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嘿咻。”
蘇皓笨拙地舒展著有些僵硬的四肢，這略顯突兀的動靜引來了旁邊李慧琳的目光。
“我說，蘇皓，你這干嘛呢？”
“啊，慧琳姐，沒事兒，活動活動筋骨。”
這三天來，一旦開市，他們這些底層新人就得推著那種吱呀作響的金屬推車，在各個交易部門內，如同穿梭的游魚般，四處奔走，傳遞指令和文件。
“慧琳姐你不是說過嘛，這股票市場，瞬息萬變，最重要的就是兩樣——一個是“心態”！得穩如泰山！另一個，就是“速度”！要快如閃電！”
心態？那是交易部那些頭發都快掉光了的老鳥該操心的事兒。
他這種剛進門沒幾天的菜鳥，唯一的價值，就是把兩條腿跑出風火輪的速度來！
昨天一整天的高強度奔波，讓蘇皓的兩條小腿肚子到現在還殘留著酸脹感，沉甸甸的，像是灌滿了鉛。
這種切實的疲憊感，讓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認識到……自己這副缺乏鍛煉的身體，恐怕真的需要好好練練了。
唉，可問題是，哪有時間鍛煉呢？
下班后再去健身房？
雖然聽說現在的上班族都流行下班后健身打卡……
但他多年沉迷游戲、晝夜顛倒，活脫脫一個“游戲廢宅”時，也從未有過規律運動的習慣。
這副被電子世界侵蝕得有些虛浮的身體，又怎可能在下班后，還支撐得起額外的體能消耗？
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在蘇皓暗自思索之際，李慧琳忽然湊近，聲音壓低了點，帶著一絲輕松：
“蘇皓，好消息。今天……咱們估計不用跟那破推車較勁了。”
“啊？”
蘇皓有些茫然。
他們可是團隊里最底層的新人，他們不推車，那誰推？
“是經理，”李慧琳解釋道，“他好像已經跟其他組打過招呼了。所以，今天估計是其他組的新人替咱們跑腿了。”
這么突然？
那昨天怎么不這樣安排？害得老子腿都快跑斷了……
當然，這種抱怨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不過，周毅突然做出這種調整，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應該不會因為他是關系戶的緣故吧？
“所以，今天咱們倆的任務，”李慧琳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是在收盤前，全程進行模擬盤交易。經理剛剛下的指令。我猜啊，八成是因為昨天那只ST股的事，經理想給你個機會。”
“啊……”蘇皓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托你的福，我也跟著沾光了。謝啦，蘇皓。”
“別這么說，慧琳姐，我那就是走了狗屎運而已。”
“真的是運氣？”李慧琳歪著頭，俏皮地眨了眨眼，
“嗯……也對，這大概算是你的“獨門秘笈”了，我老追問也不太禮貌，對吧？”
獨門秘笈？
蘇皓心里苦笑連連。
他有個屁的秘笈，連K線圖紅綠是啥意思，都還是昨天才搞明白的。
“這么說，今天一整天，就只需要做模擬盤交易了？”
蘇皓的心頭，悄然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這似乎……會是檢驗他那神秘“能力”的，一次至關重要的機會。
“馬上就要開早會了，”李慧琳看了看表，提醒道，“你可得豎起耳朵仔細聽。像咱們這種交易部門，每天開盤前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主流熱點。”
“主流熱點？”
“對。比如最近的熱門股、題材股、焦點股、領漲股等等，它們往往不是孤立出現的，通常會在某個特定領域扎堆爆發。我們就把這種現象，叫做“主流熱點”。”
這感覺，聽起來跟游戲挺像的啊！
蘇皓記得，游戲里也把當前版本最強勢的角色或天賦組合叫做主流玩法。
看來證券市場也是一樣，把當前最可能掀起風浪、成為市場焦點的領域，稱為“主流熱點”，然后集中人力去研究和操作。
“早上的會議，就是要判斷，到底誰會成為領漲的龍頭，哪些板塊會一起跟漲，帶來交易機會。咱們交易部，對這些是最敏感的。”
會議的資料，名義上是由他們這些新人打印裝訂。
但實際上，基本都是從公司內部的研究部那邊拿來的。
研究部那幫人，個個都是名牌大學畢業、頭頂光環的精英。
他們每天從國內外搜刮海量信息，進行深度分析，預測這些信息會對股市產生何種影響。
然后，他們會輸出一份經過層層過濾的精華報告。
新人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報告打印裝訂后，分發給部門成員，并在會議上準備好會議材料。
“說實話，慧琳姐，”蘇皓苦笑道，“那些報告在我眼里，跟天書沒什么兩樣。”
全球宏觀、產業動態、公司分析、市場趨勢……
這幫人到底是怎么把一個活生生的、充滿變數的世界，硬生生塞進這些冰冷、僵硬的數字和圖表里的？
他反正是兩眼一抹黑，啥也看不懂。
“呵呵，別這么謙虛嘛，”李慧琳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又說喪氣話。你在學校里不都學過嗎？再說了，考從業資格證的時候，這些東西不也快看吐了嗎？”
