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鍋鏟與口紅我第一次見到婆婆張淑芬,是在我和周毅領證后的第三天。
她扛著兩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站在我們剛裝修好的新房門口,
腳邊還放著幾只綁著腿的老母雞。那些雞撲棱著翅膀,把樓道里弄得雞毛亂飛。"媽,
您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周毅手忙腳亂地去接她肩上的袋子。"說啥說,自己兒子家,
想來就來了。"婆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眼睛卻一直盯著我腳上那雙價值兩千塊的尖頭高跟鞋。我下意識把腳往后縮了縮,
伸出手:"阿姨好,我是林曉。""知道,小毅說過。"婆婆的手粗糙得像砂紙,
握得我生疼,"城里姑娘就是細皮嫩肉的。"那晚,婆婆執意要下廚。
我在廚房門口看著她麻利地宰了一只雞,雞血濺到白瓷磚上,我胃里一陣翻騰。
她炒菜時油煙沖天,我新買的抽油煙機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這油煙機不行啊,
光會叫喚不干活。"婆婆大聲評價。我咬著嘴唇沒說話,那是我挑了半個月的頂級品牌。
飯桌上,婆婆不停地往周毅碗里夾菜:"多吃點,看你瘦的。城里東西貴還不頂飽。
"我的碗始終空著。周毅察覺到了,夾了塊雞肉給我,婆婆的眼神立刻掃了過來。
"林曉不吃雞皮。"周毅解釋道。"雞皮最養人了,不吃多浪費。"婆婆皺起眉頭,
"我們那時候,連雞骨頭都要嚼碎了咽下去。"我勉強笑了笑,把雞皮剝下來放在骨碟里。
婆婆的筷子突然伸過來,把那塊雞皮夾走了,直接放進自己嘴里。"媽!
"周毅尷尬地看著我。"怎么了?不能浪費糧食。"婆婆嚼得津津有味,"小林啊,
你們城里人就是不知道糧食的金貴。"晚上,我躺在主臥的新床上輾轉反側。
周毅從背后抱住我:"我媽就那樣,心直口快,其實人特別好。我爸走得早,
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知道。"我嘆了口氣,"就是需要時間適應。
"第二天一早,我被廚房的動靜吵醒。時鐘顯示才五點半。推開門,
婆婆已經熬好了一鍋黏稠的小米粥,正在揉面團。"阿姨,您起這么早?""莊稼人習慣了。
"婆婆頭也不抬,"你去洗漱吧,一會兒饅頭就好了。"我站在洗手間里,
發現我的進口洗面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散發著刺鼻香氣的粉色肥皂。
我的護膚品也被收進了抽屜,臺面上孤零零地放著一瓶百雀羚。"阿姨,我的洗面奶呢?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那個啊,"婆婆從廚房探出頭,"我看上面全是外國字,
肯定貴得很。這肥皂一樣洗臉,我用了大半輩子了。"我深吸一口氣,
在儲物柜最里面找到了我的洗面奶。瓶身上貼著張紙條:"別浪費"。上班前,
我習慣性地拿起香水噴了一下。婆婆的鼻子立刻抽動起來:"這味兒真沖,得花多少錢啊?
""媽!"周毅終于忍不住了,"林曉喜歡就讓她用嘛。""我就問問。"婆婆撇撇嘴,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攢錢。"那天晚上加班到九點,回到家時,周毅出差了,
只有婆婆一人在家。客廳的燈關著,只有電視機閃爍的光照在她臉上。餐桌上扣著兩個碗,
掀開一看,是已經涼透的土豆絲和紅燒肉。"阿姨,您還沒吃?""等你唄。
"婆婆拿起碗往廚房走,"我給你熱熱。""不用了,我點個外賣吧。"我掏出手機。
"外賣多貴啊!"婆婆的聲音陡然提高,"我這不都做好了嗎?
