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已過，寧炤還沒登頂，不免心急，包袱中干糧已用完，寧炤正打算明日再去采買，白虎叼著一團包袱從林中走來，很是優雅。
幾包點心，水囊也有，一個小巧錦盒里放著三枚朱丹，附上紙條：慎用。
轉來轉去，寧炤撓頭，他不識字！
好在寧炤不識字，只想這丹藥珍貴，應當收好。
白虎懶散趴下，對這份差事還算滿意，睡一夜而已，他不挑床。
白日睡了一覺，今日寧炤早早醒來，白虎打個哈欠晃悠中消失，每日按時前來的監考官沒來，代之的是一名大腹便便衣衫松散的男子。
“咳咳！”
楊飛雙手背后，掛著笑容，雖身體肥碩粗壯，卻遠比桑枝平易親近得多，面容溫和令人打開陣法。
“各位未來同門，試煉開始。”
“怎么不是那位女仙長？”
來人中自然也有不愿放棄者，見楊飛態度柔和，竟是與之套起近乎。
“有事耽擱，這階梯頗長，不宜耽擱。”
是個軟釘子！寧炤心想。
爬到正午，天色陰暗，風云變幻，似有暴雨來襲，本就炎熱難忍，雨前濕熱更使人煩躁不安。
不多時傾盆大雨落下，豆大雨珠打在石階上，轉眼便匯成溪流潺潺自石階流下，行走困難，可雨幕中白玉門朦朧，催促他不得停歇。
與仙門中數云清峰后山最為寬敞，且景色最是秀麗，一條瀑布自半山而落，途經三道波折墜入深處，其下深潭碧綠，更有不少異獸在林中穿梭，水旁嬉鬧。
傳來虎嘯打破這一派祥和，膽小的靈獸急忙躲到石后，稍些大膽的豎著耳朵盯著林中，白虎甩著尾巴大搖大擺，先沾濕虎掌，到嘴邊舔舐，才到潭里臥下，虎腦袋搭在石潭邊，閉眼假寐起來。
方才玩耍的靈獸紛紛退開，不想與這老虎待在一處，恰是警惕白虎時竟錯過半空中劃過的流光，即將離開云清峰時白虎睜眼，自水中跳起大嘯，轉眼堵在饒錦回前路。
胡須朝前，耳毛微壓，十足攻擊姿態，身上水漬還未處理，滴滴答答練成細線。
俯身低吼，警告不得再走半步，白日被抓包，饒錦回悻悻轉回，落在潭邊。
白虎甩動身體，水珠四濺，蹲在饒錦回身側，虎眼滿是不爽。
“蕓豆，我就是無聊練習練習御劍。”
“嗷嗚～”
走獸奔，禽鳥飛！
饒錦回捂住耳朵，眨巴眼睛。
白虎半垂著眼，顯然不吃這套，饒錦回只得曉之以理。
“蕓豆，那孩子尚小，已經五日了，我放心不下，絕不是出門！”
三指指天，饒錦回說得真誠。
“嗷嗚！嗚嗚嗚！”
夜夜宿在山下，白虎氣急，怎得如此不信任？既然如此，那便不去了！
“抱歉抱歉，是我失言！”
饒錦回討好般笑道。
“蕓豆一向細心，都是我多心，小孩可憐，從小沒有親人，又在險境中長大，即便我在其旁，也擔憂不已。”
饒錦回湊到白虎身邊，捋上兩下雪白毛發，頃刻間潮濕皮毛變得干燥，白虎抖動全身，虎頭一歪鉆進林中，留下饒錦回被圍在中間，靈獸齊鳴。
抹過面部雨水，沁入心脾的冷意使寧炤不住顫栗，烏唇顫抖中見雨幕中出現一道白影，從階梯上緩緩而至，雖撐著油紙傘，卻依舊被淋濕不少。
“饒錦回…”
氣音被雨聲吞噬，暗淡光色下如透薄紗看不清對方細小的動作。
“怎么就這般淋著？”
雨傘遮過頭頂，寧炤急忙握上那只冰冷的手，將傘面推回。
“已經淋濕了。”
所以不需要傘了。
“今日試煉已經結束了嗎？”
雨勢沖不盡寧炤的失意，挫敗油然而生，這不過半大少年委屈不已，陣內陣外大雨下了三日，讓他分不清是否還在試煉之中。
“雨勢太大，休息會兒。”
饒錦回并未回答，反而牽著寧炤手腕往一旁雨亭走去。