“……”蘇皓選擇沉默。
他總不能說，自己大學專業跟金融八竿子打不著，資格證還沒考吧？
“哦，時間差不多了，大家估計都快到了。咱們趕緊進去吧。”
“好的。”
主流熱點……把握熱點很重要……
蘇皓一邊跟著李慧琳走進會議室，一邊在心里默默念叨著這句話，同時暗暗提醒自己豎起耳朵。
因為接下來，他將有機會，親耳聽到那些名牌大學畢業的精英們，基于深度研究報告，對今日市場“熱點”做出的實時判斷。
這些信息，在外面可是花錢都買不到的頂級干貨。
會議室里，人頭攢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報告都看過了吧？”周毅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有力，
“目前市場上關注的焦點，集中在新能源板塊。特別是整個產業鏈的風險正在急劇擴大。都說說自己的看法，一人一句。”
啊……一開始就沒聽懂。蘇皓感覺腦袋有點懵。
“近期幾起電動車起火焚毀事件后，全球主要汽車制造商開始重新審查安全標準……另外電池核心材料之一的鎳價，相比半年前暴跌了45%，導致企業庫存減值風險增加。”一位資深交易員率先發言。
“產能過剩也很嚴重，”另一人接話，“今年的全球動力鋰電池產能預計達3000GWh，遠超市場需求。供需失衡可能導致行業進入“過剩周期”，引發價格戰。”
“但話說回來，新能源汽車的長線還是看漲的吧？世界各國都有2035年后禁售燃油新車的計劃了。”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蘇皓默默地閉著嘴，努力跟上討論的節奏，眼神在飛快地掃視著手中的報告，耳朵則捕捉著每一個關鍵詞。
“歐美的政策導向是明確，但對我們這些短線交易員來說，那種遙遠的承諾根本沒意義。”周毅打斷了討論，“誰知道那承諾會不會一夜之間就變卦？這種不確定性本身，就是巨大的風險。”
在交易一部，是百分之百做短線交易的。
對他們來說，任何長期的承諾，都如同鏡花水月。
對股市里那些散戶來說，也是一樣。
“圍繞新能源產業鏈，早盤可以嘗試融券做空。但必須嚴格控制風險。”周毅做出決策，“用電池股權重高的ETF基金來進行對沖。”
“是！經理。那杠桿呢？”
“最高不超過1.5倍，先保守點。早盤先做空，如果市場消化信息了以后有反彈，下午再看機會做多。進出時機各自把握！”
“但是！”周毅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都別太貪心！我知道大家上個月業績沒達標，心里著急，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上頭，不然只會虧得更多！明白嗎？”
“明白！經理！”
會議結束，眾人立刻魚貫而出，就像奔赴各自的戰場。
周毅下達了一連串指令，但蘇皓感覺自己像在聽天書，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
“呼——”
李慧琳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這種感覺，久違了。
“千萬不能失誤……”
周毅說得很清楚，這次模擬盤，是一次“考核”。
如果搞砸了，那她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只能繼續當個打雜的見習交易員。
每天重復著端茶倒水、跑腿送文件的“丫鬟”工作。
“沒關系！我能行！”
李慧琳用力攥了攥拳頭，給自己打氣。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為了抓住這個機會，她已經準備了很久。
現在，只等開盤的鐘聲響起，然后……好好奮戰就行了！
“不過……蘇皓他，沒問題吧？”
她忍不住踮起腳尖，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隔間的蘇皓。
李慧琳自己正忙著梳理研究部的報告和新能源股票的資料，還有剛才會議的核心內容，試圖在開盤前制定出更清晰的交易計劃。
可蘇皓呢？
他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像個冰雕一樣，呆呆地盯著電腦屏幕。
那樣子，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徹底懵了圈，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的新兵蛋子。
看來，上次那只ST股，果然只是運氣啊。
“等會兒……等我不那么忙了，還是過去幫幫他吧。”
李慧琳心想。
畢竟這個新人是我罩著的嘛！
整個交易部的氣氛，在開市前的最后幾分鐘里，陡然繃緊到了極致。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壓抑著的呼吸聲，以及鍵盤鼠標偶爾發出的輕微敲擊聲。
所有人都像蹲踞在起跑線上的短跑選手，肌肉緊繃，眼神專注，全神貫注地等待著那一聲象征著開始的發令槍響。
終于，伴隨著一陣響徹整個樓層的、如同警報般的鈴聲，開市了！
