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炤神智清醒時已在林中溪邊，流水叮咚，陽光透過樹葉散落成斑，不遠(yuǎn)處有一條小徑，想來離人跡不遠(yuǎn)。
觀看自身一整個蓬頭垢面，泥沙覆體，還散發(fā)酸臭難聞氣味，左腳畸形無力，估摸是摔落時撞到骨頭致使錯位。
這副模樣上與仙門未免太失禮，需先洗梳整潔，拖著雙腿爬到水邊，掬起溪水洗去臉上污漬。
洗完后打量一眼衣物，該要脫下洗洗才好見人，正在思索怎么整理時，背后傳來一陣悶笑。
此刻寧炤才發(fā)覺竟有人在身后，當(dāng)即警惕躬起身體，只是左腳使不上力，模樣有些滑稽。
石頭上側(cè)臥一青年，眼睛笑成一條線，一手撐頭，一手捂嘴，指間夾著小片綠葉，似用作吹奏，見寧炤發(fā)現(xiàn)自己，才收起笑意。
“不關(guān)心傷勢，反倒在意儀表打扮，你這小妖還挺有趣。”
青年穿著與饒錦回相差甚遠(yuǎn)，寬袖長袍，花紋復(fù)雜晃眼，且衣襟松散，露出大半健碩胸膛，長發(fā)也不束起，幾條花辮藏在泛紫的發(fā)間，額間發(fā)帶系著兩個鈴鐺吊在發(fā)尾，腕間一道紅繩系鈴倒是頗為眼熟。
“這么慌張做什么？我真想取你性命，哪能讓你此時還活著。”青年跳下石塊。
青年氣息高深莫測，確實能碾人如蟻，盡管如此，寧炤仍不敢放松，兩眼緊盯，隨青年走近而不斷后退。
“你這年歲尚淺，怎么體內(nèi)有如此多靈氣郁結(jié)？”
青年摸摸下巴，一臉好奇，見寧炤敵意不減也不生氣，反倒搖搖頭憐惜道。
“竟是一個啞巴，難怪默不作聲的，也不知喊疼。”
說完蹲下身，手癢難耐，在寧炤注視下伸手在他扭曲的左腳一戳，頓時痛意侵襲，冒出一片冷汗。
知道青年心存逗弄，反正不會傷人不如痛快回嘴。
“你才啞巴！”
同時一巴掌拍掉青年手背，發(fā)出好大一聲脆響。
“喲喲喲！兇得很呢。”青年笑道。
上位姿態(tài)十足，羞辱令寧炤牙關(guān)咬緊，憤憤盯著地面。
“小妖氣性真大。”
青年眉眼微動，收回玩笑心思。
“看你年歲尚小，資質(zhì)倒是不錯，今日相遇，也算緣分了。”
言畢青年左手隨意翻動幾下，寧炤左腳猛的一動，痛楚令他肌肉瞬時繃緊，待疼痛過去，左腳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轉(zhuǎn)動腳腕，沒有絲毫不適，體內(nèi)靈氣暫歇，也不似之前那般胡亂游走。
抬首早已不見那青年人影，寧炤對著簌簌葉動拱手。
“寧炤謝過前輩。”
無人應(yīng)聲，寧炤站立片刻才離開這片林地。
換上饒錦回所贈衣物，接近夜色才走到最近的村鎮(zhèn)，從未見過如此人煙豐繞，寧炤一路眼花繚亂。
四處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街道兩旁掛滿紅燈，有一男一女牽著小兒，有淺笑少女少男相互攀談，一旁的攤販笑意滿面，招呼著每一位路過的客人。
“醪糟醪糟，桃源第一，醪糟醪糟，日進(jìn)斗金！”
“小兄弟，要不要喝碗醪糟，熱乎香甜得很。”
一個年紀(jì)不大商販在攤位前熱情問道。
寧炤沒見過這冒著熱氣的東西，當(dāng)即停下腳步，那小販以為寧炤想喝，急忙拉著人到攤前坐下。
“小兄弟稍等片刻，我給你盛上一碗。”
小販用毛巾在桌上利索擦上兩圈，跑到鍋前揭開木蓋舀出一碗熱騰騰醪糟。
小鎮(zhèn)人多，并不寒冷，只是夜晚有些微涼，寧炤喝上一大口醪糟，甜滋滋的味道彌散至整個口腔，平靜無波的眼眸微微一亮。
那小販笑開，自豪非常。
“怎么樣，沒騙你吧，我家醪糟桃源第一！”
小販湊近寧炤耳旁，神秘兮兮。
“這可是我劉家單傳手藝。”
寧炤捧著碗，贊同地夸獎道：“名不虛傳。”
小販樂彎了眼睛。
“嘿嘿，小兄弟你眼光真不錯。”
隨后小販話鋒一轉(zhuǎn)：“多謝賞臉，三文錢一碗。”
“三文錢？”
寧炤頓了頓，將碗放好，虛心請教。
“是什么？”
小販被問得一頭霧水，撓著頭回道。
“就是錢吶，吃東西得給錢！”
小販臉上笑容僵硬，直至消失，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你不會沒錢吧！”
寧炤直覺這人情緒轉(zhuǎn)變，不動聲色地清清嗓子。
“你拿給我看看是何樣式，我再找與你。”