""菜都涼了...""熱熱不就得了?"婆婆已經打開了煤氣灶,"一分鐘的事。
"我只好坐下來等。熱過的土豆絲蔫巴巴的,紅燒肉咸得發苦。我扒拉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不好吃?"婆婆盯著我的碗。"不是,我...不太餓。"婆婆突然站起身,
把剩下的菜全倒進了自己碗里:"不吃我吃,不能糟蹋糧食。"夜里,我肚子餓得咕咕叫,
輕手輕腳去廚房找吃的。打開冰箱,發現我上周買的進口酸奶少了兩盒。垃圾桶里,
赫然扔著空盒子——婆婆把我68元一盒的酸奶當普通酸奶喝了。我氣得眼淚直打轉,
給周毅發了條微信:"你媽什么時候走?"周毅回復得很快:"老婆,忍忍。
我媽苦了一輩子,就想看看兒子過得好不好。最多住一個月。"一個月。我在心里數著日子,
感覺像被判了三十天有期徒刑。第二天是周六,我本想睡個懶覺,
卻被婆婆打掃衛生的聲音吵醒。她拿著拖把在我臥室門口來回拖動,嘴里還哼著跑調的老歌。
我煩躁地爬起來,發現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全被收進了抽屜。我最貴的那支口紅,
居然被放在冰箱的保鮮層里!"阿姨!"我舉著口紅沖到客廳,"為什么把我的口紅放冰箱?
""電視上說化妝品要冷藏啊。"婆婆理直氣壯,"我那盒雪花膏都放冰箱十幾年了。
""這是口紅!不是雪花膏!"我聲音發抖,"三百多塊錢一支呢!
"婆婆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多少?就這么點東西三百多?"她一把搶過口紅,
"這夠買多少斤豬肉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我再也忍不住了:"阿姨,這是我的家,
我的東西,請您不要隨便動!"婆婆愣住了,她慢慢放下口紅,轉身進了廚房。
我聽到水龍頭打開的聲音,還有壓抑的咳嗽聲。中午,婆婆沒出來吃飯。我推開客房的門,
看見她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阿姨...""我明天就回去。"婆婆背對著我,
"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突然感到一陣內疚。那些衣服都洗得發白了,
袖口還打著整齊的補丁。床頭上擺著周毅從小到大的照片,每一張都被仔細地包在塑料膜里。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尷尬地站在門口。"我知道。"婆婆轉過身,眼睛紅紅的,
"我們老一輩的,跟你們想的不一樣。我在這,你們不自在。"那天晚上,我和周毅視頻,
把白天的事告訴了他。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老婆,我媽這輩子沒享過福。
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懂。"掛斷視頻,我聽見婆婆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我站在門外,手舉起來又放下,最終沒有敲門。第二天一早,
我發現餐桌上擺著熱騰騰的豆漿和油條。婆婆從廚房出來,眼睛腫得像桃子:"趁熱吃,
我...我去買菜。"她匆匆出門,忘了帶她那個用了十幾年的布袋子。我追到樓下,
看見她站在垃圾桶旁,用袖子擦眼睛。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這個固執的老人,和我一樣,
都在努力適應對方的出現,只是我們表達的方式太不一樣了。"阿姨!"我喊住她,
"您的袋子忘拿了。"婆婆轉過身,驚訝地看著我。我跑過去,
把袋子遞給她:"今天...我陪您一起去買菜吧。
"第二章 解酒湯的秘密菜市場的地面濕漉漉的,混雜著魚腥味和泥土的氣息。
婆婆輕車熟路地穿梭在各個攤位之間,時不時蹲下來捏捏菜葉,或是湊近聞聞魚鰓。
"這菠菜多少錢?"婆婆拿起一捆菜。"五塊。"攤主頭也不抬。"這么貴!前天還四塊呢。
"婆婆的嗓門陡然提高,"你看這菜根都發黃了,三塊五吧。"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在公司里,我從來不會為幾十塊錢討價還價,
更別說在公共場合大聲嚷嚷了。"阿姨,算了吧..."我小聲說,"又不差這一塊五毛錢。
"婆婆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和攤主拉鋸:"四塊,我多買點。這是我兒媳婦,第一次來買菜,
給個面子嘛。"攤主瞥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婆婆得意地沖我眨眨眼,
又往袋子里多抓了一把香菜:"送點這個唄。"就這樣,
我們幾乎在每個攤位都上演同樣的戲碼。
婆婆砍價的樣子讓我既尷尬又莫名感動——她不是在為自己省錢,
而是真心實意地想幫我們這個小家節省開支。走到肉攤前,
婆婆指著最貴的那塊里脊:"來一斤這個。""阿姨,不用買這么好的..."我連忙阻止。
"小毅說你愛吃糖醋里脊。"婆婆掏出皺巴巴的鈔票,"要做就做最好的。"回家的路上,
婆婆堅持自己提所有袋子。我搶不過她,只好跟在她身后。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斑駁地灑在她背上,
我發現她的右肩比左肩明顯低一些——那是常年挑擔子留下的痕跡。"阿姨,
您的肩膀...""老毛病了。"婆婆輕描淡寫地說,"年輕時挑稻子壓的,不礙事。
"到家后,婆婆立刻鉆進廚房。我放下包想去幫忙,卻被推了出來:"你去歇著吧,廚房小,
轉不開身。"透過玻璃門,我看見她佝僂著背,動作麻利地切肉、洗菜。
汗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流下來,她也顧不上擦。三小時后,
餐桌上擺滿了菜:糖醋里脊、紅燒魚、蒜蓉空心菜...最中間是一大碗冒著熱氣的雞湯。
"吃吧。"婆婆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飯,"嘗嘗味道怎么樣。"我夾了一塊里脊,外酥里嫩,
酸甜適中,比我媽做的還好吃。"好吃嗎?"婆婆期待地看著我。"太好吃了!
