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城,春意正濃。鎮北侯府的二公子裴玉卿斜倚在畫舫欄桿上,
手中一壺梨花白已去了大半。他瞇著那雙桃花眼,
看對座幾位世家公子為一句詩爭得面紅耳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玉卿兄,你評評理,
這句'春風不度玉門關',可是在暗諷當今圣上邊關政策?
"禮部尚書家的三公子李敏之扯著嗓子問道。裴玉卿輕笑一聲,
仰頭飲盡杯中酒:"詩就是詩,哪來那么多彎彎繞繞。敏之兄,你這疑神疑鬼的毛病,
倒像是你家老頭子附體了。"眾人哄笑,李敏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裴玉卿卻已失了興致,
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岸上熙攘人群。忽然,一頂八人抬的朱紅轎輦闖入視線,
轎簾以金線繡著繁復的云紋,四角懸著青銅鈴鐺,隨行進發出清脆聲響。
"那是……"裴玉卿瞇起醉眼。"哦,是那位從草原回來的'瘋公主'。"李敏之湊過來,
語氣輕蔑,"聽說昨日剛回京,圣上就賜了府邸,待遇比幾位王爺還高。
"轎簾被春風微微掀起一角,裴玉卿看見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孔,漆黑眼眸深不見底,
唇上一抹朱紅像是血染就。只一瞬,簾子落下,轎輦遠去。
"據說她在草原上親手殺了自己的可汗丈夫,還……"裴玉卿忽然將酒杯重重擱在案上,
打斷李敏之的話:"慎言。妄議皇室,不怕掉腦袋么?"他語氣仍是帶笑的,
眼底卻冷了下來。---三日后,宮中設宴為歸國公主接風。裴玉卿隨父親和兄長入宮,
遠遠望見高臺上垂著一道珠簾,隱約可見一道纖細身影端坐其后。"那就是云瑾公主?
"裴玉卿小聲問兄長。裴家大公子裴玉衡皺眉:"噤聲。這位殿下如今身份敏感,莫要多問。
"宴席過半,裴玉卿已飲了三壺御酒。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劍眉星目,鼻若懸膽,
一襲月白錦袍襯得身姿修長。此刻面頰微紅,更添幾分風流韻味。
幾位官家小姐頻頻投來目光,他卻只懶散地把玩著酒杯,興致缺缺。"裝模作樣。
"李敏之在鄰桌冷笑,"誰不知道裴二公子是出了名的紈绔,這會兒倒裝起正經來了。
"裴玉卿耳尖微動,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他忽然起身,步履虛浮地向李敏之走去,
故意一個踉蹌,整壺酒全潑在了對方嶄新的錦袍上。"哎呀,手滑。"他毫無誠意地道歉,
眼中閃爍著惡作劇得逞的光芒。"裴玉卿!你——""玉卿!"裴父一聲低喝,
"滾出去醒醒酒!"裴玉卿笑嘻嘻地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搖搖晃晃地退出大殿。春夜微涼,
他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思清明不少。御花園中花影扶疏,他信步而行,
忽聞一陣奇異樂聲——不似中原絲竹,倒像是草原上的馬頭琴,凄厲蒼涼。鬼使神差地,
裴玉卿循聲而去,穿過幾重花樹,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臨水的空地上,月光如洗,
照得四下如同白晝。然后他看見了云瑾公主。公主褪去了華服,只著一件素白單衣,
赤足站在青石板上。她手中握著一把鑲寶石的匕首,隨著樂聲起舞。那舞姿癲狂而凄美,
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祀儀式。旋轉間,烏黑長發如瀑飛揚,匕首寒光凜冽,劃破月光。
裴玉卿屏住呼吸。這不是宮中教導的端莊舞步,而是草原上鐵與血的舞蹈。
公主臉上神情恍惚,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唇卻緊抿成一條線。她旋轉得越來越快,
匕首在空中劃出危險的弧線。突然,樂聲戛然而止。公主身形一頓,
