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的臘月,東北松原一帶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黑龍江來的二十幾個工人擠在王家屯東頭的大院里,圍著火爐搓手跺腳,
等著工頭王德海發(fā)完工錢好回家過年。陳三蹲在門檻上,嘴里叼著半截旱煙,
瞇眼望著灰蒙蒙的天。"鐵柱,這天兒看著還要下雪,咱們明天一早就動身吧?
"趙鐵柱正往麻袋里塞他的破棉襖,聞言抬頭笑了笑:"成啊,三哥。反正活兒都干完了,
早點回去也好。"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麻袋,"我娘還等著我給她帶松原的土產(chǎn)呢。
""土產(chǎn)?"陳三嗤笑一聲,"這冰天雪地的,哪來的土產(chǎn)?除非你去挖凍土塊兒帶回去。
"兩人正說笑著,王德海從里屋出來,手里捏著一沓皺巴巴的鈔票。"都別吵吵,排隊領錢!
"他粗聲粗氣地喊道,"領完趕緊收拾東西,明天一早送你們?nèi)ボ囌尽?/p>
"工人們一窩蜂地圍了上去。陳三和趙鐵柱領了錢,數(shù)了數(shù),比預想的還多出幾塊。
"老王今天怎么這么大方?"陳三低聲嘀咕。
趙鐵柱把錢小心地塞進貼身的布袋里:"說是東家看咱們活兒干得好,多賞的。
"他伸了個懶腰,"三哥,趁天還沒黑透,出去走走?在屋里憋了一天了。
"陳三看了看天色,西邊還殘留著一抹暗紅。"行,溜達溜達,
順便看看屯子里有沒有賣酒的,買兩斤路上喝。"兩人跟王德海打了聲招呼,便出了大院。
王家屯不大,二十幾戶人家散落在雪原上,炊煙裊裊。他們沿著村道往北走,
路上幾乎沒人——這大冷天的,誰愿意在外面挨凍?"三哥,你看那邊!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趙鐵柱突然指著前方驚呼。陳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只見不遠處的雪地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條石板路,路兩旁掛滿了紅燈籠,
影影綽綽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叫賣聲此起彼伏。"這...這是集市?"陳三揉了揉眼睛,
"老王不是說這方圓百里都沒集市嗎?"趙鐵柱已經(jīng)興奮地往前跑去:"管他呢!三哥,
快來看,好熱鬧!"陳三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集市規(guī)模不小,
兩旁是清一色的青磚灰瓦房子,門前支著各式各樣的攤位。賣布的、賣肉的、賣糖人的,
應有盡有。最奇怪的是,這些人穿的衣服都很古怪,像是戲文里前朝的打扮。"兩位爺,
來看看上好的綢緞?剛從江南運來的!"一個頭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熱情地招呼他們。
趙鐵柱眼睛一亮,拉著陳三湊了過去。那綢緞確實精美,暗紋在燈籠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這得多少錢一尺?"趙鐵柱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不貴不貴,十個銅子兒一尺。
"商販笑瞇瞇地說。陳三心里一驚,這價格比城里便宜了一半不止。他和趙鐵柱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心動。"買點吧,三哥?給我娘做件新衣裳。"趙鐵柱已經(jīng)掏出了錢袋。
就這樣,兩人在集市上逛了起來。這里的東西不僅便宜,而且樣樣精美。
陳三買了兩個青花瓷碗,趙鐵柱除了綢緞,還買了一把雕花的木梳和幾包香料。
他們越逛越興奮,完全忘記了時間流逝。"三哥,明天咱們帶老王他們一起來吧!
"趙鐵柱抱著滿懷的東西,興高采烈地說,"你看這集市,比哈爾濱的還熱鬧!
