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陳小梅出生的那天,村里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場雨。?雨水沖刷著陳家破舊的瓦房,
順著屋檐形成一道道水簾。陳大山在產(chǎn)房外來回踱步,聽著妻子撕心裂肺的喊聲,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當接生婆抱著那個不足四斤的嬰兒出來時,臉上沒有一絲喜色。
?"是個女娃,但..."接生婆欲言又止,
"秀蘭她...血止不住..."?陳大山?jīng)_進房間,
看到妻子蒼白如紙的臉和身下浸透的床單。秀蘭的嘴唇蠕動著,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他跪在床邊,握住妻子冰涼的手,
聽到她最后的囑托:"照顧好...小梅..."?雨聲淹沒了新生兒的啼哭,
也帶走了陳小梅此生從未謀面的母親。?葬禮很簡單,一口薄棺,幾個親戚,
連墓碑都買不起最好的。陳大山抱著襁褓中的女兒,站在新墳前,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村里人的竊竊私語像毒蛇般鉆入他的耳朵:"這女娃命硬,克死了親娘。
""老陳家本來就窮,這下更完了。"?陳大山緊了緊懷中的襁褓,轉身離開。
他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但小梅會在這陰影下長大——這是她出生就背負的原罪。
?小梅的童年是在廢品堆和工廠車間度過的。陳大山白天在縣里機械廠做搬運工,
晚上去酒店做清潔,周末則騎著三輪車收廢品。即便如此,
微薄的收入也難以支撐父女倆的生活和償還為妻子治病欠下的債務。?"爸爸,
為什么我沒有媽媽?"五歲的小梅坐在廢品堆里,用臟兮兮的小手擺弄一個撿來的布娃娃。
?陳大山停下手中的活,蹲下來擦去女兒臉上的灰塵:"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但她很愛你。
"他不敢告訴女兒,村里孩子都叫她"災星",說她的出生帶走了母親。
?小梅七歲那年冬天,陳大山高燒不退卻仍堅持去上工,結果在搬運機器時暈倒,
被鋼架砸斷了左腿。工廠以"違規(guī)操作"為由只支付了基本醫(yī)療費。
父女倆蜷縮在漏風的屋子里,靠著鄰居送來的稀粥度日。?"爸,喝藥。"小梅踮著腳,
把煎好的中藥端到床前。藥是她用放學路上采的草藥熬的,方子是從村口老中醫(yī)那里求來的。
?陳大山看著女兒凍得通紅的小手和單薄的衣衫,突然崩潰大哭:"是爸沒用,
讓你受這種苦..."?小梅用小手抹去父親的眼淚:"爸不哭,等我長大了,
一定讓你過好日子。"?這句話成了支撐陳大山活下去的信念。腿傷好轉后,
他更加拼命工作,甚至同時打四份工。而小梅則學會了做飯、洗衣、照顧家,
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寫作業(yè),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這對父女。
小梅十二歲那年,一場無名高燒讓她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陳大山借遍親戚才湊夠醫(yī)藥費,
卻也因此欠下更多債務。病愈后的小梅更加瘦小,身高停留在一米五,
像個沒發(fā)育完全的孩子。?"掃把星!離我兒子遠點!"同學的媽媽在校門口推搡著小梅,
因為她的兒子考試不及格卻怪罪于和小梅同桌。?小梅默默撿起被扔在地上的書包,
拍去上面的塵土。這樣的場景她早已習慣——體育課沒人愿意和她一組,
春游時大家都躲著她坐,甚至老師發(fā)作業(yè)本都避免與她有肢體接觸。?2初中畢業(yè)那天,
小梅拿著勉強及格的中考成績單,對父親說:"爸,我想去讀衛(wèi)校。護士好找工作,
能早點賺錢。"?陳大山看著女兒過早成熟的眼睛,心如刀絞。
他知道以小梅的成績本可以上高中,但貧困讓他們別無選擇。
?市衛(wèi)校的三年是小梅人生中最平靜的時光。雖然仍要勤工儉學,但這里沒人知道她的過去。
她像一株石縫中的小草,頑強地向著陽光生長。?實習期間,小梅被分到縣醫(yī)院婦產(chǎn)科。
第一次見到新生兒降臨,
已——那個渾身血污、哇哇大哭的小生命讓她想起了從未謀面的母親和自己不受歡迎的出生。
?"3床呼叫!"呼叫鈴打斷了她的思緒。?"來了!"她擦干眼淚,迅速準備好用物。
工作是她最好的逃避方式,忙碌能讓她暫時忘記自己的不幸。?拿到護士資格證的那天,
小梅給父親買了一件新棉襖。陳大山摸著厚實的布料,
眼眶濕潤:"亂花錢...爸有衣服穿..."?"以后我給你買更多。
"小梅笑著幫父親穿上,卻發(fā)現(xiàn)棉襖在他瘦削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歲月和辛勞早已榨干了這個男人所有的青春和健康。?醫(yī)院的工作辛苦但穩(wěn)定。
小梅把大部分工資都存起來,一部分還債,一部分給父親買補品。偶爾,
她也會犒勞自己——一杯加了珍珠的奶茶,或者一條打折的碎花裙。
這些小小的奢侈總能讓她開心一整天。?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小梅在醫(yī)院走廊遇到了張強。
他是來探望住院的父親的,手里拎著水果和營養(yǎng)品。?"小梅?真的是你!
