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棠落盡時暮春的雨像細針,扎得人面生疼。我跪在靖王府門前的青石板上,
膝蓋早已沒了知覺。我攥著濕透的裙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盯著朱漆大門上銜環的獸首,
恍惚間覺得那銅環泛著血光,像極了三年前滅門夜,父親被斬下的頭顱懸在城門時的模樣。
“求靖王殿下開恩。”我的聲音混著雨聲,微弱得像一片飄在泥水里的枯葉。
門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卻是丫鬟碧桃撐著油紙傘出來,
俯身時袖中露出半幅金線繡的牡丹——那是上月我送給碧桃的緞子,
原想求她幫自己遞一封書信給承煜,卻石沉大海。“姑娘快回吧。”碧桃不敢看她的眼睛,
“殿下今日要接待西境來的使臣,不便見客。”我搖頭,
額角抵在冰冷的石階上:“我只要見殿下一面,求他……求他放過我弟弟。”話音未落,
喉間泛起腥甜——昨夜為了籌錢給弟弟治病,她已偷偷去藥鋪賣了血。突然,吱呀一聲,
朱門緩緩打開。鎏金鞍,玄色氅,蕭承煜騎在高頭大馬上,垂眸俯視著階下的人。
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在棱角分明的下頜凝成水珠,落在林晚棠仰起的臉上。
那張他曾在暗巷里吻過的臉,如今蒼白得像雨中的紙鳶,眼尾卻紅得驚人,
像沾了血的海棠花瓣。“林姑娘這是做什么?”他的聲音漫不經心,
指尖卻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我送的,羊脂玉上刻著“長毋相忘”,
此刻被他用紅繩系著,貼著心口。我渾身發抖,
卻強迫自己挺直脊背:“求殿下開恩放過犬弟,犬弟才十歲,與當年的事無關……”“無關?
”蕭承煜突然冷笑,猛地甩鐙下馬,他鉗住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你林家滿門通敵,
血洗昭雪臺時,你弟弟怕是也啃過敵國送來的糖糕吧?”“不是的!”我急得落淚,
“父親是被陷害的,求殿下給我們一個查清楚的機會……”“機會?”蕭承煜忽然松手,
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甩在我面前。羊皮紙上“林氏謀逆”四個朱砂大字刺得我眼前發黑,
卻見他蹲下身,指尖挑起我耳邊一縷濕發,“若我說,放過你弟弟也可,
只要你——”話音未落,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停在府前,車簾掀開,
露出一張明艷動人的臉——是丞相之女蘇月如,蕭承煜的未婚妻。我渾身的血瞬間涼了。
看到蘇月如唇角的笑,蕭承煜起身時整理衣襟的動作,
更看見自己膝下那攤混著泥水的海棠花瓣,像極了當年母親咽氣時,
床頭那碗沒喝完的紅花湯。“承煜,這是何人?”蘇月如撐著丫鬟的手下車,
目光落在我狼狽的模樣上,閃過一絲嫌惡。蕭承煜抬手替她拂去肩上的雨珠,
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不過是個冒雨乞討的流民,無礙。來人,給她十兩銀子,打發了。
”我猛地抬頭,與他目光相撞。那雙我曾以為盛滿星辰的眼睛,此刻寒如深潭,
卻在她指尖觸到他靴面時,極輕地顫了一下。“謝……殿下。”我咬著牙抓起地上的文書,
指甲在“蕭承煜”的落款上刮出深深的痕。十兩銀子砸在背上時,
聽見自己的心口發出一聲悶響,像多年前那扇隔絕了血色與火光的門,轟然閉合。
雨越下越大,我踉蹌著起身,卻在轉身時瞥見門內影壁上的鎏金麒麟——那麒麟的眼睛,
竟與蕭承煜今夜的眼神一模一樣,泛著冷冽的光,又藏著我看不懂的暗涌。
巷口的老槐樹又落了花,我數著花瓣一步步往前走,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后的車馬聲。
