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高三開學第一天，教室里風扇吱呀轉動，攪動著九月初還未散盡的暑氣。
程榆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在他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投下一片斑駁。"同學們安靜。
"班主任李老師敲了敲講臺，"今天我們班來了位轉學生。"程榆抬起頭，鉛筆在指間頓住。
門口站著一個穿淺藍色連衣裙的女生，陽光從她身后漫進來，顯得格外溫暖。"大家好，
我叫桑恬。"她的聲音像夏天冰鎮過的檸檬水，"桑樹的桑，恬靜的恬。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程榆注意到她說話時眼睛會微微彎起，像兩枚小小的月牙。
"程榆。"李老師點他的名，"你是班長，帶新同學熟悉下校園。""好。"他站起身，
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個調。走近時，他聞到桑恬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走廊上，
程榆刻意保持著半步距離。"這是圖書館，食堂在那邊，實驗樓..."他機械地介紹著，
視線始終盯著前方的大理石地面。"班長。"桑恬突然停下腳步，"我可以借本書嗎？
"圖書館里很安靜，程榆看著桑恬踮起腳尖從文學區抽出一本《小王子》。
她的指尖在書脊上輕輕摩挲，像對待什么珍寶。"這本書不錯。"程榆脫口而出，
隨即懊惱地抿住嘴唇。他本想說更多，說他喜歡里面關于日落的那段，
說他每次讀到小王子與玫瑰都會心頭一顫。"你也喜歡嗎？"桑恬轉過身，眼睛亮晶晶的。
程榆點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說點什么，但所有詞匯都卡在喉嚨里。
最終他只是指了指手表："該回教室了。"那天晚上，
程榆在臺燈下翻開藏藍色封皮的日記本。這本子他從初中記到現在，
密密麻麻全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最新一頁上，
他寫道："今天遇到了一個眼睛會說話的女生，她拿起《小王子》的樣子，像捧著一顆星星。
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我書架上有三個不同版本的《小王子》，
每次讀到小狐貍說'請你馴養我'那段，我都會想起陽光下她微笑的側臉。
"寫完后他迅速合上本子，像是怕被誰看見似的。窗外蟬鳴陣陣，程榆躺在床上，
眼前浮現出桑恬踮腳取書時裙擺揚起的弧度。他翻了個身，把發燙的臉埋進枕頭里。
第二天早讀，程榆發現桑恬的座位空著。他的目光在那張桌子上停留了太久，
直到前桌的王浩用胳膊肘捅他："看什么呢班長？作業借我抄抄。""自己做。
"程榆收回視線，卻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教室門口。桑恬遲到了五分鐘。
她小跑進來時臉頰泛紅，發梢還掛著水珠，像是剛洗過臉。
程榆注意到她手里拿著那本《小王子》，書頁間夾著幾張便利貼。"抱歉李老師，
我昨晚看書睡晚了。"桑恬的聲音帶著鼻音。程榆低頭假裝看書，耳朵卻豎著聽她的動靜。
桑恬從他身邊經過時，一片花瓣從書頁間飄落。他彎腰撿起，是朵壓扁的梔子花，
已經變成了淡黃色。"謝謝。"桑恬接過花，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掌心。
那一瞬間程榆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桑恬，"李老師突然說，"你語文成績不錯，
下周一由你來朗讀你的作文。"桑恬點點頭坐下。程榆用余光看到她翻開《小王子》，
在扉頁上寫了什么。他很想知道，卻不敢湊近看。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切進來，
