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歲那年,我被爹娘賣了。五十個銅板,給了鎮上張家。
給他們病秧子獨子栓子哥當童養媳。爹娘說,這是我的活路。能有口飽飯吃。我卻覺得,
那是我的墳墓。剛進張家門,未來的婆婆就掐我胳膊。她眼神陰冷,像淬了毒。
“你這條賤命,就是給我兒沖喜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先陪葬!”那一刻,
我渾身冰涼。這碗飯,果然是用命換的。而那個栓子哥,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他不停地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他,還能活幾天?我被粗暴地推搡著,
進了栓子哥的房間。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藥味撲面而來。床上的人,臉色蠟黃,眼窩深陷。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嫌惡,只有一絲悲憫。
婆婆卻一把將我拽到床邊。指著栓子哥,厲聲道:“跪下!給他磕頭!”“從今天起,
你就是他的人!”“他活著你伺候,他死了……哼!”她沒說完,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不敢不從,哆哆嗦嗦跪下。頭剛磕到冰涼的地上。就聽見婆婆一聲尖叫:“哎喲!栓子,
你怎么了?”我猛地抬頭。栓子哥正劇烈地咳嗽。一口鮮血噴在了床前的地上。離我的額頭,
不過幾寸遠。那血,紅得刺眼。婆婆立刻像瘋了一樣撲過來。她不是去看她兒子。
而是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喪門星!克夫的賤貨!”“剛來就讓我兒吐血!
看我不打死你!”掃帚疙瘩雨點般落在我身上。我抱住頭,蜷縮在地上。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只知道,我的命,從這一刻起。就懸在了栓子哥那口氣上。他若活,我或許能茍延殘喘。
他若死,我便是那陪葬的祭品。(二)日子像磨盤一樣,沉重地碾過。天不亮就得起。
洗衣做飯,劈柴挑水。家里所有的粗活重活,都是我的。手上很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冬天,
水刺骨的冷。手腳生滿了凍瘡,又癢又疼。夜里,我偷偷躲在被窩里掉眼淚。
婆婆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她從不叫我的名字。總是“喂”,“賤丫頭”地使喚。
飯食,我永遠是最后一個吃。也永遠是殘羹冷炙。能填飽肚子,已是奢望。栓子哥的身子,
時好時壞。他清醒的時候,會偷偷給我藏吃的。一個窩頭,半塊紅薯。他會趁婆婆不注意,
小聲對我說:“快吃,別餓著。”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暖意。在這個冰冷的張家,
他是唯一的光。有時,他會教我認字。用樹枝在地上寫。他說,女孩子認字,總是有用的。
婆婆要是撞見了,又是一頓打罵。“一個賠錢貨,還想識文斷字?
”“安分守己伺候我兒子才是正經!”栓子哥會替我辯解幾句。但他的聲音,
總是被婆婆的呵斥蓋過。他病著,自身難保。我不敢奢求太多。只盼著他能好起來。那樣,
我的日子或許也能好過一點。但這似乎只是我的妄想。栓子哥的咳嗽,越來越頻繁。
藥石罔效。婆婆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我心里的恐懼,
一天天加深。我知道,栓子哥若真的不行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三)五年過去,
我十二歲了。身子抽條了些,但依舊瘦弱。栓子哥的病,徹底重了。整日昏睡,偶爾清醒,
也是咳血不止。鎮上的大夫都搖了頭。說,準備后事吧。婆婆不甘心,她四處求神拜佛。
后來,不知從哪里聽來一個偏方。說要用“至親處子之血”做藥引。方能救回栓子哥的命。
我當時在屋外劈柴,聽得不甚真切。只隱約聽到“血”、“藥引”之類的字眼。
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天之后,婆婆看我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厭惡和冰冷。多了一種貪婪,一種詭異的火熱。像狼看見了獵物。
她開始對我“好”起來。會給我一些剩飯,不再是餿的。會讓我少干些重活。但我知道,
這絕不是良心發現。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果然,幾天后的一個傍晚。
婆婆把我叫進她的房間。她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卻讓我毛骨悚然。
“蓮兒啊……”她第一次這么叫我。“栓子哥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吧?”我低下頭,
不敢看她。“他快不行了,你得救救他。”我猛地抬頭,心跳得厲害。“我……我怎么救?
