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容現實和夢境本是兩個水火不容的世界。空氣里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遠處的建筑還在接二連三地崩塌,警報器發出的尖銳嘶鳴聲一陣陣刺痛著三號的耳膜和神經。
包裹著這片廢墟的是一片死灰色,只有那棵“圣樹”的顏色粗暴地撕裂了單調且渾濁的氛圍,
綠得近乎發亮的樹冠頂端,晶體容器搖搖欲墜。密密麻麻的導管纏繞在粗壯的樹干上,
尾部的吸盤堪堪平衡著樹冠上晶體容器的晃動。“炸毀晶體?
哈……哈哈……”使者好像猜到了這句話背后的動機,在笑聲的刺激下,拇指神經質地抖動。
“三號,按我說的做,大家都會相安無事?!笔拐咂綇椭鴼庀ⅲ瑯O力控制著顫抖的聲線,
即使在這種生死攸關的節點,她也在權衡利弊下保持著極致的理性,
不帶一絲人類所應該具有的情感的,冰冷到足以讓人絕望的理性,給出最有利于大局的判斷。
使者死死盯著三號手里的爆炸裝置?!耙??!币回灥拿钫Z氣。三號仰了仰頭,
停下了笑,沒有再說話。使者知道她在猶豫。“只要你——”“我沒興趣當什么救世主。
”干脆,冷靜,自私?!拔抑灰一钪!毙率澜缯Q生。過去的恩怨由死亡一筆勾銷,
、榮耀的、沒說出口的、未來得及做的、不甘心的、期望著的……都因為一個人的一個決定,
被埋沒在廢墟中,化作灰,碾成粉,隨著一陣風輕飄飄地逝去。使者糾纏了半輩子的恨,
還沒來得及釋懷就已經消散。保羅太太是個出了名的信教徒,因為她不同于他人的狂熱態度。
她的孩子在家里只能看到她忙碌家務的身影,一旦有時間,她總會去福音大教堂,
在那里靜坐,背誦復雜的禱詞,或者是默禱。
圣城的福音大教堂以它單獨建立的“庇護所”博得更多信徒的青睞,
所有人可以在任何時間進入,流浪漢也好,神父也罷,一切生靈都可以在這里落腳。
人們總能在庇護所的角落看到一個灰色身影,厚而大的兜帽堆壓在她深深彎著的脊背上,
她很少抬頭,或者四處張望,眼下散不去的黑眼圈像是大克數的砝碼,
把她的眼皮和頭顱向著地面拖拽。她總是像感到寒冷一般蜷縮著身子,或許是駝背的緣故,
走起來的時候會一下一下地向前傾,看到她的人會捏一把汗,擔心她會隨時摔倒,
也會沒由頭地覺得,她會隨時擺出匍匐在地祈禱的動作。告解室是保羅太太最多去的地方,
一個個單獨的告解室像是被立起來的棺材,
密閉的空間可以讓心懷罪惡而想懺悔的人感到安全。有人說,保羅太太之所以這樣做,
是因為她不僅殺死了她的丈夫,還在那之后拋棄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做出這種十惡不赦的罪行,當然得時時刻刻懺悔。有人說,
保羅太太因為犯下的罪行受到了天主的懲罰,精神不正常,總是喜歡說一些怪話,
說她看見保羅被地縫中憑空而出的植物一般的怪物掠走,
巨大恐懼和荒謬感讓她受到了怎樣的沖擊。保羅太太過得渾渾噩噩,
遇到人就會把那晚丈夫遇害的事細無巨細地講述一遍。一開始人們十分震驚,
還愿意思考其中的原委,對她抱有著同情和可憐,邊擦淚邊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到后來聽得次數多了,就開始懷疑她所說話的真實性,或一笑了之,或嗤之以鼻。再到后來,
保羅太太被冠以“狂熱信教徒”的稱號,說她的執念感動了天主,
所以天主派使徒帶走了保羅,幫助她心無旁騖地修心。奇怪的是,
保羅太太似乎沒有提起過她那第一個“失蹤”的可憐孩子??赡苁呛⒆邮й?,
遠沒有丈夫被怪物拖走這種事有戲劇性吧,有人這么揣測。無聊的時候,
好事的人會在保羅太太路過時喊住她,故意引著她講述那些陳詞濫調,
他們知道怎么讓她開口,“保羅太太,日子真不好過啊。”沒過多久,
使者就注意到了這位信徒。使者很欣賞有堅定信仰的人,教堂需要這類信徒。
“請問怎么稱呼您?”使者穿著長擺的整潔白袍,
脖頸上的項鏈隨著微微彎腰的動作輕輕晃動,恰到好處的微笑讓人覺得親和,