"陳三點點頭,他正端詳著一枚古色古香的銅鏡,鏡面澄澈如水,照得他須發(fā)皆現(xiàn)。"老板,
這個多少錢?"賣銅鏡的是個白發(fā)老者,他瞇眼看了看陳三:"小哥好眼力,
這鏡子有年頭了。看你是個實在人,給五塊錢拿走吧。"陳三心里一顫——這要是在城里,
少說也得二十塊。他二話不說付了錢,小心翼翼地把銅鏡包好塞進懷里。兩人又逛了許久,
直到懷里的東西多得抱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準備回去。臨走前,
陳三回頭望了一眼熱鬧的集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些燈籠的光似乎太過明亮,
照得整條街如同白晝,而天空卻漆黑一片,連顆星星都沒有。"鐵柱,現(xiàn)在幾點了?
"他低聲問道。趙鐵柱摸了摸口袋:"哎呀,懷表忘在屋里了。不過看這天色,
怎么也得后半夜了吧?"兩人加快腳步往回走。說來也怪,來時不過走了半個時辰的路,
回去時卻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等他們氣喘吁吁地回到大院時,東方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你們兩個兔崽子跑哪去了?"王德海怒氣沖沖地站在院門口,"一宿不回來,
我還以為你們被狼叼走了!"陳三和趙鐵柱顧不上解釋,
先把懷里的寶貝一樣樣拿出來擺在炕上。
綢緞、瓷器、銅鏡、木雕...琳瑯滿目地擺了一堆。"老王,你看我們買了什么!
"趙鐵柱興奮地說,"前面有個大集市,東西便宜得很!"其他工人也被吵醒了,
紛紛圍過來看熱鬧。有人摸著綢緞嘖嘖稱奇,有人捧著瓷碗贊不絕口。
"這瓷碗的釉色真地道,像是前清官窯的貨色。""這香料聞著就金貴,城里藥鋪都未必有。
""鐵柱,這木梳上的雕花真精細,給相好的買的?"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王德海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等等,"他打斷眾人,"你們說在哪買的這些東西?
""就北邊,走路不到半個時辰,有個大集市。"陳三答道,"我們本來想叫大家一起去的,
但昨晚太晚了..."王德海的臉刷地一下白了:"放屁!這方圓百里哪來的集市?
北邊除了撻塢城遺址,啥都沒有!"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趙鐵柱干笑兩聲:"老王,
你別嚇唬人。我們昨晚明明...""你們昨晚去哪了?"王德海厲聲問道,
"把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清楚!"陳三和趙鐵柱面面相覷,把昨晚的經(jīng)歷詳細說了一遍。
隨著他們的講述,屋里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有幾個膽小的工人已經(jīng)開始往后退了。
"撻塢城..."一個年長的工人喃喃道,
"不會是那個吧..."王德海深吸一口氣:"走,帶我去看看那個集市。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陳三和趙鐵柱走在前面帶路,
但越走心里越發(fā)毛——昨晚明明熱鬧非凡的集市,今天卻只剩下一片荒涼的雪地。
"就是這里..."趙鐵柱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昨晚這里全是店鋪和燈籠..."王德海蹲下身,撥開積雪,露出了下面的青石板。
"這是撻塢城的主街..."他沉聲道,"這城廢棄至少兩三百年了。"就在這時,
一個工人驚呼起來:"快看!那是什么?"眾人圍過去,只見路旁的積雪中,
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摞銅錢和銀元——正是昨晚陳三和趙鐵柱花出去的錢,一分不少。
"我的親娘啊..."趙鐵柱腿一軟,直接坐在了雪地上。陳三也是渾身發(fā)冷,
懷里的銅鏡突然變得燙手起來。王德海嘆了口氣:"先回村吧,找馬大爺問問。"回到村里,
王德海帶著兩人去找了村里最年長的馬大爺。老人聽了他們的講述,不但沒有害怕,
反而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小子有福氣啊,"馬大爺抽著旱煙,慢悠悠地說,
"這是撻塢城顯圣,百年難遇的好事。""顯圣?"陳三和趙鐵柱異口同聲地問。
馬大爺點點頭:"撻塢城是座古城,沒人知道它有多少年了。傳說每隔幾十年,
它就會'活'過來一次,讓有緣人進去逛逛。"他指了指炕上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真的,
是古城送給你們的禮物。""可...可為什么是我們?"趙鐵柱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馬大爺瞇起眼睛打量著兩人:"你們倆是不是都生在陰日陰時?