小販懷疑地打量幾眼寧炤，從懷里掏出一枚土黃文錢。
“給，就是這樣，這里是一文。”
寧炤端詳一眼，點點頭，閉眼在錦囊中找到相似之物，終是在一堆銀黃相間的石塊中找到幾把串成的文錢。
小販見寧炤掏出兩串，頓時瞪大眼睛。
“把你那些全部盛來，這些可夠？”
“一串便夠，一串便夠。”
小販連連點頭，歡喜地收下錢串，掏出幾個海碗，將木桶搜刮個干凈。
一旁的小販都被寧炤這肚量嚇到，在一旁交頭接耳，路過的行人也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紛紛立在攤旁看熱鬧。
寧炤吃得開心，但一時被如此多眼睛盯著，逐漸放慢動作，拘謹(jǐn)起來。
“這少年真是大肚量！”
“你給他說害羞了！”
“真的？這少年臉皮挺薄。”
“看著模樣俊秀，就是不知道多久沒吃過東西。”
“是啊，看著挺可憐。”
“他穿的衣物布料可是上等！”
“估計是落難而來。”
“那得多吃點，看著瘦的。”
一群人圍成一圈嘰嘰喳喳，寧炤雖不自在，但也能感知并無惡意。
小販?zhǔn)⑼牾苍悖χ泻羧巳骸?/p>
“鄉(xiāng)親們別看了，再看要錯過放花燈了。”
此話一出，圍觀人群才哄然散開，紛紛向一個方向趕去。
“花燈？”
寧炤望著人群。
“是我桃源村的習(xí)俗，即將入夏，鄉(xiāng)親們在河邊放上花燈祭拜河神，乞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
小販貼心回道。
“小兄弟要是想看，就沿著這街走到盡頭，還有半個時辰就開始了，到時也會有花娘子游船表演。”
說完停頓片刻，才又補(bǔ)充。
“只是你是外鄉(xiāng)人，看看熱鬧便好，不要接花娘子送來的花燈。”
寧炤不解，但小販看似不想多說，便也不再問。
“多謝。”
小販憨憨一笑，面色微紅，羞怯道。
“哎呀，謝什么，今日多虧你，我才能早早收攤，往年都看不到這花燈游街，今年有幸還能參加一回。”
寧炤喝完最后一碗，才跟上最后的人流。
街道盡頭是一條長河，幾座石橋站滿人群，河道通明，各式花燈沿著河道掛滿，遠(yuǎn)遠(yuǎn)傳來琴瑟鳴鼓。
一座花船從上流緩緩駛來，花卉滿船，甲板上華麗優(yōu)美的女子翩然起舞，輕紗舞動，秀發(fā)飛動，隨行的小船上各站兩名少女，白紗覆面，一人搖船，一人捧燈，遞給河邊人群。
不多時岸上也有少女持燈，提著花燈贈人。
寧炤記著小販的話，對遞來的花燈并不接手，好在少女也不在意，繼續(xù)走向下一位等候者。
“新棠姑娘真是天女下凡，舞姿動人。”
“是啊，是啊，幸得新棠姑娘游祭，每年才有得好收成。”
“新棠姑娘才貌雙全，溫柔善良，聽說今天要招婿呢！”
“真的？不知是誰有這好福氣。”
周邊人群對新棠姑娘贊不絕口，寧炤猜測應(yīng)當(dāng)是這花船上的女子。
正在看熱鬧之際，花船路過的橋邊站著一道身影，赫然就是白日遇見的青年。
手持一盞花燈把玩，神情松散，好在衣服不似白日凌亂，中規(guī)中矩地收好衣襟。
華麗的花船游過，就在寧炤以為花燈游祭結(jié)束時新棠姑娘上了岸，登上河邊閣樓，人群紛紛聚集過去。
一中年男人來到欄桿處，朗聲道：“想來眾位鄉(xiāng)親已得知，今日花燈祭拜結(jié)束，便是我家小女送燈選婿之時。”
一時之間人頭攢動，都看著手中花燈。
“方才小女已令人將花燈送至待婿手中，請各位看看手中花燈是否描畫了海棠圖樣。”
眾人紛紛舉燈查看，得知不是自己后又好奇地翻看旁人。
突然橋邊有人歡呼，橋上的寧炤順著方向看去，被裹挾在人群中登上樓閣的不是那青年又是誰。
好奇心頓起，寧炤隨著人流上前。
隱約只能聽見閣樓之中青年的聲音。
“今日是流蒼無心之過，請新棠姑娘另覓良緣吧。”
“公子已有婚配？”
新棠柔聲問道。
“實不相瞞，流蒼已有意中人，且互許終身。”
“不知新棠是否有幸得知公子意中人貴名。”
流蒼一笑，語意繾綣。
“她確實…是個貴人，但我們還未定下婚約，見諒。”
寧炤聽得斷斷續(xù)續(xù)，還想湊近些時，流蒼突然出現(xiàn)在樓下，眾人都看向青年，冷不丁兩人對視，流蒼挑眉一笑，寧炤急忙轉(zhuǎn)頭。
趕路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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