讓人理所應當地覺得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保羅太太突然被詢問,
有點手足無措:“您……您叫我保羅太太就好?!薄叭绻梢缘脑?,告訴我您的名字。
”保羅太太起初以為是自己沒有說清楚,正待再重復一遍“保羅太太”時,
條件反射的抬頭卻讓她看到了使者的眼睛,一汪寧靜、平和的碧水,
保羅太太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拔医绪炝??!薄昂苊赖拿?。
”保羅太太加入了教堂的“信徒計劃”,每天便多了一項行程:在凈心間小憩。第一天,
使者簡單地介紹了這個計劃:在特定的房間祈禱,不過以另一種方式,
信徒在深度睡眠的狀態下,讓心靈深處的執念自然顯現,在夢境里的“天堂世界”接受洗滌,
徹底洗刷潛意識中的骯臟和罪惡。不過,主動進入和較長時間地維持深度睡眠,
不是容易完成的事,需要強烈的沉睡欲望,好在教堂考慮到了這一點,
貼心地研發出一種藥劑,信徒只需要在首次體驗時使用,異常高效。編號0-1-3,
就是保羅太太,黛璃,在服用藥劑后,得到了一個自保羅遇害后,睡得最踏實的覺。
醒來的時候,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脖子還有點疼痛,可能是落枕了吧,她這樣想著。
再到后來,每次進入0-1-3房間后,她就立刻覺得疲憊不堪,
躺在設備上沒一會兒就陷入沉睡。她沒有在乎這種奇怪的現象,
因為發生了更大的事情讓她驚喜:她在夢里看見了天堂世界。
天堂世界里聚集著越來越多的人群,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看到的數量要多,
以一顆晶瑩剔透的碩大寶石為圓心,白色的椅子像年輪一般層層蔓延開來。遠處是什么?
看不清,這里是被霧團包裹著的秘境。嗡嗡不絕的禱告聲,讓她覺得自己被一個鐘罩了起來,
一絲微弱的聲音也會在四壁的碰撞下來回地蕩,腦子里什么都不復存在,全是這低沉的嗡響,
讓聽到它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吟誦。一切都是那么的純潔,沒有罪惡和死亡,
只有眾人虔誠的禱告,什么都不用想,只是讓潛意識自我發揮,
讓隱藏在心里的負面在禱告中獲得原諒。編號0-1-3想得越來越少,
身體也好像越來越輕盈,她隱隱忽忽覺得,自己睡得太多了,到天堂世界的次數太多了,
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想著再次見到使者時詢問一下,卻一直都沒有遇到過使者。
又一次深度睡眠后,編號0-1-3在準備離開教堂時暈了過去。睜開眼,
使者正默立在她身邊,烏黑的長發溫順地披落在肩頭,朦朧著眼看去,像一幅水墨畫。
看到她幽幽轉醒,使者很快地轉過身想要離開。她急著喊住了使者,說出了一切疑慮。
一口氣說完之后,她累得直喘氣,腦袋也有些暈眩,她沒有聽到回應,
只看到那汪淺淺碧水泛起了漣漪,“吧嗒”,淅瀝的小雨落在了她的臉頰。
她掙扎著想睜開眼睛,卻在這時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臉,雨滴被輕輕地拭去,
涼意由點擴展成了面,然后慢慢地蒸發,變熱,變干,最后留下一片緊巴巴的感覺。
她好像聽到了啜泣聲,“誰在哭……誰會為我這種人哭泣……”她情緒異常激動,
借著后頸處傳來的劇痛再次獲得片刻的清醒。在微弱呼吸的間隙,
斷斷續續的音節從齒縫流出,“救……救……”“請原諒,這是凈心起了效果的正?,F象,
只要……”連這公式化的回答都沒來得及聽完,她又陷入了昏迷。“新增病例,錄入檔案。
副作用:身體疲軟,神志不清,體溫極高,芯片狀態異常?!比旌?,0-1-3編碼歸檔,
暫無使用人員。中心廣場鬧鬧嚷嚷地聚集著很多人。“我們的罪惡已經太深重了!
