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香消玉殞已近一年，身為夫君的魏劭桓，仍當(dāng)我在賭氣胡鬧，等著我搖尾乞憐，回去認(rèn)錯(cuò)。
直到那日，他遍尋不見一只翡翠袖扣。那袖扣是他的紅顏知己白若薇所贈，略有瑕疵，
囑我送去玲瓏閣修整。他撥通了我娘家的電話，語氣不耐：“蘇沐貞，你鬧夠了沒有？
真過不下去了便去警察局辦離婚，如此作態(tài)給哪個(gè)看？！”“我讓你拿去修的袖扣，
你給我擱哪兒了？”“莫不是你偷偷藏起來了？這么些年，你還是容不下若薇！”電話那頭，
是我姐姐蘇沐心的聲音，冰冷刺骨：“恭喜你魏劭桓，沐貞已經(jīng)死了，
她再也不會礙著白小姐的眼了。”一我是死于一場意外墜馬。那日我與魏劭桓大吵一架，
只因我剛請大夫診出喜脈，想與他分享這份喜悅，他卻執(zhí)意要去參加白若薇舉辦的西洋舞會。
我不允他去，他罵我無理取鬧，說這么多年他若真想與若薇在一處，早就八抬大轎娶進(jìn)門了，
斷不會輪到我蘇沐貞。我氣急之下，砸了房內(nèi)的古董花瓶，將滿腹的委屈悉數(shù)傾瀉。
他忍無可忍，甩了我一記耳光，“蘇沐貞，這些年是我太給你臉面了么？”連心寒都談不上，
那一瞬，心如死灰。我轉(zhuǎn)身便走。“蘇沐貞，你今日若敢踏出這魏公館半步，
便永遠(yuǎn)別回來了！”他在身后厲聲警告。如他所愿，我當(dāng)真回不去了。我策馬疾馳，
在郊外不慎墜馬，一尸兩命。姐姐沐心替我操辦了后事，許是恨極了他，我離世的消息，
她并未告知魏劭桓。而我死后，魂魄卻不知何故，竟悠悠然跟在了魏劭桓身側(cè)。許是，
執(zhí)念未消。我瞧著他那日依舊衣冠楚楚地赴了白若薇的舞會。瞧著他這年余間，
每個(gè)時(shí)興的節(jié)日都會為她備下精巧禮物。瞧著白若薇一通電話，便是槍林彈雨，
他亦會第一時(shí)間趕去護(hù)她周全。偶爾，
白若薇會故作關(guān)切地問起：“沐貞妹妹還是不肯回來么？莫不是因我的緣故，
才讓你們夫妻失和？若是如此，我親自登門，給她賠個(gè)不是。”“與你何干，
是她自己不知好歹。”魏劭桓語氣淡漠，“莫管她，看她能熬到幾時(shí)。”十載夫妻情分，
我終究未能在魏劭桓心中留下分毫。或許，從一開始，我便不該闖入他們二人之間。
有我無我，他依舊歌舞升平，生活如舊。我于他，終究只是個(gè)多余的累贅。我原以為，
魏劭桓的日子會一直這般無知無覺地過下去。直到那日，
白若薇無意間問起她贈他的那對翡翠袖扣，他才恍然間，想起了我。而后，
便極不耐煩地將電話打到了蘇家：“蘇沐貞，你鬧夠了沒有？
真過不下去了便去警察局辦離婚，如此作態(tài)給哪個(gè)看？！”“我讓你拿去修的袖扣，
你給我擱哪兒了？”“莫不是你偷偷藏起來了？這么些年，你還是容不下若薇！
”二電話是姐姐沐心接的。那邊良久未語，想來是真的氣到極致，一時(shí)竟尋不到措辭。
“說話！啞巴了不成？！”魏劭桓怒聲催促。“死了。”姐姐終于啟唇，吐出兩個(gè)字，
寒意徹骨。“你胡言亂語些什么？”“我說蘇沐貞死了。”姐姐一字一頓，“恭喜你魏劭桓，
她再也不會礙著白小姐的眼了。”此刻，魏劭桓似乎才辨出，接電話的是蘇沐心。
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下一刻卻又極盡嘲諷：“蘇沐貞又在耍什么鬼把戲？怎么，