"張強驚喜地喊道,"我是張強啊,咱們村的,比你大兩歲,記得嗎?"?小梅當然記得。
張家在村里開小賣部,家境還算寬裕。張強是村里少數(shù)從未欺負過她的人之一,
有次還偷偷塞給她一塊糖。?"記得...你爸怎么了?"小梅小聲問道,
眼睛盯著自己的護士鞋。?"老毛病,高血壓。"張強笑著說,"沒想到你當護士了,
真厲害。"?這句簡單的稱贊讓小梅心頭一暖。那天之后,張強經(jīng)常借故來醫(yī)院,
有時帶一袋水果,有時只是一瓶礦泉水。他的笑容像陽光,慢慢融化了小梅筑起的心墻。
?"小梅,跟我好吧。"三個月后,張強在醫(yī)院的樓梯間攔住她,手里是一束花,
"我知道村里人怎么說你,但我不信那些。你是我見過最堅強、最好的姑娘。
"?小梅的眼淚砸在白色的護士服上。她從未想過會有人愿意接受她的過去,
接受她那個破碎的家。?陳大山對這段戀情憂心忡忡:"張家能同意嗎?
咱們家這條件..."?出乎意料的是,張家父母雖然不太情愿,但也沒有強烈反對。
"孩子喜歡就好,"張強的父親說,"小梅那姑娘挺踏實的。"?婚禮很簡單,
只請了幾桌親近的親戚朋友。小梅穿著租來的婚紗,看著鏡中略顯蒼白的自己,
恍惚間覺得命運終于開始垂憐她。?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張強經(jīng)營著小賣部,
偶爾跑些小生意;小梅繼續(xù)在醫(yī)院工作。他們租了間小房子,雖然簡陋,
但小梅把它收拾得溫馨整潔。每當夜深人靜,聽著丈夫均勻的呼吸聲,
小梅都會感謝上蒼給了她這樣的幸福。?"我們要個孩子吧。"結婚一周年那天,
小梅鼓起勇氣說。她渴望有一個完整的家,渴望用全部的愛去彌補自己童年的缺失。
?張強緊緊抱住她:"好,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保重身體。
"?懷孕的消息讓兩家人都很高興。陳大山偷偷抹眼淚,張強的母親送來了一大籃土雞蛋。
小梅小心翼翼地計算著預產(chǎn)期,在日歷上畫了一個又一個紅圈。?然而,
命運的微笑總是短暫的。懷孕第六周,小梅開始出血。B超顯示孕囊著床在宮角,
隨時可能破裂。?"必須立即終止妊娠。"醫(yī)生嚴肅地說,"否則有大出血風險。
"?小梅躺在檢查床上,渾身發(fā)抖。她哀求醫(yī)生再等等,也許會有轉機。但當晚,
劇烈的腹痛讓她不得不接受急診手術。?手術室里,小梅發(fā)現(xiàn)自己對麻醉藥不敏感。劇痛中,
她聽見器械碰撞的聲音,感受到冰冷的金屬在體內(nèi)攪動。那一刻,
她想起了母親——秀蘭是否也經(jīng)歷過這樣的絕望?