匕首直指裴玉卿藏身之處。"誰?"聲音冷如冰刃。裴玉卿知道自己該退開,
卻像是被魘住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踏入月光之中。"鎮北侯次子裴玉卿,
參見公主殿下。"他行了一個標準的禮,抬頭時卻愣住了。公主的表情完全變了。
方才的癲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端莊。她放下匕首,
面容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內心的波動。"裴公子擅闖禁地,
該當何罪?"她問,聲音里聽不出喜怒。裴玉卿正欲回答,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殿下!您在哪里?"公主眼神一凜,迅速將匕首藏入袖中。
當侍衛們趕到時,只見公主端莊立于月下,而醉醺醺的裴二公子正在吟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裴公子喝多了,送他回去。
"公主淡淡道,轉身離去前,她看了裴玉卿一眼。那一眼,裴玉卿讀懂了警告和殺意。
回府的馬車上,裴父怒斥兒子丟人現眼。裴玉卿垂首聽訓,心思卻全在那月下獨舞的身影上。
他確信自己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那位傳聞中瘋癲的公主,
或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清醒。而更令他心驚的是,當公主匕首指向他的那一刻,
他竟覺得那瘋狂的美,令人心醉。---三更梆子響過,裴玉卿翻身下榻,
從暗格里摸出鴿哨。青瓦上傳來細碎響動,一道黑影倒掛檐下,手中竹筒泛著幽幽磷光。
"主子要查的事。"暗衛聲音像砂紙磨過鐵器,"云瑾公主的陪嫁侍女,如今只剩一人活著。
"燭火噼啪爆開,照亮泛黃的密報。
裴玉卿瞳孔驟然收縮——當年隨公主遠嫁草原的三百侍從,十年間陸續死于"意外",
最后那位喚作阿勒金的侍女,上月被發現溺死在護城河。"查查禮部尚書家的馬場。
"他捻著密報一角在燭火上點燃,"李敏之今日騎的那匹特勒驃,鬃毛里摻著金線。
"暗衛消失時帶起一陣涼風,裴玉卿望著窗外新賜的公主府。朱漆大門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檐角鎮獸張著黑洞洞的眼眶。他突然想起白日圣旨降下時,
皇帝撫著玉扳指說的那句話:"裴卿最是機靈,替朕照看好皇姑母。"寅時三刻,
裴玉卿被瓷器碎裂聲驚醒。他抓起外袍翻過院墻,正看見公主寢殿的琉璃窗映出扭曲人影。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云瑾的尖叫混著瓷器碎裂聲,"你們這些倀鬼!
"侍女們驚慌退到廊下,為首的嬤嬤往香爐里添了把安神香。裴玉卿嗅到風中飄來的苦味,
眼神驟冷——那是西域迷魂散,用久了會讓人神智潰散。他故意踩斷枯枝,
嬤嬤們嚇得跪了一地。寢殿內突然死寂,珠簾掀起時帶起血腥氣。云瑾赤足站在滿地碎瓷中,
雪白中衣下透出蜿蜒血痕,手中卻穩穩端著藥碗。"裴監軍來得正好。"她將藥一飲而盡,
唇角血漬不知是胭脂還是內傷,"告訴皇上,本宮按時服藥了。"五更天,
裴玉卿蹲在朱雀大街的餛飩攤前,看李敏之的馬車軋過青石板。馬掌鐵在昨日潑酒處打滑,
驚馬掀翻車廂時,他準確接住了飛出的密函。"邊關糧草改道..."他瞇眼辨認火漆印,
身后忽然籠上淡淡梅香。云瑾公主戴著帷帽,素手拈走密函:"裴公子對馬匹頗有研究?
""不及公主深謀遠慮。"他指間銀光閃爍,正是從特勒驃身上取下的金刺,
"用西域金線混入馬鬃,隨著奔跑刺入血肉,三日必瘋。"云瑾低笑出聲,
這是裴玉卿第一次聽見她真正的笑聲,像冰棱墜在銀盤上。"明日申時,我要去慈安寺上香。
"她將密函收入袖中,"勞煩裴監軍準備輛不起眼的馬車。"慈安寺的菩提樹淌著燭淚,
云瑾跪在佛前,脊背挺得筆直。裴玉卿倚著門框,看她將匕首供上佛壇,
刀柄狼頭圖騰沾著新鮮血跡。"可汗送我時說過,見血封喉的刀才配得上草原的鳳凰。
"她突然開口,"裴玉卿,你可知鳳凰涅槃前要做些什么?