她以為裝神弄鬼，我就會悔不當(dāng)初？！你告訴她，要么乖乖給我滾回來，要么就真死在外面，
別再回來丟人現(xiàn)眼！”“她死了，我說蘇沐貞死了！”姐姐突然崩潰，沖著魏劭桓嘶吼，
“她也不稀罕你后悔，因?yàn)槟憷切墓贩危莴F不如！”“夠了蘇沐心，我沒空與你在此饒舌！
我與蘇沐貞的家事，也輪不到你一個(gè)外人插手，你讓蘇沐貞來接電話！
”姐姐直接掛斷了電話。我瞧見魏劭桓氣得額角青筋暴起。這些年，他在我蘇沐貞的事情上，
何曾吃過這等癟。我們之間但凡有爭執(zhí)，最終妥協(xié)的，無一不是我。他強(qiáng)壓怒火，
再次撥通了蘇家的電話，他說：“你問蘇沐貞，先前我給她的那對袖扣，
她拿去玲瓏閣修整了，如今在何處，我急用。”“我不知。”姐姐冷然作答。
“我讓你去問蘇沐貞……”“魏劭桓，你當(dāng)真是喪盡天良，該遭天譴。”姐姐咬牙切齒。
她知曉我與魏劭桓之間的所有糾葛，所以明白，我待魏劭桓究竟有多盡心竭力。
此刻魏劭桓的種種行徑，才更讓她恨之入骨。“你！”“到頭來，
你就只惦記著白若薇贈你的那對破袖扣。于你而言，一對袖扣，竟比沐貞的性命還緊要不成？
”姐姐的聲音帶著哽咽，是為我而不值。魏劭桓尚未開口。姐姐又怒道：“蘇沐貞真的死了，
信不信由你！我也不會再接你的電話，你這種人，會污了沐貞的輪回道！
”三魏劭桓再次被姐姐掛了電話。我從他臉上，只瞧見了怒不可遏。
并未因姐姐說我死了而有半分憂慮，他此刻滿心滿腦，想必還是我究竟將白若薇贈他的袖扣，
藏匿于何處。于他而言，白若薇贈他的物件，自然比我的性命重要千百倍。我至今記得，
墜馬那一瞬，我用盡殘存的力氣撥通他的電話，他卻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那時(shí)，他滿心想的，
恐怕是如何趕去參加白若薇的舞會吧。何其荒唐可笑。我甚至開始懷疑，那些年，
我究竟是如何苦熬過來的。不過，萬幸。不知是否人死之后便沒了七情六欲，
抑或?qū)ξ痕炕冈缫亚閿嗔x絕，縱然此刻魏劭桓做得再如何絕情，我竟也，
感覺不到絲毫心痛了。我便這般飄蕩于半空，漠然注視著他。瞧著他由暴怒漸至平靜，
平靜之后，整個(gè)人又變得有些呆滯，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良久，未有任何反應(yīng)。
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對他，亦無任何期盼。他的電話鈴聲忽而響起。是白若薇打來的。
今日他們約好同去城外踏青賞花。魏劭桓在瞧見白若薇來電的那一瞬，面上的表情明顯和緩，
嘴角甚至牽起一抹淺笑。我也跟著笑了。是啊，無所期望，便不會有所失望。“若薇。
”他聲音溫和。這年余，我聽過太多他與白若薇之間的溫言軟語，我好似都快忘了，
他曾待我是何等冷漠。“劭桓，你動身了么？我已將茶點(diǎn)備好，在家中等你呢。
”白若薇聲音嬌柔婉轉(zhuǎn)。“即刻便到，約莫一刻鐘。”“路上當(dāng)心些，莫讓馬車顛簸了。
”白若薇柔聲叮囑。“好。”魏劭桓掛斷電話，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更衣室。他在衣柜中翻找衣物。
尋了半晌，似乎未曾找到他想要的那件長衫，他走出房間，朝著樓下喊道：“吳媽，
我那件月白色暗紋杭綢長衫呢？”仆婦吳媽聞聲連忙上樓：“少爺，
您的衣衫我都已妥善收在柜中了，您說的是哪一件？”魏劭桓不耐煩道：“月白色的，
