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頂燈白得刺眼,我躺在擔架床上,聽見監護儀發出尖銳的警報。
消毒水的氣味里混著血腥氣,護士跑動的腳步聲像密集的鼓點。"血氧掉到85了!
準備插管!"針頭刺進靜脈的瞬間,我恍惚看見沈硯之站在琴房外的銀杏樹下。
那是七年前的秋天,他抱著建筑圖紙撞翻我琴譜時,金黃的銀杏葉正落在他肩頭。
"抱歉同學,我賠你一杯奶茶吧。"他撿起散落的樂譜,陽光穿過枝葉在他睫毛上跳躍。
我鬼使神差地點頭,看著他白襯衫袖口沾著的鉛筆灰,像星星落在云朵上。
回憶被氣管插管的劇痛撕裂。氧氣面罩蒙上白霧時,我聽見主治醫師說:"通知家屬,
急性髓系白血病晚期,隨時可能..."我猛地抓住他的白大褂。
母親臨終前嘔血的畫面在眼前閃現,她手腕上和我一樣的月牙形胎記,
此刻在冷光燈下泛著青紫。深夜的病房像浸泡在福爾馬林里。我蜷縮在窗臺,
月光把輸液的影子拉得很長。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沈硯之的未接來電已經攢到23個。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琴房。他舉著鉆戒單膝跪地時,我腕間的手鏈突然斷裂,
珍珠滾落在《卡農》的琴譜上。那是我親手編的紅繩,此刻卻像命運的讖語。"我們分手吧。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比琴弦還冷,"我要去維也納了。
"他紅著眼睛抓住我手腕:"你說過最喜歡聽我講建筑結構,
說要一起設計帶玻璃琴房的家..."我甩開他的手,珍珠彈到墻角。
后來聽說他砸了琴房的門,而我躲在更衣室咬著手指哭到失聲。那天我剛剛拿到確診報告,
遺傳性血液病的魔咒終究沒有放過我。化療泵發出規律的滴答聲。護士進來換藥時,
飄落的銀杏葉粘在玻璃窗上。我摸索著枕頭下的素描本,
里面夾著他畫的設計圖——穹頂是星空玻璃的琴房,落地窗外種著銀杏樹。
"今天有位沈先生來過。"護士調整著輸液管,
"他說有位叫林梔的小提琴手欠他一場告別演出。"我死死攥住被單。
鎖骨下的輸液港隱隱作痛,就像他求婚那天,我躲在洗手間吐出血塊時,喉嚨里火燒般的疼。
深秋的雨下了一整夜。凌晨三點監護儀報警時,我正夢見沈硯之在彈《月光》。
他轉身時白襯衫染滿血跡,就像母親最后穿的那件睡衣。"病人室顫!準備除顫!
"電流穿透胸腔的瞬間,我仿佛看見他站在婚禮殿堂。那本該是我們的婚禮,
現在他手里牽著穿婚紗的陌生女孩,而我墓碑前的銀杏葉堆成金色海洋。
最后一次搶救持續到天亮。我聽見儀器長鳴,卻看見十八歲的沈硯之在琴房外對我笑。
他肩頭的銀杏葉閃著金光,像永遠不會凋零的夏天。消毒棉球擦過手臂內側皮膚時,
我數著天花板上第427塊裂紋。化療讓血管變得脆弱如枯枝,護士扎到第三針才找到通路。
冰涼的藥液涌進身體,恍惚間又回到沈硯之在圖書館為我捂熱牛奶的冬夜。"林小姐?
"護士輕輕碰我手背,"有人送了這個。"牛皮紙袋上沾著雨漬,抽出來的瞬間就落了淚。
泛黃的建筑圖紙邊緣卷著毛邊,我們曾蜷縮在琴房角落修改過無數次的婚房設計圖,
此刻在晨光里舒展成破碎的夢。落地窗倒影里,我看見自己枯槁的面容。
曾經能托起小提琴的右手,如今連素描紙都抓不住。圖紙夾層突然掉出銀色的光,
那枚被我退回的鉆戒滾到監護儀下方,戒圈內側刻著"YZ1314"。
監控器突然發出刺耳鳴叫。我攥著圖紙蜷縮成蝦米,喉間涌上的血腥味沖散消毒水氣息。
二十歲生日那晚,沈硯之在未名湖邊給我戴上親手編的紅繩手鏈,說等圖紙變成真正的家,
就把編號改成我們的名字縮寫。"準備輸血!"紛亂的腳步聲中,
我聽見主治醫師壓低聲音:"她姐姐當年也是這個癥狀..."疼痛撕開記憶的封印。
十八歲那年撞見姐姐在浴室割腕,浴缸里的血水漫過她腕間的月牙胎記。遺傳科診室外,
父親紅著眼撕碎檢查單:"我們梔梔不會的。"可命運終究不肯饒恕。
我盯著手背上的留置針,想起昨夜沈硯之發來的語音。
他聲音沙啞得像在砂紙上磨過:"林梔,你敢死試試。"呼吸機面罩蒙上白霧時,
我聽見窗外銀杏葉簌簌作響。那本該是我們婚禮的季節,現在枯葉撲在玻璃上,
像無數只求救的手掌。凌晨的搶救持續了四十分鐘。我漂浮在混沌中,
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抱著琴譜撞進沈硯之懷里。他睫毛上的銀杏葉落在我的琴譜上,
后來被做成標本夾在建筑圖冊里。"醒醒..."有人在拍我的臉,
"你男朋友在樓下淋雨..."我猛地抽搐起來。監測儀瘋狂跳動,視線卻死死黏在窗外。
暴雨中的身影熟悉得令人心碎,沈硯之仰頭望著七樓窗口,雨水將他澆成蒼白的剪影。
"讓他走..."我扯掉氧氣管嘶吼,血沫濺在護士衣襟,
