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我為親傳弟子?”寧堯聽見這幾個字,唇角的笑意逐漸揚起,“佛子不是從不收徒嗎?”
了空雙掌合十,黑色念珠圈著修長指尖,襯得指骨清透如玉,泛著薄粉:
“你是例外。”
“我是例外?”寧堯漫不經心道,“佛子當初可不是這么說的,眾生皆平等,所有人在你心中,不都是同類人嗎?”
了空掌心捻動的念珠停頓,問:“你恨我。”
在寧堯識海里面打滾的小九停下,狐疑的目光投了出去:
“你們是老熟人?”
“老情人還差不多。”寧堯回答小九的話,“過去式。”
九州赫赫有名的佛子,遁入空門之前,不過是個需要賣身葬父的可憐人。
若干年前的青州,大雪封路,苦寒無比。
了空跪在地上,身上披著單薄蓑衣,一席草席裹住了父親的尸首,臉上被凍出了傷,只求幾十文賣了自己,好讓父親尸首下葬。
彼時寧堯尚且年幼,動了惻隱之心,將他買回府邸。
寧堯雖然只是區區知府之女,但家境殷實,養活一個同齡小孩子不在話下。
她接了空回家,讓了空當自己的貼身侍衛,送了空入學堂,與自己同吃同住。
幼時的玩伴逐漸長大,生活中大部分的時間綁定在一塊,好像心也漸漸的捆在了一起。
母親因病去世的第十天,寧堯大病一場,咳嗽不止,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央求了空扶自己出去看花。
外頭行人來往,花枝卻不如府邸里茂盛。
寧堯病的難受,問了空會陪自己多久。
了空當時是怎么回答來著?
哦,對了,當時還沒變成禿驢的少年,站在墻底下,為她扶著臺階,一板一眼地認真答復道。
“堯堯,你是我的妻,我理當守你一生。”
寧堯信以為真。
她當時年幼,向來傻,別人說什么都信,被保護的天真爛漫,更不相信世界上人心竟然能如此多變,也不信從小陪伴到大的了空,會一朝改變。
她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一生一世。
了空足夠年輕,不會像父母一樣提早離開。
她總能留住一點東西,不至于在人世間空落落沒有歸處。
她縫了荷包,歪歪扭扭地在上面繡上了二人的名字,相約要私定終身的那一日,了空卻獨留寧堯一人在墻檐之下,再不見蹤跡。
再后來,找瘋了的寧堯,再次見到了空時,對方已然變成了個跟旁邊老禿驢一樣的小禿驢。
小禿驢腦袋光禿禿的,面容依舊清俊,只是不像之前一樣,見了寧堯總是笑。
他眼睫輕垂,不與寧堯對視,雙掌合十,說自己要去修仙了。
修仙.......修什么仙?
這世道上人人都想修仙,大家都想長命百歲,騰云駕霧,可偏偏寧堯不想修仙。
她的日子過得平淡卻也幸福。
簡簡單單的當個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
答應了她要陪她一輩子的了空,中途變卦,成為了第一個失約的人。
寧堯以為了空是一時失了智,想讓了空看著自己眼睛時,對方卻只是后退了一步。
了空說:“施主,我已遁入空門,眾生在我眼中并無不同。”
施主,寧堯從堯堯,變成了一句施主。
寧堯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感受了,唯一能想起來的,只有五臟六腑好像被震顫了以后,缺了一塊的疼麻脹痛感。
了空走后,她才知道話本里寫的知恩圖報,并不是只有單向報恩的結局,還有可能撿回來的是頭白眼狼。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吃三文錢一塊的白糖糕,喜歡坐在院子里看花落在書卷上。
了空是個乞兒時需要寧堯,當他不再需要時,寧堯成了蒼生中的一員。
道不同,不相為謀。
過往的情愛,已經泯滅在了云煙之中。
寧堯已然忘卻了他,現在彼此之間毫無瓜葛,了空卻上趕著上來招惹她。
寧堯微蹙著眉頭,向前走了一步,眾目睽睽之下,指尖勾住了那串通體冰涼漆黑的佛珠。
能輕易奪人性命的念珠,在此刻似乎變得脆弱無比。
隨著指尖勾動的瞬間,繃直成為了一條微微顫抖的直線。
呼吸纏綿,寧堯看清了佛子眉心的一點朱砂,她傳音道:
“你打算告發我?”
了空站在云霧之間,嗓音清冷,落在寧堯身上的眼眸平靜:“你做出選擇,必然有你的道理。”
“你現在真是變了。”寧堯道,“若是我當你弟子,你能給我什么?”
“佛宗的資源,教導,都會傾注于你的身上。”
“聽起來似乎不錯。”寧堯笑道,勒著他的手骨往前一拽。
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無比貼近。
了空一動未動,凝視著寧堯,呼吸即將交錯之際,寧堯漫不經心地松手:“你不配。”
象征著弟子選擇宗門的令牌,被寧堯握于手中,朝空中拍去的那一瞬,掉入了最為安靜,未曾參與過弟子之爭的青云宗中。
寧堯嗓音明亮清澈:“弟子有意加入青云宗,望仙長成全。”
通體金色的弟子牌,落入了女子手中。
女子手握令牌,半張面容嬌美,另外一半卻是被盡數毀去的臉。
她看向寧堯,說話聲音嘶啞無比:
“有意思,五大宗門你不選,你為何要選我們青云宗。”
寧堯擲地有聲:“我生性靦腆,社恐怕人,青云峰正好合適我。”
剛剛目睹了寧堯揩油的眾人一臉黑線,腦袋頂上幾乎寫滿了不可置信。
蓬萊宗長老:“社恐是為何意?是讓社會恐懼的意思嗎?”
“哪有哪有。”寧堯靦腆地搖搖頭,“青云宗潛力無窮,望仙長收下我。”
女子道:“青云宗已無化神強者,你確定要入我青云宗?”
“我能讓青云宗成為第一大宗門。”寧堯道。
“你倒是口無遮攔。”女子說著,眼底的笑意卻漸濃。
名牌化作一道金光閃過,刻上了青云宗三字。
“我名鶴羽,以后你便喚我大師姐,青云宗別的幫不上你,只有一點,必不會讓你受他人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