領(lǐng)口袖口有蘇繡竹葉紋，前兩日剛上過身的。”吳媽聽得不甚明白。
她走進(jìn)更衣室替魏劭桓翻找，“少爺，可是這件？”“不是。”魏劭桓沒好氣道，
“我方才已經(jīng)找過了，此處沒有。”事實(shí)上，那件長衫便壓在衣柜最底層，
他只是沒有那份耐心去細(xì)細(xì)翻尋。他從不肯將光陰虛耗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人或事上，
便如往昔待我的態(tài)度一般。“那老奴便不知了。”“你是我魏公館的傭人，
專司我的飲食起居，我的衣衫你都尋不到？”魏劭桓聲調(diào)陡高。今日魏劭桓的脾性，
明顯比往日急躁幾分。便這般急著去見白若薇么？吳媽被魏劭桓說得面露難色，
半晌才鼓足勇氣道：“往日里，您的衣衫皆是少夫人在打理，她說您穿衣素有講究，
怕老奴粗手笨腳弄不好。您倒不如，直接問問少夫人罷。”四“不必問她，問她作甚！
”魏劭桓一口回絕，厲聲道，“她最好有那個(gè)本事，一輩子都莫要回來！”呵。
所以在魏劭桓心中，我的“死”，不過是我在使性子，耍手段。他壓根不信我當(dāng)真死了。
他以為，我仍在用這種方式，等著他來低頭哄我。
魏劭桓氣急敗壞地隨意尋了件竹青色長衫換上，而后拿起車鑰匙，匆匆出了門。
他接上白若薇，一同去了郊外。他們并肩漫步，一路言笑晏晏。我的生死，于他而言，
無半分影響。白若薇行至半途，忽而嬌聲央道：“劭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地走得這般快，
人家都快跟不上你了。”魏劭桓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她。“人家想歇息片刻。
”“那便坐會兒罷。”魏劭桓極自然地取出手帕，替白若薇拂拭了石凳上的微塵，讓她安坐。
而他自己，則倚在一旁的垂柳樹干上，遠(yuǎn)眺著山間的景致。“劭桓，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總覺得你似有心事。”白若薇凝望著他，“你有何事皆可與我說，我替你分憂解難。
”“無事。”魏劭桓應(yīng)了句，“許是近來洋行的事務(wù)繁雜，有些勞神。
”“我便知你公務(wù)繁忙，才想著邀你出來散散心，松快松快。”白若薇頗為得意，滿面期待，
似等著魏劭桓夸贊她體貼。魏劭桓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白若薇面色微有不豫，
卻又很快斂去。歇息片刻。魏劭桓催促道：“時(shí)辰不早了，走罷。”“人家腿酸，走不動了，
你背我一程可好？”白若薇嬌嗔，又故作不經(jīng)意道，“我才不足九十斤呢，
想必比沐貞妹妹輕省不少罷。”我的確比白若薇重了許多。但從前，我也曾身姿窈窕。
后來為了調(diào)養(yǎng)身子，好不容易才養(yǎng)得豐腴了些，盼著能為他添個(gè)一兒半女。
好不容易盼來了喜訊。魏劭桓卻并不稀罕。想來還很嫌棄，我那一身他眼中的“贅肉”吧！
“提她作甚。”魏劭桓臉色驟然一沉。白若薇微微一怔。想來，
魏劭桓從未曾對她這般疾言厲色過。“對不住。”白若薇連忙怯生生地道歉，“我不知，
你們是又爭吵了么？”“并非。”魏劭桓敷衍道，“你若當(dāng)真走不動了，我們便下山回府罷。
”“可是……這才行至一半。”“正好我午后還有些公務(wù)要處置，早些回去也好。