"我由衷地贊嘆,"比飯店的還好。"婆婆臉上綻放出笑容,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小毅最愛吃這個。他小時候啊,每次考試考好了,
我就給他做..."她突然停住了,低頭扒了一口飯。我這才意識到,
周毅常年在外地上學、工作,婆婆已經很久沒有機會給他做飯了。那天晚上,
我主動提出洗碗。婆婆起初不同意,最后妥協了:"那你小心點,別把我那個青花碗打了,
那是小毅他爸留下的唯一物件。"我這才注意到,婆婆用的是一只邊緣有缺口的舊碗,
釉色已經斑駁。而我和周毅用的,是結婚時買的上千元一套的骨瓷餐具。半夜,
我被雷聲驚醒。起身關窗時,發現婆婆房間的燈還亮著。門虛掩著,我看見她戴著老花鏡,
就著臺燈微弱的光線在縫補什么。我輕輕推開門:"阿姨,這么晚還不睡?
"婆婆慌忙把手里的東西藏到身后:"就睡了就睡了。
"但我已經看見了——那是周毅的一件舊襯衫,領口已經磨破了。
婆婆一定是翻我們的衣柜找出來的。"這件衣服周毅早就不穿了..."我小聲說。
"我知道。"婆婆撫摸著布料,"這是他上大學那年我給他買的。那時候錢緊,
買了這一件好衣服..."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領口內側的一個小補丁:"他總說穿著舒服,
舍不得扔。"我突然理解了為什么婆婆總愛動我們的東西——在她眼里,那不是干涉,
而是愛的表達方式。她補的不只是一件舊衣服,而是兒子成長的記憶。第二天是周日,
我破天荒地睡到了八點。起床時,婆婆已經出門了。
餐桌上擺著溫在保溫盒里的小米粥和包子,旁邊壓著一張字條:"我去早市,很快回來。
"我喝著粥,發現今天的味道格外好,米粒煮得開花,還帶著一絲甜味。
想起前幾天對婆婆的態度,愧疚感涌上心頭。十點左右,婆婆回來了,
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小林,你看我買著什么了?"她像獻寶似的打開袋子,
里面是兩支包裝簡陋的口紅。"早市上買的,才十塊錢一支!"婆婆興奮地說,
"那個賣貨的說,這和你們用的沒啥區別。"我接過口紅,膏體散發著廉價的香精味。
這要是平時,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此刻,
我卻覺得比任何大牌都珍貴——婆婆是在用她的方式彌補那天的沖突。"謝謝阿姨。
"我當場拆開一支涂上,"顏色真好看。"婆婆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是吧?我就說嘛,
何必花那么多冤枉錢。"中午,公司突然打電話讓我去處理一個緊急項目。我匆匆出門,
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等忙完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推開門,屋里一片漆黑,
只有廚房亮著一盞小燈。婆婆趴在餐桌上睡著了,面前擺著一桌已經涼透的菜。聽到動靜,
她猛地抬起頭:"回來啦?吃飯了嗎?""阿姨,您怎么還沒睡?""等你啊。
"婆婆站起身,捶了捶腰,"菜都涼了,我給你熱熱。""不用了,我在公司吃過了。
"我撒了個善意的謊言,"您快去睡吧。"婆婆看起來有些失落,但還是點點頭:"那行,
你早點休息。"我洗漱完,突然覺得胃里一陣難受——晚上趕工只隨便吃了點餅干,
現在餓得發慌。輕手輕腳去廚房想找點吃的,卻發現灶臺上小火溫著一個砂鍋。掀開蓋子,
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是醒酒湯。小時候我爸爸喝多了,媽媽總會做這個給他解酒。
但我不喝酒,婆婆為什么要煮這個?正疑惑著,
婆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聽說你們年輕人加班都喝咖啡,那東西傷胃。這湯養人,
趁熱喝吧。"我這才明白,她是特意為我準備的。湯里有陳皮、山楂、葛根...喝下去,
胃里頓時暖洋洋的。"阿姨..."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您怎么知道這個方子?
