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鄞之從別墅出來時,正看到灰鸚鵡在暴走。
他將手里的紙袋遞給姚桃,“這個給你哥?!?/p>
姚桃接過,準備告辭,卻聽見賀鄞之微啞低磁的嗓音。
“它在說什么?”
此刻他已經脫掉外套,煙灰色的藍色襯衣扣子解開兩顆,就那么在月光下瞇著眼瞧她。
知道他的秘密是一回事。
但他這么輕易就把秘密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姚桃一時愣在原地。
只有鸚鵡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叫姚桃!我叫姚桃!……”
“它很少這么激動,你把怎么它了?”賀鄞之從兜里拿出一支煙咬在嘴角,“非洲灰鸚鵡,智商相當于四五歲的孩子,我養了幾年了,要是它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姚家……”
怎么也威脅上了。
姚桃皺眉。
“我說我叫姚桃,它總學我,結果自己氣得在這里暴走?!?/p>
賀鄞之黑眸瞥過來,“聽說過鸚鵡氣性大嗎?生氣時輕則把自己的毛都拔了,重則活活把自己氣死?!?/p>
這個姚桃倒是聽說過。
以前爺爺養的那只鸚鵡,因為前一天給食晚了,第二天自己把自己氣暴斃。
這賀鄞之的鸚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可擔不起……
姚桃抿唇,轉身對鸚鵡哄道,“好了,好了,你是姚桃,姐姐搞錯了,別生氣啊。”
淦!
回國第一天被鸚鵡搶了冠名權!
好在這鸚鵡終于住了嘴。
氣性小的姚桃憋了一股子怨氣沒處發,倒是讓剛剛的八卦之心浮起來。
姚桃:“鸚鵡說話你沒辦法知道,但是我們說話你是怎么知道的?靠唇語嗎?”
賀鄞之沒否認,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好奇心一旦探出就如同被點燃的火焰,只會越燒越旺。
“那你是什么時候,就是有這個……”
賀鄞之淡聲補充,“聽障。”
“嗯,對,聽障?!?/p>
男人從兜里取出白色的、像耳機一樣的東西。
他指骨修長,腕骨勁瘦,拿著那東西熟練的戴進耳蝸。
手臂上伏起的青筋蜿蜒向上直至襯衣袖口。
佩戴完成的助聽器像寄生在耳廓中的機械水蛭,機械的冰冷感和他身上的氣質相得益彰。
賀鄞之:“說話。”
“?。磕愦鬟@個還挺帥?!币μ一挪粨裱缘叵瓤淞司?。
她注意到賀鄞之凸起的喉結滾了滾。
“我只有跟它對話的時候需要助聽器?!蹦腥俗旖且馕恫幻鞯爻秳右幌?。
所以……剛剛他是讓鸚鵡說話?
淦!
男人癮犯了!上趕著說人帥!
姚桃撓了撓鼻子,有些尷尬。
“你的聲音沒變?!辟R鄞之眉骨高,墨黑的眼眸里大部分時候都滿是劍鋒般的銳利,而此刻在微弱的月光下,眼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里竟然流露出幾分多情。
姚桃沒覺得,他真的會記得自己的聲音。
對視幾秒。
賀鄞之慢悠悠地出聲:“你那次從湖里把我救回來之后,我就聽不見了?!?/p>
姚桃微微張著嘴,努力從從零散的記憶里搜尋他說的那件事。
十五歲暑假,她因為肩膀受傷,離開花樣游泳隊有一段時間。
泳池、游泳之類的話題在姚家變成禁忌。
她因為總是郁郁寡歡,姚勉被姚家老爺子強行要求每天都要帶著她外出散心。
于是,那天姚桃被姚勉帶去了賀家老宅。
姚勉和男生們玩游戲,姚桃無聊就坐在老宅后院的秋千上曬太陽。
撲通——
她聽見有人跳水的聲音。
起初她以為是有人在泳池游泳。
泳池對那時候的她來說,還是看到就會傷心的東西。
按當時的心情來說,她不會去好奇誰又在賀家那個超大泳池游泳,也不會好奇那個人是用的什么泳姿。
但那天,鬼使神差地,她循著聲音過去了。
于是,就看到了落水的賀鄞之。
但不是泳池,是賀宅深兩米的人工湖。
她十五歲時,賀鄞之十九歲。
十九歲的賀鄞之和現在的賀鄞之都是一個冰窖里雕出來的。
冷漠。
矜貴。
那時候每次見他,姚桃都繞道走。
但當時在湖中溺水的賀鄞之不再矜貴,只剩下狼狽和無助。
因為肩部受傷,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游泳的姚桃立刻跳下水。
她記得,當時費盡力氣將他拽上岸時,他用濕漉漉地眼睛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
所以,那次之后,他就聽不見了?
十五歲那年,姚桃過的也不太平。
暑假之后,先是姚老爺子去世,姚桃被安排出國留學。
先后經歷退出花樣游泳隊、最疼愛自己的爺爺去世、離家求學等等事情,姚桃自顧不暇。
只是姚勉無意中說,賀鄞之落水被救之后,大概嚇到了,接受了幾個月的心理治療。
姚桃好奇,“可是唇語呢?你什么時候學的?”
賀鄞之無悲無喜,像是說別人的事情,“被你從水里救出來,我病了一場,三個月沒說話,大家都說我是嚇到了?!?/p>
“所以,那三個月你故意不說話,是用來學習唇語,觀察別人說話?”
賀鄞之輕哂,“挺聰明。”
至于為什么沒將聽障的事情表露出來,姚桃不問,也能猜出幾分。
畢竟這幾年,她身邊可是有賀宴之這個跟屁蟲。
賀家幾房十年前互相咬的厲害。
賀鄞之幼年喪父,能在一眾虎視眈眈中被賀老爺子委以重任,作為第三代明確的繼承人,這十年明里暗里的廝殺惡斗自然是經歷不少。
如今賀氏局面剛穩,聽障這樣的弱點,他自然是不會暴露于人的。
偏不巧,卻被自己無意中撞破。
月黑風高,四下寂寥無聲,姚桃突然覺得后背發涼,她干笑幾聲,“鄞之哥,這個秘密我會繼續保守下去,那個……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賀鄞之將助聽器拿下來,單手撥開打火機點煙,繚繞的煙霧遮住他面無表情英俊的臉。
“我送你?!?/p>
“不用了……”
賀鄞之不接話,叼著煙兀自往門外走。
他沒看到她說話,姚桃只能跟上。
走了兩步,賀鄞之回頭,“怎么突然回國?和賀池鬧矛盾了?”
姚桃撇嘴,“怎么每個人都這么說?我和他又沒談戀愛?!?/p>
賀鄞之眉梢很輕地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