”魏劭桓撂下一句話，便率先轉(zhuǎn)身離去。我瞧見白若薇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她咬了咬唇，
還是快步跟上了魏劭桓。下了山，白若薇坐在魏劭桓轎車的副駕駛位，她主動提議：“劭桓，
一道用午膳罷。”“我急著回洋行，便不一道用了。”“人家獨(dú)自用膳，食不知味。
”白若薇眼巴巴地望著他，“你陪我一道用膳可好？我保證，用完膳我便乖乖回家，
斷不耽擱你公務(wù)。”魏劭桓終究是拗不過白若薇，應(yīng)允了。白若薇露出了得計(jì)的笑容。
不得不承認(rèn)，白若薇在魏劭桓面前，確實(shí)有驕矜的資本。轎車駛抵白若薇常去的那家西餐廳。
下車時(shí)，魏劭桓蹙眉揉了揉自己的胃。白若薇顯然也留意到了，連忙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
胃又不適了？”魏劭桓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打開車內(nèi)的儲物格，隨手取出一只小巧的錫制藥盒，
打開一看才發(fā)覺，胃藥已空空如也。五魏劭桓有胃疾的舊患，早些年他家道中落，險(xiǎn)些傾覆，
為了重振家業(yè)，他幾乎是廢寢忘食，宵衣旰食。日積月累，便落下了這胃痛的病根。
后來我與他成婚，我時(shí)常為他熬煮米粥，調(diào)理飲食，他的胃被我養(yǎng)好了許多，
但也禁不住偶爾應(yīng)酬酗酒，胃疾復(fù)發(fā)。為免他胃痛難忍，我便提前備好胃藥，
放在他隨身攜帶的物件或是車中。我會時(shí)常檢視他胃藥的余量，一旦用盡便會即刻為他補(bǔ)上。
按理說，魏劭桓不該這么快便用完了胃藥。細(xì)細(xì)一想，這年余我不在，
無人再提醒他按時(shí)用膳，更無人再為他精心準(zhǔn)備飯食，他時(shí)常飲食無度，胃疾頻發(fā)，
也是自作自受。“我替你揉揉罷。”白若薇主動挨近魏劭桓，將手覆在他胃部，
“揉一揉便會好些。”魏劭桓微微一愣，隨即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白若薇的手：“不必了，
許是餓過了頭，用了飯便好了。”“那我們快些進(jìn)去用膳罷。”白若薇便似無事發(fā)生一般，
笑靨如花。魏劭桓抿了抿唇，二人一同下了車。坐在餐桌前，白若薇一直在與侍者點(diǎn)單，
偶爾會柔聲詢問魏劭桓兩句。魏劭桓胃痛得臉色都有些發(fā)白，但他素來好強(qiáng)，
不肯輕易將自己的病弱示人，更何況是在他的紅顏知己面前，
他總要維持他那完美無瑕的形象。我瞧著他如此模樣，心中莫名竟有些快意。痛死他才好。
白若薇點(diǎn)完菜，也未曾察覺魏劭桓面色有異，仍在與他言笑晏晏，“劭桓，
我點(diǎn)了你素日最愛吃的焗蝸牛與煎鵝肝，你一會子可要多用些。
”我瞧著魏劭桓的臉色終究是變了變。胃痛之人，如何能用這等油膩辛辣之物。
白若薇當(dāng)真是半分都未曾留意到，魏劭桓的身體狀況。想當(dāng)初，我一個(gè)嗜辣如命之人，
為了替魏劭桓養(yǎng)胃，硬是逼著自己吃了整整兩年的清粥淡飯。我忽而好似明白了。被偏愛的，
才能有恃無恐，而我這些年，不過是在作繭自縛，自討苦吃。菜肴陸續(xù)上桌。
魏劭桓淺嘗輒止。白若薇還有些委屈：“劭桓，你是不喜我為你點(diǎn)的菜肴么？
