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解脫,他殺了那個生物學上的親生父親。可是,
他自己的兒子也沒有父親陪伴了。(一)終于,七年了。
陸乾摩挲著日歷上那個發黃的標記,農歷十二月十五。七年前的今日,
窗外的雨比現在還大。陸乾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處理文件,手機里傳來冷硬的男聲:"你好,
請問是陸乾嗎?這里是城南派出所?"陸乾一愣,“有什么事?”"陸有銘認識嗎?
他說是你父親……"簽字筆在財務報表上劃出長長裂痕。陸乾突然眼眶變得通紅,
胸腔隨著劇烈的起伏起來。要不是正好進來的助理趕緊將抽屜中的藥放進他嘴里,
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意外。過了好一會兒,陸乾才緩了過來,擺擺手讓助理出去了。
他推掉了所有會議,也沒讓任何人進來,在座位上呆愣了一下午。
任由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他置若罔聞。直到晚上十點多,七年前那個雨夜,
他推開了城南派出所的門。"陸先生?"值班民警敲著登記表。
老式暖氣片旁蜷縮著的身影聞聲抬頭,警服肩章的反光刺得他瞇起眼。確實是林有銘。
雖然比記憶里干癟得像脫水的橘子皮——當年拋下他們母子時,這男人還穿著筆挺的西服。
"最近嚴打流浪乞討。"民警遞過簽字板,
"您父親在火車站..."后半句被陸乾鋼筆劃破紙面的沙沙聲截斷。黑色奔馳碾過積雪。
后視鏡里,林有銘的駝背幾乎折成直角,膝蓋上結冰的褲管正往下滴水。
車載時鐘顯示23:17時,一聲腸鳴穿透死寂。廚房亮起暖光。掛面在沸水里舒展,
陸乾突然聽見瓷勺墜地的脆響。轉身時正撞見林有銘慌忙彎腰,
露出后頸那道蜈蚣似的疤——眼神晦暗不明。"先吃。"他把面碗墩在茶幾上。
老人喉結滾動,筷子尖的面湯滴在皺成團的警局登記表上,暈開了"遣返原籍"四個紅章。
瓷勺在熱湯里攪出漩渦,林有銘指節剛松弛三毫米,
突然被自己的倒影驚住——水面晃動著兩張相似的下頜線。
"當年……"銹住的聲帶才擠出兩個字,冰箱突然停止嗡鳴。他抬頭正撞見陸乾倚著門框,
瞳孔里結著比窗外冰棱更冷的光。不銹鋼臺面傳來剁骨聲。林有銘膝蓋磕到茶幾的瞬間,
瞥見玻璃板下壓著的泛黃照片:1987年航空學院畢業典禮,
穿飛行夾克的青年摟著穿碎花裙的姑娘。一時間,他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恨意嚇到了,
不敢繼續說下去。"再不吃,面涼了。"冷冰冰的聲音傳來,陸有銘慌忙回答:哎,
哎……我這就吃。”……收回思緒,陸乾準備下樓去廚房喝杯水,便回臥房休息了。
來到一樓,發現陸有銘的臥室門半晌著,屋內的燈已經熄滅,
隱約間能看到床上躺著的那道身影。這是林有銘多年來的一個習慣,睡覺時從不會記得關門。
"爸爸,你又不關門。晚上會有大老虎跑進來的。”一道稚嫩的童聲在陸乾腦海中響起。
1990年春天的穿堂風突然灌滿走廊,五歲的小陸乾抱著布老虎,
看著父親睜開朦朧的雙眼。那時的林有銘還是一副慈父模樣,躺在床上朝陸乾伸出雙臂,
陸乾笑著小腿蹬蹬跑向對方,脫掉鞋子被父親摟入懷里。“小乾不怕,
老虎來了爸爸把它打跑。”“就像武松打虎那樣嗎?”“比武松打虎還要厲害。
”父子倆爽朗的笑聲傳遍了整個房間。可如今,隨著那陣陣鼾聲響起,
空氣中都仿佛彌漫了一股樟腦味,陸乾只覺得有些惡心,轉身上樓。穿過走廊時,
可以看到陸霖房間內透出門縫映出的一絲燈光,他還沒有睡。陸乾腳步微頓。