在一切都來不及之前,虔誠地禱告吧!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家人,也為了執迷不悟的世人,
加入教堂的信徒計劃,在禱告里贖罪,進入天堂世界吧!”“現實是殘酷的,可在夢境里,
一切都能獲得原諒,遵從自己的內心,在洗刷過貪欲之后,為現世禱告納福吧!
”神父站在高臺上,激情澎湃地講著此類引導意味十足的話,時不時使勁地揮動著他的臂膀。
匯集在神壇周圍的眾人,帶著嚴肅的神色聽著,面黃肌瘦,骨瘦如柴,
仰著臉巴巴地望著神父。教堂為了研發更新更尖端的技術,打著發展旗號,
用各種手段占據了大部分的財政預算,一手操控著市場,按時按量供給著生活必需品,
民眾在最低保障下茍延殘喘,又因為教堂強大的思維灌輸力度,很難團結在一起進行反抗。
不僅如此,多數有思想有能力的人,被教堂源源不斷地挖掘,納入教堂的運行體系中,
待遇自然不必多說,在這里優勝劣汰的一個表現就是,勝出者切實地享有一些資源,
職位越高,待遇越好。教堂能如此肆意妄為,還有一個原因:教堂也確實做出了很多的功績,
單是一個S303運算系統,就把人類所能觸及的智慧提升到了另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層面。
把錢財用來做實事,也很難給它蓋上莫須有的罪名,況且教堂的社會意義特殊,一時間,
真讓它做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物質生活勉強維持,又看不到通過反抗來改善的辦法,
民眾把目光自然地投向了精神層面的支持,“信徒計劃”是免費收容,所以在前期,
加入此計劃的人數極速上升?!耙磺谐晒际窃趥ゴ蟮臓奚螳@得的,
只要不是100%的死亡,那就是勝利的一種,為全人類事業獻身的勇者,
會被天主賜予進入天堂的無上榮耀,他的子孫后代會將他視為永遠的驕傲!”神父如是說,
極力調動著眾人的情緒。盡管在前期的實驗當中,有不少病例甚至是死亡,
但此計劃還是獲得了極大程度上的寬容。在教堂擔任職位的人,見慣了痛心疾首和死亡,
再極端的情緒也很難再讓他們共情,生離死別也似乎成為了家常便飯,他們只是靜默地旁觀,
冷眼看著人情冷暖。使者自小就來到了這里,她對時間的流逝不是很敏感,
只是由著自己的頭發由寸頭長到齊膝。她喜歡自己的長發,會每天早早起床,
像小貓舔毛一樣慢慢地梳理自己的頭發,每當這個時候,她會覺得格外安心和平靜,
這是屬于她自己的時間。她也喜歡看頭發隨著步伐飄動的樣子,“就像是在風里的柳條一樣。
”使者偶爾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好,回想小時候的事時,想到的總是很模糊的幸福畫面,
可她卻感覺那些很不真實,“如果小時候一家人這樣親近,又怎么會把我拋在這里,
幾年都不聞不問呢?”而且,使者好像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教堂要求相互以職位或者編號相稱,名字反倒成了應該被抹除的彰顯個性的東西,
教堂不允許個性的出現,因為這往往意味著難以掌控,教堂需要的是規則和秩序。
但是使者喜歡默默記住別人的名字,她總覺得有人的名字和這個人本身非常貼合,
好像他生來就應該被這樣稱呼一樣,短短的兩三個字就能提煉出一個人獨有的特質,
這就是名字的意義。不過,使者也不經常琢磨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她忙著背誦禱詞,
忙著打雜,忙著探索這個規格巨大且構造復雜的神秘教堂,也忙著想方設法地偷看禁書。
有一天,使者發現了一棵特別的樹。為了躲掉主事額外安排給大家的打雜,
使者偷偷地跑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個廢棄了的教堂后院。
