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汽車又行進了十幾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夜色中的山路像條僵死的白蛇,阮薇背著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軍大衣結了冰殼,每一步都嘩啦作響。
她突然想,時南微剛來時,天氣遠比這還要惡劣。
他夜校下課走這條路時,是不是也聽著同樣的聲響?
他怕黑嗎?摔過跤嗎?
天將明時,她望見崖畔飄著褪色的紅旗。
土坯教室窗欞上糊著化肥袋,晨光中浮現出歪扭的拼音字母,全是時南微的筆跡。
“阿姨,你找誰?”
阮薇一驚,低頭就看到個背水的小姑娘仰起臉,高原紅像抹壞了的胭脂。
“噢,我找時南微許時老師,他在這里嗎?”
“他帶畢業班去鄉里考試了,要晚上才回來呢?!?/p>
如此確定的答案讓阮薇心下一陣激動,當即表示那她等等就好。
這一等,就忘了什么時辰。
暮色四合時,阮薇蹲在灶臺前生火。
柴灰里埋著烤焦的土豆,是時南微常吃的晚飯。
噼里啪啦的燒火聲在日暮里格外喧囂,突然門外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阮薇觸電般跳起。
風卷著雪粒撲進來,時南微一邊進一邊低著頭給學生們拍落肩上殘雪。
“許老師!”孩子們呼啦圍上去,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突然指向陰影處:“那個阿姨等你好久啦?!?/p>
阮薇從柴堆后出來,軍大衣下擺沾著烤土豆的焦痕。
時南微循聲望去,懷里的考卷“啪嗒”掉在泥地上。
孩子們也突然安靜下來,三十雙眼睛在兩人之間逡巡。
”南微......”
時南微并未接到任何通知,所以在此處見到阮薇時,腦袋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你怎么會來這?”
“我......”阮薇的聲音卡在喉頭,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他,低聲道:
“方便去其他地方說嗎?”
時南微沒作聲,算是默認,將人帶到了自己稱得上“簡陋”二字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只剩一盞煤油燈,火苗在玻璃罩里忽明忽暗。
阮薇看著時南微緊抿在一起的唇線,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我們談談吧。”
“談什么?”
“這些日子......我很想你?!?/p>
“阮薇,你不會翻山越嶺地過來就是為了跟我憶往昔吧?有事快說,我沒有很閑。”
空氣凝結了半晌,阮薇突然說:“我被撤職了。”
時南微倒水的手頓了頓:“所以呢?來找我干嘛?”
“時南歸又嫌棄你是個幫不上他的女人,于是你來找我,想讓我代替他再等你兩年了嗎?”
“不是!”阮薇聲音突然提高,“我是真的......”
“許老師!”窗外傳來拍門聲,打斷了阮薇的話,“二丫發燒說胡話了!”
時南微聞言扔下水杯就跑,阮薇跟著沖進隔壁土房。
小姑娘蜷在炕上,臉蛋燒得通紅,懷里還抱著半塊凍硬的窩頭。
時南微扯開被汗浸濕的枕巾:
“去倉庫拿白酒,柜子最下面那個輸液瓶?!?/p>
阮薇應了聲,摸黑翻出半瓶紅星二鍋頭。
回來時見他正給二丫擦身,孩子背上青紫的凍瘡刺得她眼睛疼。
“按著他。”時南微蘸著白酒搓手心,“可能會有點疼?!?/p>
阮薇原以為這句話是用來安慰二丫的,直到二丫在昏迷中哭喊“娘別走”,還將她的手背用力撓出幾條血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