在他們之間畫出一道明亮的線。程榆悄悄把椅子往右挪了半寸，
讓自己的影子能夠觸碰到她的桌角。第二章周一早晨的語文課，教室里的吊扇轉得懶洋洋的。
程榆用余光瞥見桑恬將《小王子》小心地塞進課桌，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作文紙。
她的指尖在紙角無意識地卷了卷，又撫平。"桑恬，"李老師敲了敲講臺，
"上來讀你的作文。"程榆看著桑恬站起身，藍色裙擺掃過課桌邊緣。"《城市的天空》。
"桑恬站在講臺邊，聲音比平時低半個調。程榆放下筆。
他注意到桑恬讀第一句時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在新家的第十五天，
我發現這里的天空比原來住的地方矮一些..."桑恬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
程榆卻覺得教室在一點點消失。他看見的不是站在講臺上的轉學生，
而是一個趴在陌生城市窗臺上數云朵的女孩。"...那些云移動得很快，像在逃跑。
媽媽總說新環境好，但沒人告訴我，同一個太陽照在不同的陽臺上，溫度會不一樣。
"程榆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課桌上收緊。他想起自己初二那年全家搬來這個城市，
母親把新家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說這樣就不會注意到窗外的景色全變了。
"有時候我會在舊書里找從前夾進去的花瓣，它們已經和記憶里的顏色不一樣了。就像我，
看起來還是我，但某些部分已經..."桑恬的聲音突然打了個顫。
程榆看見她迅速眨了兩下眼睛，把作文紙舉高了些，紙面在晨光中微微發亮。
"...已經像被橡皮擦過，留下淡淡的痕跡。"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后排同學轉筆的聲音。
"寫得不錯。"李老師點點頭，"就是太憂郁了，高三學生應該更積極些。回座位吧。
"桑恬走下講臺時，程榆迅速低下頭假裝記筆記。但他的鋼筆早在五分鐘前就沒水了，
筆尖在紙上劃出幾道無色的凹痕。下課鈴響，程榆看著桑恬把作文紙折成小方塊，
塞進《小王子》的扉頁里。他想說點什么，但王浩已經勾住他的脖子："班長，
數學作業借我參考下！"放學時，程榆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他透過教室后門的玻璃窗，
看見桑恬獨自走向食堂。食堂里人聲鼎沸。程榆端著餐盤在柱子后站了十分鐘，
直到看見桑恬在靠窗角落坐下。他深吸一口氣，裝作剛發現她的樣子走過去。"這里有人嗎？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桑恬抬頭，嘴角沾著一點番茄醬："班長？沒有，你坐吧。
"程榆的餐盤里盛著番茄炒蛋、青椒肉絲和米飯。全是食堂最普通的菜色。
但他注意到桑恬盤子里只有番茄炒蛋蓋飯，胡蘿卜絲被仔細地挑出來堆在餐盤邊緣。
"你不吃胡蘿卜？"話一出口程榆就后悔了，好像在多管閑事。桑恬卻笑了，
用筷子尖指了指那堆胡蘿卜絲："它們有股泥土味，像在提醒我根在哪里。"她頓了頓，
"不過我媽媽以前會強迫我吃，說對眼睛好。"程榆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捕捉到了那個"以前"，但不敢追問。"你作文寫得很好。"程榆突然說。
桑恬的筷子頓了一下，"是嗎？李老師不是說太憂郁了？""但很真實。
"程榆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也搬過家。知道那種感覺。"桑恬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是平時那種禮貌性的光亮，而是更深處的什么東西被點燃了。程榆感到一陣眩暈，
他低頭扒飯，結果把一粒米吸進了氣管。他咳得滿臉通紅，桑恬遞來紙巾時他都不敢接，
怕碰到她的手指。這場午餐最終在程榆打翻湯碗的慌亂中結束，