她輕車熟路地躥上了最角落的一棵樹,那里是被她占領的“閱覽室”。不幸的是,
這次樹枝終于承受不住,剛才還悠哉游哉蕩腿的使者變成了自由落體,被樹干一擋,
落地后滾了幾圈才停下。使者暈頭暈腦地坐起來,想用手撐著旁邊的樹干站起來,
卻感覺指尖傳來微微震動的感覺,她猛地一縮手看了過去,
一塊樹干顏色的電子屏上閃爍著“指紋錯誤”幾個字。使者沒有聲張,
把這件事悄悄瞞了下來。使者離開時,隱藏在樹葉里的監視器閃了閃紅光。使者很聰明,
是同階段中絕對的佼佼者,成年以后便被神父舉薦,直接在主教的手下辦事。
打雜的事便繼承給了下一代小使者,現在的使者升職成為主教的助理團之一,負責輔助工作,
信徒計劃就是一項主要工作。隨著出色的表現,使者逐漸成為助理團主事、主教的左膀右臂,
又晉升到僅次于主教的,教堂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接觸到了很多之前所不知道的信息。
自從用自己的權限查閱過頂層的保密級檔案后,使者度過了一段煎熬且痛苦的時間,
她發現了教堂真正的黑暗地帶和骯臟手段,遠不及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有資格知道這些的人,
實際上也是參與了這些事情的人,或者主動,或者被動。
使者努力進入領導層的目的就是想要通過自己的帶動,來改變教堂的不合理之處,
可是真的到達了現在這個地位時,卻發現自己才是導致惡果的兇手之一,
撲面而來的荒謬感撕裂著使者的內心,反胃,惡心,失眠,使者曾一度想要自殺,
可是死亡是懦夫的選擇,自殺指向的不是解脫,而是逃避。
只有研究出教堂信徒計劃的深層邏輯和結局,才能拯救被迫害的人,而要想繼續研究,
就得讓計劃正常運行下去,使者既不能加速推進,又不能袖手旁觀,
她就在一天天的研究中痛苦地活下去。信徒計劃穩步推進,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企圖在夢境中短暫地逃避現實,得到一絲喘氣的機會。趨勢呈正相關的是病理記錄檔案,
一沓一沓的紙堆在倉庫觸目驚心。使者經常來這里休息,隨手翻閱著摞在最上層的檔案。
有天當使者倚靠著書架推想死亡人數激增的原因時,
眼神不經意落在了對面書架頂端的一個小三角上?!澳鞘鞘裁??”使者當即踩著幾本厚書,
踮著腳把三角拽下來,原來是一本落滿了灰塵的書。即使被嗆得直皺眉,
但在紙質書籍稀少的現在,還能發現這樣質樸的存在,使者也顧不得什么,
隨手抖了抖灰就翻閱起來。這是一本筆記,更準確地說,是一本日記。從內容來看,
作者是教堂的職員,而且地位不低,日記有關于研究的感想。慢慢翻過去,
使者看到了一位同樣痛苦掙扎著的研究者,日記的后部分,筆跡漸漸得不那么工整,
字數也明顯地少了下去,在書末,歪歪扭扭的的文字像茍延殘喘的病人,
在彌留之際奮力嘔出最后的心血來作為自己存在過的證明。在仔細辨認過字跡后,
使者結合自己的研究,總結出一段:人類在深度睡眠時,松果體會分泌量子態生物粒子,
即Oneirogenic Particles(簡稱OP粒子/夢素),
其攜帶著做夢者的潛意識碎片,以睡眠者為中心呈波狀擴散,通常情況下,
有效半徑為10米,可以穿透常規建材,但被鉛層阻隔?!拔易罱叛芯砍鰜淼臇|西,
竟然有人在之前就理解到這樣透徹的地步,可惜了……”使者順手把這本書放在了一旁,
雖然它曾經是一個人的研究心血,可是已經過時了,“失去了價值的東西。
”使者邊順著自己的頭發邊想,以前齊膝的長發被剪短到了及腰,沒辦法,
打理起來太費時了。“沒用的東西應該被舍棄?!笔拐呗袷子谘芯?,
百忙之中抽空指揮著運輸隊伍把一批一批的尸體分類送到不同的收納場,
看到操作不熟練的人員,她會帶有怨氣地催促:“你有認真接受培訓嗎?