懷中的文書被雨水浸透,“蕭”字的最后一筆洇成暗紅,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而與此同時,靖王府內。蕭承煜站在窗前,看著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指尖還殘留著林晚棠下巴的溫度,那樣涼,像他房里常年不化的冰棱。“殿下,
要屬下跟著她嗎?”暗衛從梁上躍下。他沉默片刻,忽然抓起案上的青瓷筆洗砸向墻壁。
碎片飛濺間,他盯著滿地狼藉,聲音低得像是從齒間碾出來的:“不必。
但給我盯著——她弟弟的藥,必須按時送到。”窗外,最后一片海棠花瓣墜入泥沼。
他轉身時,腰間的玉佩輕輕撞在桌角,“長毋相忘”四個字在燭火下明明滅滅,
像極了林晚棠剛才眼底轉瞬即逝的光。第二章 暗格里的舊夢更漏聲在安靜的子夜格外清晰。
我蜷縮在破舊的木床上,聽著弟弟在隔壁咳嗽,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張從文書里滑落的藥方。
宣紙上“雪頂參”三個字力透紙背,末尾那個“蕭”字的勾鋒銳利,
像極了蕭承煜握劍時的手勢。我踉蹌著起身,就著豆大的油燈展開從靖王府帶出的文書。
泛黃的羊皮紙邊緣竟有細微的毛邊,分明是被人反復翻閱過的痕跡。忽然,
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從紙頁間飄落——正是三年前他們在破廟里避雨時,
她別在他衣襟上的那朵。“阿棠,等我平定西境戰亂,就帶你去看江南的梅雨季。
”記憶中蕭承煜的聲音混著雨聲,他彼時還穿著褪色的青衫,
用斷簪替她別起被雨水打濕的碎發,掌心的繭擦過她耳后,燙得驚人。忽的,
窗外傳來瓦片輕響。我攥緊床頭的剪刀,卻見窗欞紙被戳開個小孔,一枚油紙包滾落在地。
我顫抖著打開,里面是幾支雪白的參須,還有張薄如蟬翼的紙條:三日后子時,城西破窯。
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句號洇開小片墨漬,像他每次隱忍怒意時緊抿的唇。與此同時,
靖王府書房。蕭承煜盯著暗格里的畫像,指腹撫過畫中女子眉間的朱砂痣。
那是他十六歲時偷畫的,當時我正趴在破廟的供桌上打盹,發間沾著草屑,
他用 charcoal 筆偷偷描了三遍,才敢把畫卷塞進懷里。“殿下,
林姑娘收下了參須。”暗衛的聲音打斷思緒。蕭承煜猛地合上暗格,
指節叩了叩桌面:“備馬。”城西破窯內,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我攥著剪刀躲在殘垣后,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月光從坍塌的屋頂漏下,
在來人玄色錦袍上織出冷白的霜——蕭承煜孤身前來,腰間未配劍,
卻在左袖下透出一點寒芒。“林晚棠。”他的聲音像淬了冰,卻在轉身看見我時,
喉結猛地滾動。我穿了件褪色的月白襦裙,正是三年前他送的生辰禮,
衣角還留著他親手縫補的針腳——那時他騙我說是府里老嬤嬤補的,卻在深夜躲在柴房,
被針尖扎破了三根手指。“為什么幫我?”我的聲音發顫,剪刀卻對準自己咽喉,
“你滅我滿門,如今又做這副假惺惺的模樣,是不是覺得……”“閉嘴!”蕭承煜突然暴怒,
大步上前扣住我手腕。剪刀落地的聲響里,
他聞到我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是他書房里的香灰,他沒想到我竟偷偷收著。
“你以為我想讓你弟弟死?你以為當年……”他忽然頓住,喉間滾過一聲近乎痛苦的嘆息。
月光落在他眼底,竟有轉瞬即逝的水光。我看見他指尖發顫,卻在即將觸到我臉頰時,
猛地攥成拳頭。“三日后,隨我進宮。”他從袖中甩出一塊鎏金牌令,
“宴會上會有西境使臣進獻貢品,你……”他忽然湊近,鼻尖幾乎擦過我顫抖的睫毛,
“替我盯著蘇月如的一舉一動。”我渾身發冷:“你要我……當細作?”“不然呢?
”蕭承煜冷笑,指尖挑起我下頜,卻在觸到我顫抖的唇時,拇指輕輕擦過我唇角的痣,
“你以為憑你一個罪臣之女,能護得住你弟弟?還是說……”他忽然壓低聲音,
熱氣噴在她耳垂上,“你想讓我像三年前那樣,把你藏在暗室里,用金絲籠養著?