?"對不起...我沒保護好我們的孩子..."術后,小梅躺在病床上,
淚流滿面地向丈夫道歉。?張強握住她的手:"傻瓜,我們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
你沒事就好。"?但小梅知道這次流產(chǎn)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很大傷害。出院那天,
她偷偷看了病歷:"子宮角部損傷,再次妊娠風險增加"。她把這句話深深埋在心里,
沒告訴任何人。?回到家,小梅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她開始做噩夢,
夢見一個看不清臉的孩子在黑暗中哭泣。白天,她強迫自己正常工作,
但每當看到孕婦或新生兒,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小梅,3床剖宮產(chǎn),
準備接新生兒!"護士長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手術室里,
產(chǎn)婦的呻吟和醫(yī)生的指令交織在一起。當那個沾滿血和胎脂的嬰兒被取出時,
小梅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新生兒響亮的啼哭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她勉強愈合的傷口。
?"護士!你沒事吧?"主刀醫(yī)生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小梅搖搖頭,強撐著完成工作。
但下班后,她在更衣室里崩潰大哭,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那天晚上,
她站在醫(yī)院天臺上,望著漆黑的夜空。風吹起她單薄的工作服,有那么一瞬間,
她想就這樣跳下去,結束所有的痛苦。?"小梅?"張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下班來接她,
卻四處找不到人。?小梅轉身,看到丈夫擔憂的臉。那一刻,她撲進他懷里,
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我們會好起來的,"張強輕撫她的后背,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4流產(chǎn)半年后,陳小梅的月經(jīng)依然不規(guī)律。
每次看到衛(wèi)生巾上那抹暗紅,她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張強總是安慰她:"不急,
先把身體養(yǎng)好。"但夜里她常發(fā)現(xiàn)丈夫盯著手機里別人家孩子的照片發(fā)呆。?那天清晨,
陳小梅在廁所里盯著驗孕棒上逐漸顯現(xiàn)的兩道杠,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她反復核對著說明書,生怕是自己看錯了。直到張強睡眼惺忪地推門進來,
她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強子...我...我們又有了..."?張強瞬間清醒,
一把抱住她轉了個圈,又趕緊輕輕放下:"小心點!這次咱們一定加倍注意!"?第二天,
他們早早來到縣醫(yī)院婦產(chǎn)科。B超機上,一個小小的光點在有規(guī)律地閃爍。
醫(yī)生笑著說:"胎心很好,位置也正,這次應該沒問題了。"?陳小梅緊緊攥著檢查單,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走出醫(yī)院時,陽光正好,她瞇著眼看湛藍的天空,
心想命運終于開始眷顧她了。?孕吐比想象中來得猛烈。
陳小梅常常抱著馬桶吐到膽汁都出來,但她心里是甜的。每次吐完,
她都輕輕撫摸尚未隆起的小腹,小聲說:"寶貝乖,媽媽沒事。"?張強承包了所有家務,
連襪子都不讓她洗。婆婆三天兩頭送來燉好的雞湯,里面飄著枸杞和紅棗。
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也會在飯桌上偷偷把魚肚子那塊最嫩的肉夾到她碗里。
?懷孕滿三個月那天,陳小梅站在鏡子前,終于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買了條鵝黃色的孕婦裙,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張強從背后環(huán)住她,
下巴抵在她發(fā)頂:"我媳婦真好看。"?"油嘴滑舌。"陳小梅笑著嗔怪,心里卻像灌了蜜。
她盤算著等胎兒穩(wěn)定了就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老人家一定會高興得多吃一碗飯。?然而,
命運就像個喜怒無常的孩子,剛給了一顆糖,反手就是一巴掌。?5建卡那天的早晨,
陳小梅像往常一樣喝了小半碗粥。抽血時護士多抽了兩管,說是常規(guī)檢查。她沒在意,
還和護士站的同事們討論著孕婦裝的款式。?下午三點,她的手機突然響起。電話那頭,
醫(yī)生的聲音異常嚴肅:"陳小梅,你的腎功能指標嚴重異常,馬上回醫(yī)院復查!
"?檢查單上,肌酐值后面跟著一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876μmol/L。
正常值應該在100以內(nèi)。陳小梅作為護士,太明白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什么——腎衰竭的邊緣。
?"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
"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啊..."?復查結果更糟:肌酐值突破900,尿蛋白三個加號。
婦產(chǎn)科主任和腎內(nèi)科醫(yī)生緊急會診,最后給出兩個選擇:立刻終止妊娠,
或者冒險繼續(xù)但可能面臨終身透析。?診室里安靜得可怕。陳小梅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