你該為自己低下的效率感到羞愧!你說什么?這只是一堆死人而已,迅速收起你的情緒!
”“要救更多的人就要高效率,要效率就不能讓情緒干擾工作。”起初,
使者總會有此類想法,她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她對自己變得冷漠麻木的開脫說辭。
失去了親人的人,會用睡覺來麻痹自己,漸漸的,有人即使沒有加入信徒計劃,
也會每天自發地陷入深度睡眠,數量多了,教堂那邊的“天堂世界”就受到了干擾。
為了對抗非組織性的夢境混亂,也為了補上逝世者的空缺,教堂推出一系列的補助政策,
吸引著各地的人前來一探究竟。起初,教堂會控制居民房屋的片區規劃,
在外城人不斷涌入后,先是樓層加高,漸漸的就成了加建,房屋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50米,25米,10米,按研究結果來看,10米已經是通常情況下的安全閾值。
事關重大,教堂不想獨自承擔責任,于是擬了一份報告,
把這個燙手山芋踢向了更高層的人來決定?;貜拖聛砹?,很簡短,“繼續?!奔尤胗媱潱?/p>
死去,親人為了逃避現實而私自進入深度睡眠,教堂為了彌補空缺而不斷招人,再加入,
再死去,一個沒有結局的惡死循環把所有身不由己的人卷入深淵。
隨著進入深度睡眠的人數增多,范圍擴大,又得不到教堂及時有效的控制,
便出現了距離相近的人之間夢境互相侵蝕的現象,
夢境里出現的場景也不再只有教堂構建出來的天堂世界,
各種奇形怪狀的物體被混雜的夢境塑造出來,嚴重時會以實體出現影響現實世界,
或者讓受到侵蝕的人身體發生異變。使者日復一日地研究,終于,
她弄清了藏在樹干中那個秘密。使者再次去了那個荒棄的后院,找到了那棵樹。
使者看見了一顆碩大的晶體,被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椅子圍繞,周圍有霧一樣的東西,
仔細辨認,可以看出是人的輪廓,空氣里還有很輕很輕,但一直持續著的嗡嗡聲,
使者聽不出來是什么發出的聲音,但直覺引著她往恐怖的方向飛馳,使者愣了片刻,
隨即用一直帶在身上的影素匣把這個畫面錄了下來。重新回到地面以后,使者定了定神,
將原本挽著的頭發散了下來,蓋住了后背被汗浸濕的衣服。沒過多久,異象出現,
街上出現了各種詭異的東西,蠕動著行走的肉瘤,長著三只眼睛的流浪狗,
攀附在房屋上的爬行植物……有的還帶有攻擊性,一時間慘態頻出。
教堂緊急組織了數支整肅隊伍,用以消殺異象。使者主動申請帶隊,
理由是想借此為自己的推斷獲取更多的證據。使者的猜想被證實了,這些異象都是來自夢境,
不同夢境的物體雜糅在一起,OP粒子在極端的擠壓之下發生變異,
以實體的形態干擾現實世界,這一現象被成為“夢境侵蝕”,或是“夢境污染”。
不管是街上的怪物,還是有些人身體的異變,都是夢境侵蝕的產物。
民眾不知道異象出現的原因,現實的恐怖場景反而刺激著他們想要沉睡的欲望,
夢境里永遠是安寧的祈禱場面,任誰也不會想到,充滿美好的禱詞,
被晶體全部吸收再吐出后,就成了各種成分復雜的怪物,
更不用說其中難免會有帶著骯臟念頭的禱告。夢境侵蝕的危害程度不等,在持續的時間最長,
也是最為慘烈的一次侵蝕中,使者親自參與清洗。不同于往常,除了圣城街面上一片狼藉,
教堂的一個后院還發生了爆炸,那一片的樹和土地坍塌在一個焦黑的深坑中,
這個事情被教堂迅速封鎖,城里的居民忙著保命,也就沒人注意到這場風波。在這之后,
使者消失了三個月。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時,使者剪了齊肩的短發,也不再整日進行研究,