怎地用得這般少？”“我胃中不適，不宜油膩。”魏劭桓直言。“啊，我都不知道。
這可如何是好？對不住劭桓，實(shí)在對不住……”白若薇一副犯了大錯(cuò)的內(nèi)疚模樣，淚光盈盈，
瞧上去楚楚可憐。魏劭桓最是見不得白若薇這般泫然欲泣的模樣。要知道，
當(dāng)年白家遭遇變故，白若薇在電話那頭低泣一聲，魏劭桓便會連夜驅(qū)車，
冒著傾盆大雨去慰解她。此刻，怕是胃痛至死，也要將白若薇為他點(diǎn)的菜肴悉數(shù)用盡，
以示安慰罷。可結(jié)果。魏劭桓卻只淡淡說了句：“無妨，我此刻也無甚胃口。你慢用，
我先回洋行了。”在白若薇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魏劭桓已然結(jié)賬，起身離去。
重新坐回他的轎車，他發(fā)動車子駛離的瞬間，又忽而回頭瞥了一眼那個(gè)空癟的錫制藥盒，
下一刻，一腳油門，疾馳而去。六他未曾回洋行，而是徑直回了魏公館。所以，
還是有些惱怒白若薇不關(guān)心他的身體么？自然，也是因?yàn)樵谝庖粋€(gè)人，才會如此。
畢竟從前我身子不適之時(shí)，魏劭桓若對我置若罔聞，我亦會暗自神傷。只是后來，
便也習(xí)慣了。“少爺您回來了，可用過午膳了？”吳媽連忙迎上前。“不用了。
”魏劭桓面色陰沉地說道。“如何能不用膳呢？少夫人先前常叮囑，您有胃疾，
若不按時(shí)用膳，定會胃痛難忍的。”吳媽關(guān)切道，“老奴替您熬些米粥罷，便是沒胃口，
用些清粥養(yǎng)養(yǎng)胃也好。”魏劭桓頓了頓，最終沒有拒絕。半個(gè)時(shí)辰后，
吳媽將熬煮好的米粥呈至魏劭桓面前。這期間，魏劭桓一直坐在客廳的西洋沙發(fā)上翻閱報(bào)紙，
但他不停地變換著姿勢，看上去心神不寧。“少爺，您當(dāng)心燙。”“嗯。”魏劭桓應(yīng)了一聲，
而后拿起湯匙，緩緩舀了一口。“少爺，味道如何？”吳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詢問。
魏劭桓咽下米粥，淡漠地說了句：“與沐貞熬的粥，味道很像。”“是少夫人親手教老奴的。
”吳媽連忙說道，“少夫人說，倘若她有事不在府中，便讓老奴給少爺熬粥，
是以特意教了老奴做法。少夫人說您胃不好，米粥定要熬得糜爛軟糯才好克化。
”“少夫人還說少爺口味挑剔，不喜芫荽，卻偏愛蔥花，所以每次熬煮咸粥，
都會囑咐老奴多放些蔥花提味。”“少夫人待少爺當(dāng)真是體貼入微，
總能將少爺?shù)闹T般喜好都一一記在心頭。”吳媽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倒不是吳媽說了謊，正是因?yàn)榫渚鋵賹?shí)，才更讓我覺得，這些過往，皆是我的恥辱。
待魏劭桓的好，是我蘇沐貞此生做過最后悔之事。“少爺，您還是把少夫人接回來罷，
少夫人當(dāng)真是這世上，最疼您，待您最好的人了。”吳媽忍不住勸道。魏劭桓似乎是頓了頓。
我本以為他會如先前一般斷然拒絕。那一刻，他卻保持了沉默。魏劭桓用完粥后，回了臥房，
躺在床上。從他面色來看，胃部的不適應(yīng)已緩解許多。
他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信息提示音響個(gè)不停，是白若薇發(fā)來的。【對不住劭桓，是我不好，