""小毅他爸以前..."婆婆突然停住了,轉而說,"快喝吧,涼了就沒效果了。"那晚,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婆婆布滿老繭的手,想起她佝僂的背,
想起她為了省一塊五毛錢和人討價還價的樣子...這個固執的老人,
在用她笨拙而真誠的方式愛著我們。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比平時早起了一小時。廚房里,
婆婆已經忙活開了。"阿姨,今天我來做早飯吧。"婆婆驚訝地看著我:"你會做飯?
""跟您學啊。"我系上圍裙,"教我做您最拿手的蔥油餅怎么樣?"婆婆愣了一下,
隨即笑開了花:"好啊好啊,我教你。小毅最愛吃這個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
照在我們身上。面粉的粉塵在光線中飛舞,婆婆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教我如何揉面。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或許婆媳之間,本就不該有戰爭。第三章 蔥油餅的溫度連續三周的周末,
我都跟著婆婆學做菜。從最簡單的蔥油餅開始,到復雜的紅燒獅子頭,婆婆教得認真,
我學得也起勁。廚房里飄散的不再是火藥味,而是真實的油煙香氣。
"面團要揉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婆婆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帶著我感受面團的韌性。她的掌心粗糙溫暖,讓我想起小時候外婆教我包餃子的情景。
周毅出差回來,看到餐桌上金黃的蔥油餅,驚訝得合不攏嘴:"老婆,你做的?""那可不!
"婆婆搶著回答,臉上帶著掩不住的驕傲,"小林學東西可快了,比我當年強多了。
"我咬了一口自己做的餅,外酥里嫩,蔥香四溢。婆婆笑瞇瞇地看著我,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這一刻,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她總愛在廚房忙活——食物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周一早晨,
我發現婆婆在偷偷翻我的時尚雜志。看到我進來,她慌忙合上雜志,像個被抓包的小學生。
"阿姨,您對時尚感興趣?""我就是看看..."婆婆局促地搓著手,
"昨天買菜碰到樓下的李阿姨,她說我穿得像上個世紀的人,給小毅丟臉。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這個為了兒子省吃儉用一輩子的女人,現在卻在擔心自己給他丟臉。
"周末我陪您去買衣服吧。"我脫口而出。婆婆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不用了,
浪費那錢干啥...""就當是我送您的禮物。"我堅持道。周六,我帶婆婆去了商場。
她像進入外星世界一樣緊張,緊緊抓著我的胳膊。路過一家品牌店時,
她瞥了眼櫥窗里模特身上的藏青色外套,腳步明顯慢了下來。"試試這件?
"我指著那件外套。"不要不要!"婆婆連連擺手,眼睛卻還黏在衣服上,
"這得多貴啊..."我直接讓店員拿了合適的尺碼。婆婆穿上后,整個人都挺拔了不少。
她在鏡子前轉來轉去,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面料。"多少錢?"她小聲問我。"打折呢,
不貴。"我撒了個謊,實際上那件外套花了我半個月工資。結賬時,婆婆看到小票上的數字,
倒吸一口冷氣:"這么貴!退了吧!""穿著吧,好看。"我挽住她的胳膊,
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回家的路上,婆婆一直念叨著太浪費了。但在地鐵玻璃窗前,
我注意到她偷偷整理衣領的小動作,心里泛起一陣酸楚的甜蜜。第二天是母親節。一大早,
我就聽見婆婆在客廳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小毅啊,媽什么都不缺,
你別亂花錢...什么?已經寄出來了?"我悄悄退回房間,
給周毅發了條消息:"給你媽買什么了?""按摩椅,她老是腰疼。"周毅回復,"怎么了?
"我嘆了口氣。婆婆那間小客房根本放不下按摩椅,而且以她的性格,
肯定舍不得用那么貴的東西。中午,我特意提前回家,手里拎著個蛋糕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