雨亭？石階尚在，寧炤隨著走上兩階，停下腳步。
撐傘之人不解問道：“怎么？”
暴雨傾盆，似乎比方才更加勢大，寧炤連眼都睜不開。
“我還未登頂，還未拜師。”
那人溫柔笑笑，不顧寧炤渾身濕透，攬住他的肩頭，徐徐問道。
“萬事順意，不可過分強求，倘若為了拜師不顧身體性命，即便上了這千階，傷了根基豈不得不償失？你可愿如此？”
雨亭不大，卻在步入間暖上許多，沒了雨水，如此距離下寧炤清晰看見潔白無瑕的面容。
“可我來此就是為了拜師成仙。”
“仙道舛長，這世間人人皆想成仙，可最終飛升成者不過寥寥十余，百年難得一人，更何況…”
那張柔和迤邐的面龐驟然陰冷，不屑與譏嘲躍然露出。
“你不過半妖之軀，如何洗筋褪骨？擺脫這人不人妖不妖的窘境？”
那份戲謔與過往之人重合，自寧炤有記憶便長在蠡湖水邊，小時受母親庇佑至不足五歲，便撒手人寰，妖族之身竟是連尸骨都都被同族分食。
那些“臟東西，半妖廢物，不純血脈，甚至雜種，腌臢之物……”油然在耳。
若不是母親死前期望，他哪會為逃生跑進蠡湖，自此夜夜與同類廝殺茍活，以半妖之身存活于世。
不過是對不公的憤恨，憑什么人容不下他，妖也瞧不起他？
就連贈與自己衣物錦囊的仙者，在此刻也說出這些貶低言語。
不過是一時稻草，丟掉也不過再次沉溺而已，寧炤注視饒錦回片刻，毅然轉身走進雨中，任由雨水瓢潑。
天下皆是嘲笑，我偏偏不服，即便打上天去，也定要讓其跪地求饒！
寧炤抬首，雨水狠狠沖刷，仿佛將一身臟污洗盡。
在他未曾回首的雨幕中，那座雨亭在雨幕中，隨同撐傘白衣化作雨水，倏然消散。
夜色來臨，暴雨將歇，寧炤腳下猛一踏空，階梯變成平地，白玉地磚照出人影，此刻再看，之前遙遙不可及的門匾近在咫尺，門后盡是如春景色，鳥獸翩飛，不知何處傳來鐘聲，云霧瞬動，周遭憑空出現十來余人。
眾人皆是如夢初醒，紛紛吵嚷起來。
“這是哪里？我們是登頂了？”
“與前幾日景象不同，應當已經登頂。”
一個白衣少年走近寧炤。
“我叫江柳，之前有過一面之緣。”
寧炤有些印象，只是并無攀談意思，冷冷別過臉去并不說話。
江流討了沒趣，尷尬笑笑。
“今日最后一測。”
不知何時桑枝出現在眾人身后，身后幾名少年皆捧著一只木盒。
“盒中有一天地靈石，可測各位根骨天賦。”
桑枝抬手示意眾人分發，不多時眾人手中規矩端著木盒。
“修煉者，不僅依賴天資，氣運也缺一不可，手中靈石長亮者方可入門，各位…開始吧。”
修仙者也靠氣運。
寧炤注視盒中靈石緩緩熄滅，不甘之情自胸中升起。
“我不服！”
桑枝淡笑，示意寧炤繼續。
“我既已登頂，便是已過試煉，僅靠這一塊石頭便斷言我氣運不濟，我-不-服！”
桑枝看著寧炤手中靈石，面色未變，轉臉看向不遠處的江柳。
寧炤順著其視線看去，少年周身泛光，與靈石交相輝映，已然有仙人之姿。
環顧四周，同行者皆是或強或弱，單單寧炤一人靈石灰暗無光。
“你資質不錯，但入我仙門尚不是時候，我與你一封書信，其余仙門無論大小皆會接收。”
“今日不入與仙門，我便日日登階。”
寧炤堅定。
“即便你再來百次，也不會有所改變。”
“成與不成，事在人為，我不信這塊石頭。”
寧炤緊盯桑枝雙眼，將木盒蓋好，往山下走去。
“今日試煉已結束，入選弟子江柳，林湘湘。”
停頓片刻，仙樂暫鳴，最后一個名字盤旋入耳。
“寧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