沒有留意到你的身體狀況，你現(xiàn)在好些了么？可要去看西醫(yī)？我陪你一道去？】【劭桓，
我都不知道你胃疾這般嚴(yán)重，從前未曾聽你提起過，
我一直以為沐貞妹妹會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劭桓你可是生我的氣了？
怎地都不回復(fù)我的信息？我好擔(dān)心。】魏劭桓看完信息后，忽而從床上起身，
而后迅速地離開了臥房。我瞧著他行色匆匆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我從前怎就能那般自欺欺人地覺得，魏劭桓待白若薇，不過是世交兄妹間的情誼，
因白若薇身世飄零，親緣淡薄，魏劭桓不過是泛濫了他的同情心。如今看來，
自己當(dāng)真是個(gè)天大的笑話。我瞧著他駕著車，幾近瘋狂地駛向白若薇的住處。喜歡一個(gè)人，
又怎會舍得讓那個(gè)人受半分委屈呢？我都已想好了，魏劭桓見到白若薇時(shí)，會如何溫言慰她，
低聲哄她，說不定情到濃時(shí)，二人便真的名正言順地在一處了。這年余，
他們倒也的確未曾發(fā)生過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越軌之事。大約是顧忌著婚內(nèi)逾越，
于白若薇的清譽(yù)有損，是以堅(jiān)守了那所謂的底線。我瞧著魏劭桓停好車，沖進(jìn)公寓樓，
按下電梯樓層。他行至公寓門前，急切地摁響了門鈴。房門應(yīng)聲而開。我倒是吃了一驚。
因?yàn)殚_門之人，竟是我姐姐，蘇沐心。七亦在此時(shí)，我才留意到，此處并非白若薇的香閨，
而是我姐姐蘇沐心的居所。姐姐瞧見魏劭桓的那一瞬，二話不說便要闔門。魏劭桓眼疾手快，
一把抵住了門板，手卻被姐姐的門重重夾了一下。魏劭桓生生忍住劇痛。姐姐也忍了忍，
冷冷問道：“你來此地作甚，蘇家不歡迎你！”“我來尋沐貞。”魏劭桓因疼痛，
聲音有些暗啞和壓抑。“我在電話里說得還不夠清楚么？蘇沐貞死了，你若真要尋她，
便也去死啊，死了自然就能見著她了！”姐姐惡狠狠地說道。“夠了蘇沐心，
我們夫妻間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魏劭桓被姐姐罵得顏面掃地，卻依舊不信，
我當(dāng)真死了。“那你來尋我作甚，你給我滾！還好意思說什么夫妻，
你盡過為人夫君的半分責(zé)任么？你即刻給我走，我嫌惡心！”“你！
”魏劭桓并非能言善辯之人。往昔我們爭吵，我所承受的，也多是他的冷漠與沉默。
此刻被姐姐這般指著鼻子辱罵，縱然怒到極致，也只是悶著一口氣。“再不走，
我便喚巡捕了！”姐姐威脅道。“算我錯(cuò)了。”魏劭桓忽而開口。我震驚了。姐姐也震驚了。
這么多年，魏劭桓何曾覺得自己錯(cuò)過？我縱然哭到肝腸寸斷，他也只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
“你讓我見沐貞，我與她好生談?wù)劇！蔽痕炕感钠綒夂偷卣f道。“談？”姐姐笑得滿是譏諷。
那一刻，她眼眶當(dāng)真是紅了。畢竟，我都已經(jīng)死了。和鬼談么？姐姐說：“魏劭桓，
你覺得這幾年，你可對得起沐貞？”“我魏劭桓行事，素來問心無愧。”魏劭桓義正辭嚴(yán)。
“你與那白若薇糾纏不清，也敢稱問心無愧？！”姐姐又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幾近失控。