但他記住了桑恬說番茄炒蛋要加糖才好吃，記住了她喝水前會先吹三下，
記住了她餐巾紙折成小方塊再擦嘴。第二天體育課，男生測一千米。程榆跑到第二圈時，
看見桑恬和幾個女生坐在樹蔭下。她膝蓋上攤著《小王子》，但目光卻追著跑道。
當程榆經過時，她突然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加油。"程榆讀出了這個口型。
他最后的沖刺讓體育老師都驚訝地看了眼秒表。跑完后程榆癱在草地上，
心臟跳得像是要裂開。他不知道這是因為長跑，還是因為樹蔭下那個藍色的身影。
放學時下起了小雨。程榆在走廊上看見桑恬站在教學樓門口，望著雨幕發呆。
他書包里有一把折疊傘，嶄新的，是上周母親塞給他的。"你沒帶傘？"程榆走到她身邊，
聲音繃得緊緊的。桑恬搖搖頭："早上天氣很好，
沒想到..."程榆已經掏出了那把藍格子折疊傘。他手忙腳亂地打開它，傘骨卻卡住了，
只撐開半邊。雨水順著他的劉海滴到鼻尖上。"噗。"桑恬突然笑了，"班長，
你好像比我還不會應付雨天。"最后他們共撐那把歪歪扭扭的傘走到校門口。
程榆的右肩被淋得透濕，但他堅持把傘往桑恬那邊傾斜。雨水混合著她身上的梔子花香，
變成一種奇特的清新氣息。"謝謝。"桑恬在校門口的公車站停下，"我坐52路，你呢？
""我騎自行車。"程榆撒了謊。其實他應該去對面坐38路。"那明天見。
"桑恬微笑著把傘還給他，指尖在他掌心停留了半秒，"傘很可愛。"程榆站在雨里，
看著52路公交車吞沒了那個藍色身影。他突然想起什么，轉身沖回學校。教室已經鎖門了，
但他記得桑恬的作文還夾在《小王子》里。圖書館還亮著燈。
程榆在文學區找到了那本《小王子》。桑恬顯然剛還回來，書脊上的編碼條還溫熱著。
他顫抖著翻開扉頁，在借閱登記卡最下面，
看見一行小小的鉛筆字："想要一個不會離開的星球。"程榆的指尖撫過那行字，
鉛筆灰沾在他的指紋上。他想起自己日記本里寫過幾乎相同的話。雨聲在窗外變得遙遠，
他站在圖書館昏黃的燈光下，突然覺得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生根發芽。那天晚上，
程榆在日記本上寫道："今天知道了她不喜歡胡蘿卜，喜歡在番茄炒蛋里加糖。
她的作文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藏起來的那部分。借閱卡上的那行字，
像是對某個無人知曉的呼喚的回應。我們是不是都在尋找同一個星球？
"寫完后他沒有立即合上本子，而是翻回前面一頁，在那朵壓扁的梔子花旁邊，
用鉛筆畫了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傘。第三章期中考試前一周，教室里的空氣都變得凝重。
程榆正埋頭整理數學筆記，突然聞到一陣淡淡的梔子花香。他抬頭，看見桑恬站在他課桌旁，
手里捧著練習冊，紙張邊緣被翻得微微卷起。"班長，"她聲音很輕，"能請教你一道題嗎？
"程榆迅速合上本子，往旁邊挪了挪："哪道？"桑恬在他身邊坐下，
練習冊上密密麻麻全是鉛筆寫的解題步驟，很多都被橡皮擦去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她指著其中一道立體幾何題："我總卡在這一步。"程榆低頭看題，
發現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桑恬的發梢掃在他手腕上，癢癢的，像被羽毛輕輕撩過。
他清了清嗓子，從筆袋里拿出一支紅色圓珠筆。"這里需要作一條輔助線。
"他在圖上畫了條虛線，手很穩，但手心已經沁出了汗，
"然后建立空間坐標系..."桑恬湊近了些，程榆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味道，
像是雨后青草的氣息。她思考時會無意識地咬住鉛筆尾端，在上面留下一排細小的牙印。
"原來是這樣！"她突然睜大眼睛，程榆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
卻異常清晰。他又講了兩道題，時間流逝得毫無知覺。直到教室后門被推開，