"告訴他...我已經...去維也納了..."鎮痛泵開始運作時,
我聽見電梯開合的聲響。沈硯之帶著潮濕的寒氣撞進病房,
他右手裹著滲血的紗布——后來才知道他砸碎了琴房的防彈玻璃。"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
"他舉起皺巴巴的體檢報告,淚滴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墨跡。
那是上周我托閨蜜寄往維也納的假證明,此刻卻被雨水泡成透明的告白。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突然想起求婚那夜。我們在建筑模型室通宵趕工,
晨光中他悄悄把婚戒套在我編手鏈的紅繩上,說等琴房蓋好就在銀杏樹下辦婚禮。
"還剩三個月..."我摸著鎖骨下突起的輸液港,
"連醫生都放棄..."他突然跪在病床前,顫抖的唇貼上我手背的針孔。
溫熱的液體滲進皮膚,我看見他白襯衫第二顆紐扣松了線——那是我去年生日時親手縫的。
窗外驚雷劈開夜空。沈硯之將建筑圖紙鋪滿病床,每一處批注都是新添的淚痕。
他指著圖紙角落的星月標記:"你說要在這里裝聲控燈,
夜里練琴時..."劇痛如利斧劈開脊柱,我弓起身子噴出鮮血。
沈硯之的白襯衫瞬間開滿紅梅,就像姐姐割腕那日,浴缸里綻放的死亡之花。"梔子!
"他徒勞地擦拭我嘴角的血跡,卻把自己的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我聽見此起彼伏的警報聲,
像無數把琴弓鋸在神經上。最后的意識停留在心電監護儀的直線。
沈硯之的眼淚墜在我冰涼的胎記上,他說要帶我去看玻璃琴房的第一片銀杏葉,
說圖紙上的婚戒編號早就改成了我們的姓名。可我的靈魂已經飄向琴房外的長椅。
金黃的銀杏葉鋪成地毯,十八歲的沈硯之抱著圖紙睡得正香,
而我偷偷將他的鉛筆灰裝進琴盒,以為這樣就能留住整個秋天。葬禮那天下著太陽雨。
沈硯之站在人群最后方,黑色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截建筑圖紙。
他始終盯著漢白玉墓碑上的照片,那是我二十歲在金色琴房里拉琴的模樣。
殯儀館的銀杏葉粘在他肩頭,像七年前初遇時的秋日私語。當牧師念完悼詞,
他突然走到我父親面前,攤開掌心那顆珍珠——正是分手那天滾進琴房角落的最后一粒。
"她枕頭下壓著維也納的假機票。"沈硯之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還有1314片銀杏葉標本,每片背面都寫著建筑圖紙的修改建議。
"父親顫抖著遞給我臨終前緊攥的信封。牛皮紙被血漬浸透,封口處粘著褪色的紅繩。
沈硯之拆信時,秋風突然掀起紙頁,泛黃的信箋上全是用止痛藥寫的字跡:"硯之,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們的玻璃琴房應該落成了吧?昨夜夢見你在教孩子畫建筑圖,
他的胎記是月牙形的..."雨滴在"形"字上暈開墨團。沈硯之突然轉身狂奔,
濺起的水花驚飛了墓園白鴿。他沖進市立音樂廳時,正趕上《卡農》的終章,
舞臺上擺著我生前最愛的那把棗紅色小提琴。三個月后的初雪清晨,
護工在琴房舊址發現昏迷的沈硯之。他懷里抱著覆滿冰霜的建筑模型,
穹頂的星空玻璃用碎鉆拼出月牙形狀,落地窗外種著真實的銀杏樹。
"這是林小姐的..."護士將遺物盒交給沈硯之時,一枚鉆戒從病歷本里滑落。
戒圈內側新刻著"LYZ1314",染血的銀杏標本被嵌在戒托底部,像凝固的秋日晨露。
沈硯之把戒指套在珍珠手鏈上時,初春的陽光正穿透玻璃琴房。聲控燈突然亮起星芒,
地面浮現出發光的銀杏葉投影——那是我化療期間,
用顫抖的手在平板電腦上畫的1314片葉子輪廓。死亡證明簽發后的第七天,
沈硯之在琴房地基處埋下我們的信物盒。深紅色絲絨里裹著斷裂的紅繩、染血的琴譜,
還有他親手寫的婚禮誓詞。最后一鏟土落下時,他白襯衫第二顆紐扣突然迸開,
露出藏在里面的東西——那片初遇時落在我琴譜上的銀杏葉。十年后的忌日,
維也納傳來我的錄音帶修復完成的消息。沈硯之坐在落成典禮的琴房里,
聽見十八歲的我在磁帶里輕笑:"硯之,
等我們老了就在銀杏樹下..."《月光》的旋律從音響淌出時,
全城的銀杏突然在同一天變黃。沈硯之握著早已停產的鉛筆,
在建筑圖紙背面續寫永遠無法寄出的回信:"梔子,今天玻璃琴房迎來了第一對新人。
新娘手腕有月牙胎記,她丈夫彈奏的《卡農》總在第三小節跑調,像極了當年的你。
"琴房穹頂落雪的那天,沈硯之在聲控燈里發現了加密錄音。
當他用我生前最愛的德彪西《月光》旋律敲擊墻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