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饃情深“你還記得許婉嗎?”老人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眼里閃爍著淚光。我愣在原地,
心亂如麻。十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帶灰的白饃,特供的飯票,飄著茉莉花香的信箋。
還有那個扎著低馬尾文靜漂亮的女孩。那時我上高中,學校離我家有三十多里路,平時住校,
一周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母親就會蒸一鍋黑窩窩讓我帶著做口糧。
我一個人躲在食堂的角落里默默的啃著黑窩窩,生怕被別人看見。天有不測風云,
我父親病了,家里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我連黑饃也沒得吃了。每天靠喝稀粥維持,
上課時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天,我去飯堂里打飯的時候,張阿姨給我一個沾著灰的白饃,
她說賣不出去才送給我吃的。臨近高考,張阿姨突然給一個信封,里面還有三十斤飯票。
她說這是班花許婉給我的,她轉學走了。張阿姨還告訴了我這三年她送我白饃的真相。
握著那三十斤飯票,想起這三年的過往,我的眼淚如奔騰的江河。肆意流淌!
后來我一直想方設法的尋蹤許婉,但一直沒有線索。沒想到十年后的今天,
在我和女友去拍婚紗照的時候,許婉的老父親突然出現。他緊緊抓住我的手,
聲音哽咽:“孩子,我終于找到你了!”1986年秋天,我考上了縣城里的重點高中。
周日吃過午飯,我在家里整理著書包,準備步行去三十里外的學校。"家良!
"母親走到我身邊。她粗糙的手里提著一個網兜,里面有十來個黑窩窩頭。"揣著,
到學校吃。"我盯著饃上那些沒揉勻的高粱皮,喉嚨動了動,
卻看見母親的鬢角不知何時長出了幾根白發。我父母沒文化,
靠著幾畝薄田養活我們兄妹三個,家里的日子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雖然很苦,
但父母看重知識,他們說砸鍋賣鐵也要供我們幾個讀書。我帶著父母殷切的希望,
時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好好學習,以后有本事了讓父母享福。2 食堂秘密放學鈴剛響,
同學就一窩蜂似地沖出教室,如惡狼一般朝食堂跑去。我卻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
盯著自己鞋尖上那個用黑線縫補的破洞。肚子一直在咕咕的叫,
我聞見遠處食堂飄來的炒菜香,胃里突然絞了一下。半個小時之后,
我估摸著同學們都打完飯了,才悄悄地從書包掏出一個硬邦邦的黑窩窩揣在懷里,
拿著洋瓷碗就出了教室。食堂里只剩下兩個女生在打飯,班花許婉和她的閨蜜。
我看見她們從飯堂出來,就趕緊端著碗轉身走到水池邊,假裝洗碗。他們走遠之后,
我才慌亂的走進食堂,打了一份能照出人影的稀面湯,
蹲在食堂最角落的立柱投下三角形陰影里。我快速的把黑饃掰碎泡進面湯里,
然后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李家良?今天數學作業借我抄抄?"突然,
我聽見有人在身后叫我,我仰起臉把碗底的稀飯黑饃全部灌進嘴里,
噎得我使勁伸了一下脖子。王忠已經走到我身邊,“你小子,天天來食堂這么晚!
”我很慶幸在他來到我身邊之前把所有的黑饃都吃進了肚子里。
“放學時我正在解一道數學題,耽誤了!”“好,真不愧是學霸,廢寢忘食!
”他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朝教室走。我身上穿著帶補丁的粗粗布衣服,
而他穿的是一身嶄新的運動服,和他走在一起我有些自慚形穢,低著頭看著地面。周六下午,
我背著粗布書包,一路小跑的往家趕,回到家天已經擦黑了。父親正蹲在院門口補車胎,
見我回來他指了指灶臺:"稀飯在鍋里。"中午時我吃了最后一個窩窩頭,
為了省下一兩飯票,我連稀飯都沒有舍得喝。又走了三十多里路,
此時的我已經是前胸貼后背了,兩條腿也有點發軟。我背著書包就來到灶房,揭開鍋蓋盛飯,
鐵鍋里飄著的米粒能數得清。我舀粥的動作突然停住,扭頭朝灶臺角落的米缸看了一眼,
里面的大米已經剩下一點了。父母在家里干那么重的活,吃這樣的飯身體怎么能受得了?