”婆婆走近,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力氣卻大得驚人。“用你的血,做藥引。
”“你是他的童養媳,是他的至親。”“你的處子之血,一定能救他!”我嚇得渾身發抖,
往后縮。“不……不要……”婆婆的臉瞬間猙獰起來。“由不得你!這是你的命!
”“養你這么多年,就是為了今天!”我拼命掙扎,卻哪里是她的對手。
她將我拖到栓子哥床前。栓子哥依舊昏睡著,氣息微弱。婆婆從懷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那刀刃在昏暗的油燈下,閃著寒光。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四)婆婆的眼睛里閃著瘋狂的光。她一手死死攥著我的胳膊。另一只手舉起了那把刀。
“栓子,娘這就救你!”她嘶喊著,像一頭發瘋的母獸。刀鋒冰涼,貼上了我的手腕。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要!娘!不要傷她!”一個虛弱卻急切的聲音響起。是栓子哥!
他醒了!婆婆的動作頓住了。她驚喜地看向床上。“栓子!你醒了!太好了!
”栓子哥掙扎著想坐起來。他看著我,眼神里滿是焦急和不忍。
“娘……咳咳……蓮兒她……她是無辜的……”“別聽她的!她就是個災星!
”婆婆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栓子,你別管,娘知道怎么做!”她又要舉刀。
“噗——”栓子哥猛地噴出一大口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染紅了被褥,
也染紅了婆婆的眼睛。“栓子!栓子!”婆婆慌了,扔下刀子撲到床邊。
我趁機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房間。躲在柴房的角落里,瑟瑟發抖。那晚,栓子哥的房里,
哭喊聲,咳嗽聲,徹夜未停。我抱著膝蓋,一夜無眠。心里既怕婆婆再來抓我。
又擔心栓子哥的安危。天亮時,一切都安靜了。我壯著膽子,悄悄走到栓子哥的窗外。里面,
沒有聲音。我推開一條門縫。婆婆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像個石雕。栓子哥躺在床上,
眼睛緊閉。胸口,沒有了起伏。他……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雖然怕他死后我會被陪葬。但這些年,他是唯一給我溫暖的人。他死了,這世上,
再無人會偷偷給我窩頭。再無人會教我認字。再無人會在婆婆打罵我時,替我說一句話。
淚水,無聲地滑落。(五)栓子哥真的死了。 婆婆沒有立刻要我的命。
她只是變得更加沉默,更加陰郁。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箭。我成了“望門寡”。
村里人指指點點,說我是克夫命。說張家倒了八輩子霉,娶了我這么個喪門星。
婆婆聽著這些話,臉色更加難看。她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我身上。活計比以前更重了。
打罵也成了家常便飯。我默默忍受著。心里卻在想,她什么時候會動手。是把我沉塘,
還是用一根繩子勒死我?栓子哥頭七那天。婆婆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夜里,我做了個夢。
夢見栓子哥站在我面前。他還是病弱的樣子,臉色蒼白。他指了指他墳地的方向。
然后又指了指婆婆的房間,搖了搖頭。那眼神,充滿了擔憂和警告。我從夢中驚醒,
冷汗涔涔。這夢是什么意思? 墳地?婆婆的房間?接下來的幾天,婆婆的行為更加詭異。
她白天依舊使喚我干活。但到了晚上,她就會鎖住房門。屋里偶爾會傳來奇怪的聲音。
像是念叨著什么,又像是壓抑的哭泣。我越發覺得不安。栓子哥的夢,一定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開始留意婆婆的舉動。一天夜里,我假裝睡熟。聽到婆婆房間的門輕響。她出來了!
我悄悄起身,跟了上去。月光下,婆婆的身影佝僂著。她手里提著一個籃子,腳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