”我猛地后退,后腰撞上殘損的磚柱。三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暗室里終年不見光,
他每天深夜才來,用溫水給她擦手,卻不許她問外面的事。
直到那日我偷聽到他與謀士的對話——“林氏必須死,否則我無法取信于陛下”。
“我答應你。”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破了洞的風箱,“但你要保證,我弟弟能活著。
”蕭承煜盯著她,忽然從懷中掏出個青瓷瓶拋給林晚棠。我接住時,
瓶身刻著的“平安”二字硌得掌心發疼——那是母親的陪嫁,滅門夜后便不知所蹤。
“每日一粒,可壓制他體內的毒。”蕭承煜轉身走向馬匹,卻在跨上馬時頓住,“記住,
別耍花樣。”他的聲音混著夜風,“你的命,早在三年前就賣給我了。”馬蹄聲漸遠,
我癱坐在地上,看著掌心的瓷瓶發呆。瓶底刻著極小的“煜”字,被磨得發亮,
分明是被人日日摩挲的痕跡。我忽然想起破廟那夜,他說等打完仗就帶我去看海,
那時他掌心的繭擦過我手背,輕聲說:“阿棠,我會讓你做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淚水砸到“平安”二字上,洇開小片水痕。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
我數著聲響站起身,卻沒看見轉角處那抹玄色身影——蕭承煜背靠土墻,
閉眼捏碎了方才從我發間偷取的半縷青絲,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青磚上,
像朵開錯了季節的海棠。第三章 金鑾殿上的驚鴻卯時三刻,宮墻柳煙未散。
我攥著袖口的汗,跟著蕭承煜穿過九曲橋。我特意選了件素色襦裙,
卻在腰間系了蕭承煜三年前送的羊脂玉——那是他用軍功換的,當時藏在我枕頭下,
次日我發現時,玉上還沾著他未褪的硝煙味。“別怕。”蕭承煜忽然側身,
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他的指尖擦過我腰間玉佩,
袖中露出半幅明黃綢緞——是今早陛下剛賞的云錦,他卻在晨課時,
親手裁了邊角給我做襦裙的滾邊。金鑾內,鐘磬聲悠揚。我垂眸站在蘇月如身后,
目光卻死死盯著我鬢邊的鎏金步搖——步搖頂端,正是那枚“驚鴻銜枝”玉佩。
三年前滅門夜,我曾在父親書房見過相似的玉佩,當時父親攥著玉佩渾身發抖,
說這是“西境通敵的鐵證”。“啟稟陛下,西境使臣已到。”殿外傳來通報聲。我抬眼,
看見為首的使臣腰間懸著與蘇月如 identical 的玉佩,
鏤空處刻著西境狼首圖騰。蕭承煜站在御階下,玄色朝服上的金線繡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指尖輕輕叩著袖中藏的短刀——那是我送的,刀柄刻著“承煜”二字,
是我用陪嫁的銀簪磨了整夜刻的。“這是西境獻給大盛的夜明珠。”使臣展開錦盒,
鴿卵大的珠子映得滿堂生輝,卻在遞到皇帝面前時,珠身突然裂開,飛出數只帶毒的飛蟲!
“護駕!”蕭承煜抽刀的瞬間,我看見蘇月如指尖閃過寒光。我幾乎是本能地撲向皇帝,
卻在中途被蕭承煜一把拽進懷里——他的刀光比蟲群更快,卻在替皇帝擋下致命一擊時,
后心綻開大片血花。“承煜!”蘇月如的驚呼里,我摸到他腰間滲出的血——是溫熱的,
像三年前他們在破廟烤火時,他抱我入懷的溫度。但此刻他的眼神冷如冰,
借著力道將我推向蘇月如,袖中卻悄然塞給她一枚銀哨。“阿棠,去搜她的妝匣。
”他的血滴在她衣襟上,語氣卻像在說今晚用什么膳般平常,“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我踉蹌著撞進蘇月如懷里,趁機扯下她鬢邊的步搖。殿內大亂,我攥著步搖退到廊柱后,
看見玉佩夾層里露出半片密信——上面的字跡,竟與當年父親書房的通敵密信如出一轍!