"裴玉卿望著佛龕后緩緩轉動的機關:"要把最珍愛的羽毛,一根根拔下來。
"地宮門開的瞬間,腐臭撲面而來。三百具棺槨整齊排列,
每具棺材上都刻著名字——正是那些"意外身亡"的陪嫁侍女。云瑾撫摸著棺槨,
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黑血。"她們替我嘗了十年的毒。"她笑得凄艷,"現在輪到我了。
"裴玉卿突然拽過她手腕,舌尖舔過她掌心鮮血。"七步斷腸散?"他皺眉,"分量不夠。
" 說罷從懷中掏出玉瓶,將解藥強行灌入她口中。地宮燭火搖曳,
三百盞長明燈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公主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在裴玉卿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跡。
---子時的太醫院浸在濃稠夜色里,裴玉卿貼著琉璃瓦翻身落下,
玄色夜行衣與陰影融為一體。藥庫門前的守衛打著哈欠,
突然聞到一股甜膩花香——西域迷蝶粉沾上眼皮的剎那,已軟倒在地。
"第三排第六格..."裴玉卿指尖掠過青瓷藥瓶,突然頓住。
裝著鶴頂紅的錦盒邊沿沾著朱砂,這是皇帝親衛才用的標記。他瞳孔微縮,
將藥瓶揣入懷中時,身后傳來機括轉動的輕響。十二枚淬毒銀針破空而來,
裴玉卿旋身甩開披風,針尖釘入檀木藥柜泛起青煙。暗處轉出個戴青銅面具的人,
手中峨眉刺泛著藍光。"夜鸮。"裴玉卿冷笑,"皇帝連你都派出來了?"卯時初刻,
太醫院首座跪在公主榻前,三指搭在纏著金線的絲帕上。云瑾倚著軟枕咳嗽,
帕上血跡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殿下這是憂思過度..."老太醫話音未落,
喉間突然抵上冰涼匕首。裴玉卿從屏風后轉出,
劍尖還在滴血:"陳太醫當年給先帝請平安脈時,也是這套說辭吧?"藥瓶擲在案幾上,
鶴頂紅的標簽下隱隱透出"斷腸草"三字。老太醫癱軟在地,
看著裴玉卿割開自己袖口——昨夜被峨眉刺劃破的傷口正滲出黑血。"解藥。
"劍尖挑開太醫官服,"或者我剖開你肚子找。"未央宮的垂絲海棠開得正好,
皇帝撫著云瑾腕間玉鐲輕笑:"皇姑母這脈象,倒像是有喜了。"席間霎時死寂,
幾位老臣的湯匙跌碎在碗中。裴玉卿把玩著酒盞,看云瑾緩緩起身。
她今日穿著胭脂色廣袖裙,走動時裙擺盛開如血蓮:"陛下說笑,
本宮飲了十年的斷腸草..."玉鐲突然碎裂,露出內側密密麻麻的刻度,
"倒是陛下該診診脈,看還能聽見幾次先帝索命的更漏聲。"海棠樹轟然倒塌,
藏身樹上的弓箭手摔在宴席間。云瑾踩過滿地花瓣,
從袖中抖出染血的脈案——正是昨夜從太醫身上搜出的密件。禁軍撞開公主府大門時,
裴玉卿正在煮茶。李敏之帶人翻遍書房,卻在推開暗格的瞬間被機關扎穿手掌。
羊皮卷滾落腳邊,赫然是邊境布防圖。"李公子私通敵國,該當何罪?
"云瑾的聲音從地宮傳來。眾人追入密室,只見阿勒金捧著鎏金狼頭匣跪在三百棺槨前,
匣中血書用漢文與草原語各寫一遍:"周帝假和親之名行毒殺之計,吾以長生天立誓,
必使大周血債血償——忽爾查可汗絕筆"裴玉卿突然奪過火把擲向天窗,硝石引線瞬間燃起。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他攬住云瑾的腰躍入密道,
身后傳來皇帝歇斯底里的怒吼:"給朕抓活的!"密道盡頭是亂葬崗的枯井,
裴玉卿撕下染血的衣袖給云瑾包扎。月光照亮她頸間狼牙項鏈,
內側刻著句小篆:"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十年前送嫁路上刻的。"她突然開口,
"當時想著,若能活著回來..."裴玉卿咬開隨身酒囊灌了一口,低頭渡進她口中。
血腥氣混著梨花白的甜香在唇齒間彌漫,遠處追兵的火把如嗜血的螢蟲。"現在有我了。
"他解下暗衛令牌拋入深井,"瘋鳳凰該涅槃了。”---枯井深處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
云瑾忽然按住裴玉卿的手。梨花白的酒液順著她唇角滑落,
在鎖骨處凝成琥珀色的光暈:"當年送嫁隊伍里,有二十三個暗樁。
"裴玉卿的手頓在她腰間玉帶上。十年前那場和親,他作為暗衛隨行,
親眼看著十六歲的云瑾在漫天黃沙里割破手腕,將血滴進草原巫醫的銅碗。
"陳太醫長子死于永昌十六年饑荒。"云瑾指尖劃過他腕間舊疤,那是替她擋下毒箭的痕跡,
"次子去年升了戶部侍郎。"爆炸的余震裹著土屑簌簌落下,裴玉卿突然捏住她下頜。
遠處火把映得他眼底猩紅:"所以公主讓我殺進太醫院,是要替那老東西清理門戶?
"狼牙項鏈突然發出蜂鳴,云瑾反手將裴玉卿按在井壁。三支淬毒的弩箭擦著發梢釘入磚縫,
井口垂下條浸過桐油的繩索,阿勒金蒙著半邊臉的臉倒映在月光里:"可敦,
蒼鷹啄瞎了獵人的眼。"暗語讓裴玉卿瞳孔驟縮。十年前草原叛亂,
正是這句暗語開啟了屠殺送嫁隊伍的血夜。云瑾卻將染血的脈案纏上繩索,
任其被迅速拽回地面:"陛下以為本宮飲了十年斷腸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