想起七年前陸霖初次見陸有銘的場景。18歲的少年摔碎了自己最愛的水杯,
舉著碎瓷片對準林有銘嘶吼:"要么讓他走,要么我弄死他"。而今那間亮著柔光的屋里,
當初的少年已經獨當一面,成為他在公司最有力的臂膀。(二)晨光在咖啡杯沿凝成金邊時,
陸乾正數著餐桌第三道木紋裂痕——那是陸霖十八歲摔軍刀模型留下的。
這么多年他也一直沒有換掉。
空氣里浮動著煎蛋焦香"小乾……"林有銘第三次擦拭豆漿碗沿水漬時,終于開了口。
"老劉侄女在劍橋讀的,前些日子剛回了國,
跟你年齡也相仿……"他掏口袋的動作像老式放映機卡頓,
塑封的簡歷邊角還沾著菜市場宣傳單的油漬。陸霖鞋跟輕叩柚木地板,
震得醋碟在"未婚"二字上微顫。青年整理袖扣的動作干凈利落,
藍寶石袖針與哥哥那枚形成鏡像:"哥,領帶。"他聲音裹著晨會前的低電量模式,
手機屏保閃過股市K線圖。陸乾用食指輕旋母親遺留的藍寶石袖扣,金屬冷意刺進掌紋。
他看向陸有銘,神色不明。果然,這七年他過得太安逸了,
安逸到如今也敢對自己的事情指手畫腳了。"晨會要遲了。"陸乾推開剩半杯的黑咖啡。
陸霖也趕緊喝完最后一口豆漿,起身同陸乾一起出門。
林有銘望著玄關鏡中三個男人的倒影:陸霖正將加密U盤塞進哥哥公文包側袋,
青年西裝駁領上別著的彩虹徽章泛著啞光。“七年了。”車內的陸乾突然開口。陸霖開著車,
沒有理解這是什么意思,又問了一遍:“哥,你說什么?
”陸乾冷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來了七年了。”陸霖有些怔愣住,
他知道哥哥口中的這個“他”是指誰。畢竟從小跟著哥哥長大,外人看不透陸乾,
但陸霖多多少少會揣摩到他的一點心思。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突然,他想到什么。
但很快又否定自己——不,哥不會的。陸霖心中不斷地安慰自己。下午臨近三點時,
陸霖剛結束一個會議,便收到陸乾發來的一條信息:去買兩束花,待會一起看媽和外婆。
陸霖內心疑惑加深,但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回了一個“好”,然后又打開另一個聊天窗口,
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來到墓園已經將近五點了。外婆和母親的墓碑挨在一起,
看著上面的照片,陸乾心情沉重。而一旁的陸霖相較之下卻好很多。在他兩歲的時候,
母親就去世了,所以除了僅存的照片外,他根本沒有一點印象。自己雖然是外婆拉扯長大的,
但也并沒有太多感情。從他記事起,他就明白外婆很不喜歡他,對他從未有過什么好臉色,
有時候淘氣闖禍了還會挨巴掌。一日三餐是有的,但從未有過零食,有時候半晌餓了,
也只能餓著等到飯點。生病了雖然也會給他看,但也僅限于把他送到衛生所,
從不會陪他打針吃藥。其實他或多或少從鄰居的議論中,
有猜到是自己父親的原因:外婆恨陸有銘,所以連帶他也被討厭。可是哥哥每次回家,
外婆對他表現出來的關心與疼愛,又讓他想不懂,為什么都是陸有銘的兒子,
卻獨獨對自己這般。以至于上了初中,他就在學校寄宿。
不過陸霖仍然記得外婆臨終前將他叫到身邊,顫抖的手撫摸上他的臉頰,
眼神里流露出從未見過的憐惜與愧疚:“孩子,
這些年……苦了你了”那是陸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外婆對自己最溫情的一刻。
其實陸霖懂事后就釋然了。女婿攜款帶著情人外逃,
留下一堆還不清的賬務與兩個年幼的兒子,逼得自己的女兒發了瘋,跳樓自殺。