“我與若薇之間，清清白白……”“清清白白？何謂清清白白，非要同榻而眠，
才算不清不白么？”姐姐怒斥魏劭桓。“沐貞纏綿病榻之時(shí)，你守在白若薇身邊，
對她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沐貞生辰那日，白若薇一通電話，
你便風(fēng)雨無阻地趕去為她排憂解難。”“沐貞有了身孕，你卻選擇去為白若薇慶賀喬遷之喜。
”“沐貞因白若薇之事與你爭執(zhí)，你反倒責(zé)備她不夠大度，善妒成性！”姐姐越說越是崩潰，
“魏劭桓，你當(dāng)真覺得自己是個(gè)稱職的夫君么？你怎好意思說你對沐貞問心無愧？！
”魏劭桓尚未開口辯解。姐姐又激動地說道：“你莫忘了，當(dāng)年你魏家落魄，一無所有之際，
是沐貞陪著你走過那段最黑暗無光的日子，而不是那個(gè)白若薇！到頭來，你給了沐貞什么，
又給了白若薇什么！”“我給了沐貞一個(gè)家……”“家？”姐姐笑得愈發(fā)諷刺，“什么家？
形同虛設(shè)的家么？一個(gè)時(shí)刻將心思放在旁的女人的夫君，比守活寡更令人絕望！
”“你說夠了沒有？！”魏劭桓惱羞成怒，“我承認(rèn)沐貞確實(shí)陪我走過困厄，
但若薇待我亦不薄，我當(dāng)年資金最是周轉(zhuǎn)不靈之際，是若薇變賣了她的首飾洋房，
替我填補(bǔ)了虧空，我感念于她，有何錯(cuò)處？”“你說什么？”姐姐驚愕地問道。
八不止姐姐驚訝，我也同樣驚訝。何時(shí)，白若薇為他變賣首飾洋房，為他填補(bǔ)虧空了？！
我不由得開始竭力回想，我與魏劭桓的過往點(diǎn)滴。不知是否魂魄離體之人，
記憶便會漸漸模糊。我已漸漸記不清許多生前之事了。我只依稀記得，我結(jié)識魏劭桓，
是在我女中畢業(yè)后，經(jīng)人介紹入了他家暫且敗落的洋行做事。彼時(shí)的魏劭桓，
剛剛接手風(fēng)雨飄搖的家業(yè)，他父母早逝，族中親戚虎視眈眈。他雖年輕，
卻有著不同于旁人的沉穩(wěn)果敢，能力亦是出眾，樣貌更是英挺不凡。
我們一同為洋行的生計(jì)奔波，許多事務(wù)都是并肩完成，日久天長，我心中便對他暗生了情愫。
但讓我覺得自己當(dāng)真傾心于他，是那日我們洽談生意晚歸，他順道送我回家。我剛下黃包車，
便被我那不成器的賭鬼堂兄糾纏，逼我拿錢給他，否則便要到洋行去鬧事。我父母早亡，
族中親戚大多冷漠。我那堂兄自小便游手好閑，我父親在世時(shí)還時(shí)常接濟(jì)于他，父親過世后，
他便將主意打到我與姐姐頭上。先前我們尚會給他些許銀錢，后來他變本加厲，
我與姐姐亦無力再負(fù)擔(dān)，便不再理會。他便時(shí)常上門滋擾，為擺脫他，
我與姐姐被迫數(shù)次搬家，未曾想還是被他尋到。那晚，魏劭桓將我從堂兄手中強(qiáng)勢護(hù)下，
“你若再敢糾纏蘇小姐，休怪魏某不客氣！”“我們蘇家的家事，與你魏老板何干！
”我堂兄欲推開魏劭桓，卻被魏劭桓一把推搡在地。“蘇小姐的事，便是我魏某的事，
我管定了！”魏劭桓說得斬釘截鐵。而他，的確言出必行。那之后，
他時(shí)常于我危難之際出手相助，漸漸地，我那堂兄便也不敢再來尋釁滋擾。彼時(shí)的魏劭桓，
當(dāng)真如話本中的蓋世英雄。我心口忽而一痛。原來魂魄之身，竟也能感知到疼痛。只是，
只是已然不在乎了……在魏劭桓數(shù)次為我解圍之后，我便想過向他表明心跡，
