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去時，裴璟路過裴念清的院子，遠遠就聽到里面傳來笑聲。
他心生好奇，走近一看，發現妹妹正披著絨毯讀一封信。
“何事這樣高興？”
裴念清看到他，卻將信紙藏在了身后。
裴璟意識到了什么，緊緊盯著裴念清藏在身后的紙，眸光顫了顫，嗓音低啞：“她寄來的......是不是？”
裴念清點點頭。
裴璟聽到自己的聲音更嘶啞幾分：“她過得可好？”
裴念清笑了：“當然。離開了這里，她在哪里都能過得快活。”
裴璟只覺心被人狠狠攥住，揉成一團皺巴巴的紙團。
“過得好就是了。我心中的內疚總能輕了幾分。”
“哥哥，內疚是這世上最不值的。因為曾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所以才會內疚，可既然知道是對不起，當初為什么還要做呢？”
裴念清揚起一個燦然的笑：“哥哥不必內疚，公主也不需要你的內疚。她現在過得很好。”
裴璟沒有說話，背影被月色拉得很長。
......
這一次進宮，裴璟索性就住在了宮中。
在裴府里，他的心很亂。
忙于政事反而會讓他更沉靜安穩些。
正講著詩經時，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一張“虛心求教”的臉。
她捧著臉，狀似不解地問：“裴大人，‘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是什么意思啊。”
那時他們尚未成婚之前的事了。
授課結束后，裴璟遇上了皇后。
皇后見到他并無什么好臉色：“裴大人大勝歸來，瞧著更是豐神俊朗了。”
裴璟淡淡頷首行禮：“娘娘說笑了。”
“不過也只是看著人模人樣罷了，誰能想到，這樣謫仙一般的裴大人，竟是與自己養妹不清不楚，違背倫常的無恥之人呢？”
裴璟不羞不惱，還是那樣淡淡地立著：“娘娘若無他事，臣告退了。”
盯著他淡然若素的背影，皇后不禁紅了眼，又氣惱又心疼地恨道：“可笑阿遙那個傻丫頭！竟因為小時候的一場意外，對這樣的人念念不完那么多年。一腔真情錯付，碰上那些腌臜惡心事！”
裴璟腳步猛地頓住。
回過身，一雙深墨的眸子里滿是迷茫不解：“什么小時候的意外？”
他第一次見姜遙分明是在宮中竹林，她跑來偷看，被她皇兄逮住好一頓訓斥。
皇后蹙眉：“你竟不知道？”
裴璟深吸一口氣心：“還請娘娘明示。”
“阿遙十四歲那年，她纏著她皇兄要去春獵。春獵一向只有王公大臣和皇室宗族中的男子才能參加，可她皇兄疼她，禁不住她軟磨硬泡就答應了。”
“阿遙扮做小侍衛的模樣，悄悄跟著她皇兄，結果一進林子，馬一跑起來就迷路了。”
裴璟微微怔愣。
姜遙的十四歲，便是阿汐的十四歲。
那年的春獵，他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機帶阿汐遠走高飛，再也不回那個偌大的裴府，禁錮他一生的高門。
可途中他和阿汐遇到了狼群，體內的毒又不巧發作，他只能帶阿汐躲進山洞里。
毒發之時，那灼心徹骨的痛會讓他變成一個怪物。
而給他下毒的人，卻是他的親生父親。
父親不愛他，只將他當作傳襲裴家門楣的工具。
母親亦不愛他，明知她走后，她的兒子會遭受什么，卻還是為了她愛的男人拋棄他而去，結果被父親追上當場射殺。
每一次的毒發，他都將自己鎖在地牢里，在變成一頭野獸的過程中，痛苦地等待噩夢過去。
可這一次，他躲不了。他怕看到阿汐驚恐的樣子。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開始發狂，開始暴躁，瘋了似的像野獸一般掙扎。
痛苦之中，他聽到輕柔的歌聲。
他的頭埋在一片柔`軟之中。
聽到她說：“不是你錯的，你已經很努力，做得很好了。”
溫暖的手緊緊抱住了他：“別怕，別怕，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時，阿汐眼淚汪汪地坐在他身邊：“哥哥......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也是從那一刻起，裴璟對裴念汐的感情悄然變化了。
在此之前，她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他不忍讓妹妹在那個家里受父親的虐待，所以帶著她逃跑。
可是此刻，他在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會讓妹妹離開他。
“等她皇兄帶著大隊人馬找到她時，她跌落下山坡摔傷了腳，手里還攥著草藥。她皇兄是個心大的，沒細問，可那晚她回來以后我明顯瞧出了她的不對勁。”
“她一直憂心忡忡的，像是在掛念著什么人。”
裴璟袖中的手一緊，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旦有了，便如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猝然燃燒，灼得他心臟燎痛，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我問了好久，她才告訴我，她在山洞里遇到了一個受傷的少年。長得很好看，但又很可憐。明明像是要殺了人才能緩解自己的痛苦，可寧愿拿自己的頭撞石頭也不肯傷害她。”
裴璟像是跌落冰湖，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一口血險些涌上，他生生逼了回去，袖中的手在不住顫抖。
“她本來是想去給他采藥止頭上傷口的血的，可是先被皇兄的人找到了。等她帶著人折回去時，山洞里的人已經不在了。”
“那時，她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直到她從幽州回來，在宮中見到你，便認出了你。”
“你就是當年山洞里的少年。”
“也是她念念不忘了好多年的人。”
皇后瞧著他他面色蒼白似雪，雙眼猩紅，心中生出一絲快意：“呵，裴璟，原來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好，真好，這是老天給你的報應！”
......
裴璟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皇上聽皇后說罷白天發生的事情，便明白了什么。
他不惱裴璟的擅自出宮，氣定神閑地批起奏折：“隨他去吧。我妹妹受了那么多苦，也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