年過半百的她不但沒有頤養天年,反而又承擔起撫養兩個孩子的重擔。外婆心里的苦,
他能理解。尤其后來有一次在陸乾書房抽屜中,看到過去的一張他們四口人的全家福,
他才了然,原來哥哥更多中和了父母的長相,而自己,
卻仿佛和陸有銘是同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估計每次面對他,
外婆都會想到那個害死自己女兒的負心漢吧(三)陸乾回到家時已經快八點了,
屋內的林有銘聽到開門聲,便第一時間走了出來:“小乾,今天怎么這么晚回來,
吃過飯了嗎?”說著還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小霖沒有一起回來嗎?”陸乾并未搭理他,
換鞋時余光瞥見餐廳還擺著一桌飯菜,看樣子在等他。不過徑直上樓回自己房間了。
只留下身后的陸有銘一臉訕訕。剛剛在回來的路上,陸霖路過百貨商場的時候就下車了,
靜怡還在等他一起吃飯。他和靜怡是大學同學,前不久已經訂婚了。
回到房間的陸乾脫去外套便直挺挺的躺在那張床上,此刻的他感覺身體無比乏累。想到什么,
起身拉開床頭柜的下層抽屜。目光也隨之落在床頭柜上擺放的星空燈。還是前年陸霖送他的。
那個時候,陸有銘正吃著晚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老家他弟弟陸有金打來的。
只是剛接通沒多久,陸有銘舉著的手機突然“啪嗒”一聲摔在了地面上。陸乾蹙眉看向他,
卻看到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頓時涌出淚水,嘴里喃喃道:“小乾,你奶奶沒了。
”自從陸乾發達后,老家里的那幫人不知從哪里得知消息,竟還有臉跑來認親,
第一次被趕走后,還跑到公司里大吵大鬧。可第二天,陸有金就被一群小混混打斷了腿,
即便報了警兇手也沒有找到,嚇得他們再也不敢惹事了。不過陸有銘來了以后,
倒是又和那群人聯系上了,每隔一兩個月也會自己打車回去看望一下。
不過對于陸乾派人打斷陸有金腿這件事,陸有銘倒沒有提及過。看到他這副樣子,
兄弟倆沒有人想去安慰他,陸霖甚至還揚了揚眉,手中筷子不停的夾著菜往嘴里送。“小乾,
小霖,明天你們兄弟倆跟我一起回老家給你奶奶奔喪吧。”“我明天要出差。
”陸乾語氣平靜道。陸有銘回來后第一次產生了怒火:“工作就不能先放在一邊嗎?
你奶奶都沒了,你小時候他還疼過你呢?”陸乾嗤笑,抬眸看向陸有銘,
冷冷開口:“你在教我做事?”四目相對,對方的怒意瞬間被恐懼代替。最終,
陸乾讓陸霖帶他回去了。當時的陸霖很不解,問他為什么。
只聽陸乾淡淡回應:“反正你不忙,就當看戲了。”陸霖確實看了一場戲。
車子不過剛行駛到村口,陸有銘就突然哀嚎起來,嚇得陸霖一激靈。靈堂前,
林有銘撲騰一聲跪下了,狠狠地磕了幾個頭,“娘啊……娘……”大聲哭了出來,
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接著又跪著爬到里面的棺木旁,抱著棺木的一角放聲痛哭。
不過周圍沒有人去拉住他,安慰他,
甚至陸霖能感受到有幾個人看林有銘的眼神表現出明顯的厭惡之情。看了一會兒,
陸霖覺得有些無趣,便溜達到外面抽煙。“是小乾吧。”突然,背后一道聲音傳來。
陸霖扭頭看過去,看樣子是一位村里的中年婦女,表情和善。
陸霖淡淡回了一句:“那是我哥。”“你是……小霖?都長這么大了。”女人驚訝。
陸霖點點頭,又將頭扭向一邊,并未多言。見狀,女人也識趣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