所有人，幾乎在同一瞬間，繃緊了神經，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眼前的屏幕，準備向著各自的目標，發起沖鋒！
“……”
但蘇皓，什么也沒做。
他不是在故作鎮定，玩什么“伺機而動”的把戲。
他是真的……因為完全不知道該做什么，而陷入了茫然。
“到底……該從哪兒下手啊？”
如果是玩游戲開箱子，他可以死死盯著那個箱子，一直等到“感覺”來了再點下去。
如果是賭裝備，摸尸體，也同樣如此。
但股票，完全不同。
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太復雜了。
“我現在買入的這只股票，到底是立刻就會漲呢，還是明天漲？誰知道啊！”
游戲里的開箱子，賭裝備，成功與否，結果立等可知，反饋是即時的。
股票卻不是這樣。
“就算我現在憑直覺買了一只股票，萬一它要等一年后才開始漲呢？”
而且，市場上的股票數量如此龐大，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看起，才能等到那種所謂的“感覺”降臨。
這感覺，就像是在無垠的沙灘上，尋找一顆特定的沙礫。
“冷靜，冷靜。”
每當大腦被紛亂的思緒攪成一團漿糊時，蘇皓都會這樣對自己說。
雖然，這招以前只在玩游戲時用過……
但無論如何，現在不能急躁。
必須冷靜下來，一步一步來。
“剛才會上說，今天的“主流熱點”是新能源板塊，對吧？”
那就先從這里看起。
不管怎樣，總得做出點努力的樣子給經理看吧？
他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地打開了研究部給的報告。
“嗯……”
蘇皓盯著屏幕上的文字和圖表，感覺自己不是在閱讀中文，而是在看某種外星文字。
報告后面還附帶了一長串與今日“主流熱點”相關的股票列表。
正如周毅預料的那樣，此刻，這些股票的名字后面，幾乎清一色地亮著代表下跌的綠色。
“記得經理好像說……早盤做空，下午做多？還要對沖風險？”
空頭頭寸，多頭頭寸。
這些東西，到底該怎么操作？怎么管理風險？
唉，早知道會這樣，真應該跟著李慧琳多問問怎么實際操作，積累點經驗。
“不過……既然這些股票都在跌，那現在絕對不能買，對吧？”
新能源相關的股票，數量還真不少。
但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一片，看著就讓人心悸，感覺一買進去就會血本無歸。
想到這里，蘇皓便準備關掉這個滿是綠色、看著就讓人心慌的股票列表。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鼠標關閉按鈕的那一瞬間——
“……？”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刺痛感，仿佛一道微弱的電流，從他的指尖傳來，瞬間傳遍全身！
這感覺……似曾相識！
“難道……”
蘇皓猛地停下了動作，將原本要關閉的窗口重新放大。
然后，他屏住呼吸，目光緩緩地、仔細地，掃過列表中的每一只股票。
最終，鼠標的光標，停在了那一片慘綠之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名字上。
【格林美】
這是一家回收新能源電池的企業。
“……”
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那股奇異的、強烈的、如同潮水般洶涌的悸動感，正從他的指尖、他的掌心、他的手臂，源源不斷地傳來！
無比清晰！ 無比強烈！幾乎要讓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他絕不會認錯！
他以前在游戲里，每次開出極品神裝，都有過這種獨一無二的強烈感覺！
‘可是……這支股票……’
蘇皓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刺眼的、代表著巨大跌幅的綠色數字，眼角不受控制地瘋狂抽搐起來。 這他媽跌得也太慘了吧？
綠得都快發紫了！
簡直就是奔著跌停板去的架勢！
而且，剛才會議上不是才剛剛定調，電池板塊風險巨大，要做空的嗎？
至少在短期內，是絕對不可能有什么起色的！
然而…… 他指尖傳來的、那幾乎要讓他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強烈感覺，卻在瘋狂地、執拗地、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向他的大腦嘶吼著同一個信息：
就是它！ 沒錯！ 選它！ 買它！！
“……對啊！怕個毛線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反正……只是模擬盤交易，不是嗎？”
想到這里，他心里頓時輕松了不少。
媽的！那就……再相信一次！
就再信一次老子這該死的、卻又無比真實的……直覺！
咔嗒——
清脆的鼠標點擊聲，在寂靜的角落響起。
在滿屏代表下跌的綠色海洋中，蘇皓不再猶豫，右手食指猛地發力，狠狠地……
按下了那個代表著“買入”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