“林晚棠,你干什么!”蘇月如的尖叫里,蕭承煜被侍衛扶著跪下,卻在抬頭時與我對視。
他唇角沾著血,眼底卻燃著我從未見過的光,像破廟那夜的篝火,明明滅滅間,
藏著千萬句沒說出口的話。“陛下,臣有本奏。”我猛地跪叩,將玉佩與密信高舉過頭頂,
“當年臣父被指通敵,證據正是這‘驚鴻銜枝’玉佩,
卻不知這玉佩……竟是西境與丞相府私通的證物!”殿內嘩然。皇帝接過密信細看,
龍顏震怒。蘇月如臉色慘白,踉蹌著退了幾步,
卻在摔倒時碰翻了妝匣——數十枚與飛蟲同源的蟲卵滾落,在金磚上爆出青色汁液。
“原來……是你。”我的聲音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蕭承煜半跪在地上,卻在我回頭時,
用只有我能看見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他袖口的云錦滾邊被血浸透,
卻仍能看出繡的是我最愛吃的糖糕紋樣。“拖下去。”皇帝拂袖,殿外侍衛立刻上前。
蘇月如掙扎著望向蕭承煜,卻見他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像三年前她在街角看見的那樣——那時他剛打完一場硬仗,渾身是血卻笑得溫柔,
說要帶“阿棠”去吃桂花糖糕。夜很深了,御花園的露水壓低了海棠花枝。
我握著銀哨站在九曲橋頭,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蕭承煜卸了朝服,只穿中衣,
后心纏著滲血的紗布,卻仍將我抵在廊柱上,指尖捏住我下巴:“誰讓你擅自行動的?
若剛才那蟲咬到你……”“你明明知道蘇月如要害你。”我盯著他滲血的紗布,喉間發緊,
“為什么還要用自己當誘餌?”“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你親手拿到證據。”他忽然笑了,
指腹擦過我眼角的淚,“阿棠,你以為我滅你滿門……”他忽然頓住,
從懷里掏出塊燒焦的木牌——是林府的族徽,他從火場里拼了整夜才拼完整。遠處傳來更聲,
我忽然想起今日是她生辰。蕭承煜的指尖輕輕撫過我腰間玉佩,
忽然從袖中拿出個油紙包——是熱騰騰的桂花糖糕,油紙外還裹著片新鮮的海棠花瓣。
“當年滅門案,是我用林家做局引西境上鉤。”他的聲音低得像夢,
“但你父親……在死前托我護你周全。”糖糕的熱氣模糊了我的眼,他忽然低頭,
吻落在我眉心,“阿棠,對不起。”我渾身發抖,卻在嘗到糖糕的甜味時,
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吃到家鄉的味道,和記憶中一樣,
糖糕里摻了極細的玫瑰花瓣,是蕭承煜特意為我改良的配方。“現在你可以恨我。
”蕭承煜松開她,退后兩步,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但等西境之亂平定,
我會帶你去看江南的梅雨季,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他轉身時,腰畔的玉佩與她的相撞,
發出清脆的響,“這次……我不會再騙你了。”我攥著糖糕,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后。
夜風送來海棠花香,我忽然想起破廟那夜,他說過的話——“阿棠,
等我成了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就把所有欠你的,都還給你。
”手中的銀哨突然發出細微的光,我這才發現哨尾刻著極小的字:生死相隨。
而遠處的蕭承煜,摸著心口的玉佩,低聲念出當年沒說完的話:“包括我的命。
”第四章 血書里的驚雷寅時的風卷著雨絲,從窗欞縫里鉆進來,將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我攥著從暗格里翻出的血書,指尖在“承煜賢侄”四個字上反復摩挲——那是父親的筆跡,
力透紙背的“賢侄”二字洇著暗紅,像極了我昨夜在蕭承煜后心看見的傷口。
血書里的字跡帶著顫抖:“承煜,西境狼子野心,以‘驚鴻令’勾結朝中權臣。若你見此書,
吾已遭不測。阿棠心性純善,萬望你護她周全。
‘驚鴻令’另一半在……”最后半句被血漬浸透,再也辨不出字跡。我踉蹌著后退,
后腰撞上書桌,聽見硯臺滾落的聲響——那是蕭承煜常用的端硯,硯底刻著“棠”字,
我曾以為是巧合,此刻卻像根細針扎進心臟。“你果然在這里。”蕭承煜的聲音混著雨聲,
他裹著濕淋淋的披風,發梢滴著水,卻在看見我手中的血書時,瞳孔猛地收縮。
我這才注意到他掌心攥著塊半舊的帕子,是我三年前繡的并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