉悶,
"中世紀畫家會把情書磨進顏料里。"她沾取新調制的青金石色,"這樣即使畫作被毀,
愛意也會在色彩里永生。"我正想追問,她突然扯開話題:"今天要畫靜物寫生吧?
"指尖撫過石膏像斷裂的鼻翼,"達芬奇畫《蒙娜麗莎》時,每天請樂師為她演奏。
"話音未落,一位約莫30歲左右的優雅婦人走了進來 ,她面容溫和卻難掩心中的憤怒 。
美術室突然陷入死寂。蟬鳴、風扇轉動聲、程楠嚼冰塊的脆響全部消失,
只有雨眠急促的呼吸在畫室回響。她顫抖著撕碎剛完成的速寫,
紙屑里依稀可見鋼琴與獎杯的輪廓。我彎腰去撿時,
嗅到她校服下擺沾染的熏香氣息——是寺廟里常見的線香味道。"要下雨了。
"我將傘遞給她,金屬傘柄還殘留著掌紋的溫度。她轉身時,我瞥見領口內藏著條紅繩,
末端系著半枚燒焦的櫻花木牌。窗外雷聲隆隆,那個香奈兒女人正站在黑色奔馳旁,
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車門上發出驚心的脆響。次日清晨,我在儲物柜發現包著油紙的櫻花酥。
酥皮裂口處滲出靛藍色果醬,咬開是星空流心,可食用銀箔在舌尖化作爆炸的星塵。
壓在點心下的便簽沾著枇杷葉汁,
跡暈染成流淚的星芒:"謝謝社長教我調色——SYM"午休時撞見雨眠在醫務室后墻涂鴉。
她踩著消防栓將噴霧罐舉到最高處,裙擺沾滿虹彩顏料。墻面上漸次浮現的星云圖中,
有雙骨節分明的手正將星屑拼成天鵝形狀——正是我修改素描時的姿態。
"媽媽今天燒了我的速寫本。"她突然開口,噴罐在墻面炸開血色的昴星團,
"不過我用手機拍下所有畫稿了。"解鎖屏幕的瞬間,
我看見相冊分類標簽:"0321前的星空"、"0321后的微光"、"林社長的眼睛"。
暴雨突至的傍晚,我們發現畫室漏水。雨水順著天花板裂縫滴落,
在《春夜星軌》上洇出淚痕般的水漬。雨眠突然脫掉制服外套罩住畫框,
白色襯衫被雨水浸透,后背浮現淡粉色的舊疤——是戒尺形狀的傷痕。"小時候打翻顏料罐,
"她背對著我擦拭畫框,"小時候經常惹媽媽生氣,
害得我的精美作品消之一空了……"玻璃碎片在鎖骨留下的疤,被她用櫻花貼紙巧妙遮蓋,
"不過現在學會把畫藏進手機云盤了。"我遞毛巾時碰到她冰涼的手指,她觸電般縮回手,
素描本里滑落張泛黃的診斷書。撿起時看見"焦慮癥"和"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字樣,
日期停在七中美術社解散后第三天。"要不要去看真正的星空?"我鬼使神差地開口。
她正用吹風機搶救濕透的速寫本,暖風掀起鬢發時,
露出耳后新結痂的傷口:"媽媽安裝了定位軟件..."聲音突然低下去,
"但下周三是她做美容的日子。"那夜我們在科技館天文臺相遇。她穿著淡藍色的短衫,
假發下藏著纏滿繃帶的左手。當人造星空在穹頂亮起時,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將我的指尖按在投影出的天津四上:"社長感受到嗎?這顆恒星正在死去,
但它的光還要繼續旅行三千年。"閉館音樂響起時,她在我的速寫本上畫下兩個小人。
男孩舉著顏料盤,女孩踮腳觸碰星空,右下角標注著經緯度:北緯35°41',
東京139°41'——正是我們初遇那天的隅田川碼頭。分別時她塞給我塊冰涼的東西,
是燒熔后又凝固的油畫棒殘骸。深夜整理畫材時,發現雨眠偷偷更換了我的丙烯顏料。
新顏料管上用針尖刻著極小的星圖,擠出的鈷藍里摻著石英砂,
在畫布上形成真實的星芒效果。調色板邊緣粘著張便簽:"媽媽說顏色會說話,
那這些星星替我告訴你——明天見。"晨光中翻開她修補的莫奈畫冊,
泛黃頁間夾著張虹膜掃描圖。我的瞳孔被放大成星云狀,
邊緣標注著:"右眼10點鐘方向有顆流星傷痕,攝于第三次共同值日。
"午后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我們在器材室整理受潮的畫紙,
她突然將額頭抵在門板上輕聲說:"社長,其實我轉學來青南,
是因為在七中走廊見過你的畫。"濕熱的空氣里,她后背的襯衫透出淡淡血痕,
"那天媽媽撕碎我所有的作品,但你的星空告訴我...光逃逸的速度比毀滅更快。
"暮色漸濃時,她將櫻花繃帶系在我被畫架劃傷的手腕。
紗布內側用熒光劑畫著微型北斗七星,第七顆星的位置正好貼住我的脈搏。
當保安的手電光掃過器材室時,我們藏在垂落的畫布后,她冰涼的鼻尖擦過我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