見過使者的人都猜測她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要么就是大病了一場,憔悴得不成樣子。
盡管狀態不佳,但使者畢竟是參與了目前為止最大規模清洗的管理層人員,最具有發言權,
因此教堂以她的名義提議,成立了專門的實驗型研究所,在后方搭建起集裝箱實驗室,
而使者親自主持,在遠離城中心的郊區設立了避難所。之后的數次夢境侵蝕,
都得到了及時有效的控制。并且在S303系統的輔助下,
已經可以推算出夢境侵蝕出現的大概時間和頻率,
提前的預防措施讓圣城度過了一段平安時期。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使者,她最近越來越郁郁寡歡,在那三個月里,支撐著她活到現在的三觀再一次被重塑,
以前她自以為發現了黑暗,也只是教堂允許她看到的一部分,直到如今,
她才算有資格了解更接近真相的一些東西?!霸瓉?,從始至終,
我甚至沒有完全控制自己身體和行動的權力……”從以前自以為主動留在教堂,
到現在發現自己被教堂利用,使者從來沒有逃走的念頭,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這里,
教堂不允許,自己也不允許,還有那么多活著的人等著被救,一旦放棄,
由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治療經驗就白白地浪費,死去的人也白白地犧牲。
“非要有人承受痛苦的話,我一個就夠了。
”嚴重的自毀傾向讓使者時不時產生一些扭曲的想法。使者總是在為拯救別人的命奔波,
命運這片泥沼,使者掙不開,逃不脫,陷得痛徹心扉,死得心甘情愿。晨禱的鐘聲還未散盡,
福音大教堂的全息報警器驟然炸響。使者沖進監控室時,
整面墻壁上的投影都在瘋狂閃爍——由三億信徒共同構建的“天堂世界”正在迅速崩塌。
純白的圣城被墨綠色藤蔓纏繞,密密麻麻鑲嵌在藤蔓表層的眼球骨碌碌地轉動著,
像滾輪一樣在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道黏液和血漿的混合物。圣城的創建者,
安弗主教懸浮在半空中,頭顱向外裂出三瓣,露出內部蠕動的晶體觸須。
“污染指數突破闕值!L3區完全失聯!”助理的驚呼聲刺入了使者的耳蝸,耳鳴緊隨其后。
突然一陣灼燒,使者頸后的神經植入芯片加深了她的痛感。
“嘶……夢境侵蝕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辈皇求@慌失措的疑問,
而是有所預料的呢喃和思考。使者站得筆直,隨著十指的翻飛,
投影屏上彈出“進行中”的字樣。為了全方位不間斷地監視各區,
探感器會自動將異常場景呈現在投影屏上。在使者打算離開時,主教出現在屏幕上,
異態盡收眼底?!斑@次的污染源是……主教!”負責檢測的助理匯報出結果。
使者的臉上難得有了一點表情。邁出去的腳停留了幾秒,又迅速移動到了操作臺前。
“啟動成功?!碧崾疽繇懫?。讓主教時刻保持得體畢竟是每一個使者的責任?!拜喠鳈z測。
”對著助理扔下這句話,更準確地說,四個冷冰冰的字后,使者大跨步走了出去,
衣服上的掛飾第一次如此大幅度地擺動,叮叮當當的聲音迅速由近及遠。
她著急去欣賞那難得一見的場面吧,“又是一場大規模侵蝕。
”上次是以怎樣的心情刺穿那顆晶體的?好像記不清了,
使者只記得當時在爆炸中死里逃生的刺激感。不過現在再次面臨這種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