我鼻子酸酸的,眼淚差點就掉下來。晚飯我喝了兩碗稀粥,睡到半夜就餓醒了,
我起床準備去灶房喝一瓢涼水充饑。走到父母的房間門口時,我聽見他們在低聲爭執著什么。
母親說"老二學習也不好,不如回來學種地!",她的聲音驚動了房梁上的老鼠,
發出唧唧的聲響。“我的身體就這樣了,不能因為我斷送了孩子們的前途!”父親嘆口氣說。
母親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說,“你是家里的頂梁柱,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我和幾個孩子咋活呀?”她說著就嚶嚶哭了起來。我咕咕叫的肚子突然就不叫了,
里面好像被什么東西塞得滿滿的。那一夜我沒有睡著,第二天一早我起來,
父親正在院里劈柴。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父親用手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
我趕緊去給他拍背,看見他的手心里有殷紅的血。"爹,你咳血了?"“沒事,給我端碗水!
”他無力的坐在木頭上,臉色蠟黃。“你的病不能再拖了!”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走到父親身邊把他扶到了灶房里。“爹,我學習跟不上,不想上了!
”他們聽我這么說就愣住了,“你當時考高中全縣前十名,咋會跟不上呢?
”母親看了父親一眼,又看向我,蒼白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高中和初中不一樣,課程多,
難度也大,我學不會!”父親艱難的呼吸,聲音嘶啞的說,“都高中了,不能半途而廢!
你是大哥,你要給弟弟妹妹帶個好頭!”“爹,可你的身體都這樣了!
我不能再給你們增減負擔!”父親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不中,這學必須上!我的病會好的,
你不要操心!”為了給父親看病,家里的黑糧也賣了,還借了親戚們的錢。從那之后,
我連黑窩窩也沒得吃了,一天三頓飯都吃最便宜的稀飯。自習課上我餓得心慌,
肚子咕嚕嚕直叫喚。我右手拿筆,左手使勁的按著肚子,希望響聲會小一些。
坐在我一邊的許婉用胳膊輕輕捅捅我,然后悄悄從書包里摸出一塊暄軟的面包。“吃吧,,
餓著肚子影響學習!”她的聲音很低,但我聽得真切。面包的香味迅速在周圍蔓延,
我狠狠的咽口唾沫,沒有說話,直接推開了他拿著面包的手。
沒想到這一幕就被隔壁桌的王忠看到了。他喜歡許婉,但許婉根本不理他,
看到這一幕他就一把搶過那塊面包,用嘲諷的口吻說:“李家良,
你家的情況大家不知道我知道,你的肚子天天叫,影響大家學習,快吃吧!
”他把面包硬往我手里塞,我使勁一甩,面包就掉在了地上。班里亂作一團,
大家都議論紛紛。被王忠揭了短,我原本脆弱的自尊心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臉也一下子紅到了耳根,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大家安靜!”許婉居然站起來說話了。
她是班里的學習委員,她的話也是有一定分量的,教室里慢慢安靜了下來,
而我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自卑,無奈,憤怒,埋怨……一直縈繞在心頭。
食堂里的長隊已經沒了,我走到打飯窗口,看見張阿姨正在里面擦桌子。張阿姨有四十多歲,
身材微胖,臉上的笑很和藹,從來沒有因為我只要一份稀飯而瞧不起我。“來了!
”她接過我的大瓷碗,盛飯的勺子使勁往鍋底舀,把下面的米舀了上來,
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我接過飯碗,“謝謝阿姨!”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被她叫住了。
她轉身從蒸籠最底層掏出一個外皮帶灰的白饃,從窗口里遞出來:"賣相不好,但管飽。
"我有些猶豫,即便是這樣的饃我也吃不起,“阿姨,不了,這飯稠,能喝飽!