王浩的大嗓門響起來："班長！老李找你……"聲音戛然而止，"哦豁，在輔導功課啊？
"程榆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在課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桑恬卻笑了："班長講題比老師還清楚。"王浩擠眉弄眼地走了。程榆紅著耳朵收拾書本，
發現桑恬在練習冊角落畫了一個小小的星星，旁邊寫著"謝謝程老師"，后面還跟了個笑臉。
他的心臟像是被那笑臉燙了一下。第二天早自習，李老師敲了敲黑板："下個月是校慶，
我們班要出期黑板報。"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掃了一圈，"程榆，你和桑恬負責吧，你寫字好，
她畫畫不錯。"程榆的背一下子繃直了。他不敢轉頭看桑恬，只聽見她清脆地應了聲"好"。
放學后，同學們陸續離開。程榆站在黑板前，粉筆在指間轉來轉去。桑恬搬了把椅子墊腳，
正在畫板報的邊框。"你想寫什么內容？"程榆問。桑恬咬著下唇思考，"星空怎么樣？
"她突然轉頭，程榆來不及移開視線，兩人四目相對，"校慶那天晚上不是有觀星活動嗎？
"程榆點點頭，開始在黑板左側打格子。桑恬哼著歌繼續畫畫，是一幅星空圖，
藍色粉筆在她手中變成了漸變的銀河。他們配合得很默契，偶爾手臂相碰，
誰都沒有刻意躲開。"班長，"桑恬突然說，"你知道小王子的星球上有多少次日落嗎？
"程榆手中的粉筆"啪"地斷了："四十三次。""答對了。"桑恬笑了，
在黑板的右下角畫了一個小小的王冠圖案，幾乎隱沒在星云里，"這是給聰明人的獎勵。
"程榆盯著那個小圖案，喉嚨發緊。他知道這是《小王子》里國王的象征，
那個聲稱自己統治所有星星的孤獨君主。天色漸暗，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桑恬跳下椅子退后幾步欣賞作品，不小心踩到了程榆的腳。她失去平衡的瞬間，
程榆下意識扶住了她的肩膀。"對不起！"桑恬站穩后立刻彈開，耳尖泛紅。"沒關系。
"程榆松開手，指尖殘留著校服布料柔軟的觸感。他們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時，
程榆發現桑恬把《小王子》忘在了講臺上。他猶豫了一下，從筆記本里撕下一張紙條，
寫下"畫得很美"，夾在書里明天還給了她。校慶那天陽光明媚。下午的籃球賽，
程榆作為班級代表上場。他平時很少參加這類活動，但這次體育委員軟磨硬泡，他只好答應。
球場邊圍滿了人。程榆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桑恬，她穿著淺黃色連衣裙，
在一群校服中格外顯眼。比賽進行到下半場，雙方比分咬得很緊。程榆接到傳球時，
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喊："班長加油！"是桑恬。她雙手攏在嘴邊，眼睛亮得像星星。
程榆突然感覺一股熱流涌向四肢，他運球突破防守，在終場哨響前投出一記三分球。球進了。
全場歡呼聲中，程榆望向場邊，對桑恬露出了笑容。那是他第一次在學校里笑得那么開懷，
以至于跑過來的王浩一臉見鬼的表情："臥槽，我們的冰山班長居然會笑？"桑恬也笑了，
臉頰上浮現兩個小小的酒窩。程榆想說什么，卻被隊友們抬起來拋向空中。
在起起落落的視野里，他始終能看到那一抹鵝黃色的身影。賽后，
程榆在更衣室發現了書包側袋里多了一瓶冰鎮礦泉水，
瓶身上貼著一張便利貼："給MVP"。字跡清秀，右下角畫著一顆小星星。那天晚上，
程榆在日記本上畫了一幅簡陋的籃球場，一個小人站在記分牌下，
旁邊寫著："今天她叫我班長時，心跳比投進決勝球時還快。"期中考試結束后的某個午后，
程榆去辦公室送作業。回教室時，他聽見女廁所附近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透過半開的窗戶，
他看見桑恬站在洗手臺前，肩膀微微顫抖。"我說了不想回去！"她對著手機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