卻又顧慮他家世顯赫，即便暫時(shí)落魄，亦非我這等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所能匹配。
身份的懸殊產(chǎn)生的自卑，讓我將這份情意深埋心底。后來魏家洋行因時(shí)局動蕩，投資失利，
瀕臨破產(chǎn)。許多伙計(jì)都另謀高就，我卻毅然選擇留在魏劭桓身邊，暗自還慶幸，
這或許是我離魏劭桓最近的時(shí)刻。我陪著魏劭桓四處奔走，應(yīng)酬各路商家，為了替他擋酒，
喝到胃疾復(fù)發(fā)，被送進(jìn)教會醫(yī)院。我每日都陪他核算賬目，通宵達(dá)旦更是家常便飯。
他最為艱難的那兩年，我身高五尺三寸，體重竟未曾過九十斤。
而在他最為關(guān)鍵的一次生意洽談前，我將父母留下的唯一產(chǎn)業(yè)——城南的一處鋪面，
連同我與姐姐多年的積蓄，共計(jì)約一千五百大洋，悉數(shù)交到了他的手中。
姐姐起初是不同意的，后來拗不過我對魏劭桓那份孤注一擲的情意，
還是將她那份也一并給了我，只說日后若有余錢再還她便是。錢款到位之后，
魏劭桓的洋行才得以渡過難關(guān)，重回正軌。他欣喜若狂地?fù)碇覛g呼。那晚我們一同慶賀，
酒意微醺之下，兩情相悅，便也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處。我一直以為，
他知曉那筆錢是我籌措的。他與我定情，后又娶我過門，我以為皆因他知曉我所有的付出，
亦因此而感動。所以我從未曾刻意提及過那一千五百大洋之事。可如今，魏劭桓卻忽而說，
他當(dāng)年急需的錢款，是白若薇給的？！九“你說，白若薇變賣首飾洋房，為你填補(bǔ)虧空？
”姐姐再次確認(rèn)。“所以我憑何不該待她好？她甚至為了助我，
不惜與她遠(yuǎn)在海外的親眷斷絕往來！”魏劭桓憤然道，“如此恩情，我難道不該報(bào)答么？
是蘇沐貞一直無事生非，一直在小題大做！”“呵。”姐姐笑了。
當(dāng)真是如同看癡兒一般的笑容。她說：“白若薇是這般與你說的？說她為了你，
甚至甘冒與親眷反目之險(xiǎn)？”魏劭桓也瞧得出姐姐的譏諷，“你毋須這副嘴臉，
這世上并非只有蘇沐貞一個(gè)好人，你何苦這般瞧不起旁人？！”“我便是瞧不起白若薇，對，
我就是瞧不起她那等慣會搬弄是非的綠茶！但與之相比，我更瞧不起你！”姐姐厲聲道，
“先不提其他，白若薇為你做的這些所謂‘犧牲’，你可曾告知過沐貞？！沐貞可知曉，
你待白若薇那般好，是在報(bào)恩么？！”魏劭桓突然啞然。他的確從未曾與我說過。
我亦不知曉。若是早些挑明了，我便會知曉，他竟將那一千五百大洋的恩情，
錯(cuò)安在了白若薇頭上。或許，也并不重要。魏劭桓不過是為自己尋個(gè)合理的借口，
去偏袒白若薇罷了，沒有那一千五百大洋，尚可有其他更多的理由。
“沐貞是你腹中的蛔蟲不成？她能知曉你心中所想？她所瞧見的，唯有她的夫君，
一心一意地在對旁的女子好！”姐姐怒吼道，“甚至于，她因此不滿，
她的夫君反倒責(zé)備她無事生非，不懂體諒！”“我，我與她解釋過，我與若薇之間并無私情。
”魏劭桓無力地反駁。“這世上那么多在外拈花惹草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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