”“這個饃賣不出去,你幫阿姨解決了!”她眼里閃著溫和的光,語氣不容拒絕。
我從兜里掏出一兩飯票遞給她,“阿姨,我哪能白吃!”“拿著!”她把饃塞進我手里,
并沒有接飯票,“不要錢,給錢就不讓你吃了!”我接過饃的手有些顫抖,
沒有擦灰就咬了一口。白饃軟綿綿的,甜味順著舌根漫上來。我鼻子酸酸的,
轉身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從那天開始,每天中午我來買飯的時候,
張阿姨都會給我一個皮帶點灰的白饃。有了這個白饃,我頭暈眼花的毛病也好多了,
學習也能集中精力了。大恩不言謝,張阿姨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
暗暗發誓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報答她。一天放學,我看見父親居然站在學校門口,
他臉色發灰,整個人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他褲腳沾著泥巴:"走,去照相館拍全家福!
"來到照相館,我母親帶著弟弟妹妹正在那里等著。母親的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哭過,
弟弟妹妹也不說話,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父母站在后面,我們姊妹三個站在他們前面,
照相館老板調著相機的焦點。“來,都朝這里看,笑一笑!”我的心在滴血,根本笑不出來。
隨著“咔嚓”一聲響,我們一家人被瞬間定格在畫面里。
父親不惜花五元“巨款”來拍一張全家福,我心里隱隱感覺到了不安和恐懼,
但我在他們面前卻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離開照相館,我跑到學校后面的小樹林里大哭了一場。
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有點早,連著下了三天三夜,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父親的身體像一張紙片,他躺在床上,已經兩天沒怎么吃東西了。那天早上雪停了,
父親突然來了精神,讓我扶著他到地里走走。我給父親披上他那件破舊的棉襖,
扶著他走在地頭的雪地上,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彈奏著一曲哀歌。
中午飯父親吃了一大碗,我們全家都很高興,以為父親的病沒事了。那天晚上,
貓頭鷹在我家院子里叫了一夜,我們心神不寧,被恐懼感緊緊包裹著,精神幾乎崩潰。
我們守在父親床邊,一刻也不敢離開,可也無法挽留住父親的生命。父親走了,
家里的天都塌了,退學的念頭再次浮現在我腦海里。“馬上就要高考了,你要是退學了,
對的起你爹嗎?”母親哭著說,“你要想撐起這個家就要混出個人樣來!
”3 高考之約高考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教室里沒有一點雜音,只有筆尖在紙上的沙沙聲,
大家都在做最后的沖刺。高考就是過獨木橋,一不小心就會被擠下來,
對于我來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每天放了晚自習,還要在路燈下學習到半夜。就連吃飯,
上廁所的時候,我還在默默背誦著英語單詞。那天我一邊默念著英語單詞,
一邊朝食堂窗口走去,走到窗口時居然忘了打飯。等我回過神來,
張阿姨已經拿著一個帶灰的白饃遞到我面前,"拿著!"她又拿過我手里的碗,
舀起一勺粥倒回去,米湯濺在水泥灶臺上,“趕緊吃吧,吃完進來一趟,幫我抬面粉!
”為了節省時間,我囫圇吞棗地吃完飯,就走進了食堂后廚,但并沒有看見面粉。"給你,
許婉留的東西。"她從圍裙兜里掏出個牛皮紙信封,邊緣已經被油漬浸得發黃。“什么?
”我沒有接信封,“阿姨,您這是?”我不解的看著她。“這是,飯票!”飯票?我正納悶,
張阿姨又說,“這是許婉同學給你的!”“什么?許婉?”她是我們班的班花,
也是我的鄰桌。她溫柔恬靜,人美心善,而且學習特別好,還是班里的學習委員。
那次在自習課上她悄悄給我一個面包,我知道她是好意,但我被同學們笑話,
我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嚴重傷害。……我對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懷!高中三年,
我們之間也很少說話。她怎么會給我信?我顫抖著手撕開封口,一沓飯票嘩啦啦散落在地上,
最上面那張印著鮮紅的"畢業班特供"字樣。張阿姨用圍裙角擦了擦眼睛,
"這些夠你吃到高考結束。""許婉臨走前,特意去教務處換了這些特供飯票。
"她彎腰撿起最后一張飯票,輕輕撣去上面的灰塵:"她說快高考了,普通窗口的菜油太重,
怕你吃了鬧肚子,影響學習。"我把飯票緊緊攥在手里,硬質的紙角硌得我掌心生疼,
眼睛也模糊了。張阿姨突然從信封里又摸出一張對折的印著小花的信箋:"差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