家里是不是都有人失蹤或者早逝?
"陳三心頭一震——他父親就是在他五歲時進山打獵再沒回來。
趙鐵柱則臉色蒼白:"我...我妹妹十年前走丟了,一直沒找到...""這就是了,
"馬大爺點點頭,"撻塢城專門找這樣的人。它幫你們了卻心愿,你們幫它...延續(xù)香火。
"屋里一片寂靜。王德海清了清嗓子:"馬大爺,這些東西...能留嗎?""當然能,
"老人笑道,"這是古城的饋贈。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三和趙鐵柱一眼,
"你們兩個既然被選中了,恐怕還得再去一趟。""再去?"趙鐵柱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馬大爺沒再解釋,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等時候到了,你們自然知道。"當晚,
陳三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站在那座古城里,
向他招手:"來找我...來找我...你祖父留下的東西該還給你了..."陳三驚醒時,
天還沒亮。他轉(zhuǎn)頭看向鄰床的趙鐵柱,發(fā)現(xiàn)對方也睜著眼睛,滿臉是淚。"三哥,
"趙鐵柱哽咽著說,
"我夢見我妹妹了...她在那個城里...她還活著..."臘月二十四,小年。
陳三站在王家屯北面的雪地里,呼出的白氣在胡茬上結(jié)了一層薄霜。
身旁的趙鐵柱不停地搓著手,眼睛卻死死盯著前方——那里本應是荒涼的撻塢城遺址,
此刻卻籠罩在一片奇異的薄霧中。"三哥,咱們真要再進去?"趙鐵柱的聲音發(fā)顫,
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陳三摸了摸懷里的銅鑰匙——那是昨晚馬大爺給他的,
說是他祖父留下的東西。"你不想找你妹妹了?"他反問道。
趙鐵柱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想,做夢都想。可那地方...邪性得很。"陳三沒說話。
自打三天前從那個"集市"回來,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
夢里總有個穿古裝的老人對他招手,嘴里念叨著"鑰匙"、"約定"之類的話。更邪門的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淡紅色的印記,形似城門樓。"走吧,"陳三緊了緊棉襖,
"馬大爺說了,咱們跟那城有緣,躲不掉的。"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霧里走。說來也怪,
那霧氣看著濃重,走進去卻絲毫不妨礙視線。走了約莫一刻鐘,
前方赫然出現(xiàn)了那座古城——青磚城墻,朱漆城門,檐角掛著銅鈴,與那晚所見一模一樣。
"城門是開的。"趙鐵柱低聲道。確實,厚重的城門大敞著,仿佛專程等著他們。
陳三咽了口唾沫,抬腳邁過了那道門檻。
城內(nèi)景象讓他們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哪里是什么集市,分明是一座完整的古城!
街道縱橫,樓閣林立,行人如織。男子多著對襟長衫,女子則梳著發(fā)髻,
衣著打扮活脫脫是前朝模樣。"這...這是..."趙鐵柱結(jié)巴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不對。"陳三喃喃道。他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指針竟然停在了他們進城的那個時刻。
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笑瞇瞇地問:"兩位爺,要糖人嗎?
"陳三下意識地摸向口袋,卻聽那小販笑道:"不用錢,城主吩咐了,您二位是貴客。
""城主?"陳三和趙鐵柱異口同聲。小販指了指城中央一座高大的樓閣:"喏,就是那兒。
城主等你們多時了。"說完便推著車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兩人。"三哥,現(xiàn)在咋辦?
"趙鐵柱小聲問。陳三剛要回答,突然感覺有人拽他的衣角。低頭一看,
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紅棉襖,扎著兩個小辮。"叔叔,"小女孩仰著臉說,
"有個姐姐讓我?guī)銈內(nèi)ゲ铇恰?陳三心頭一跳:"什么姐姐?
"小女孩歪著頭想了想:"她說她叫小翠,是你妹妹。"她指向趙鐵柱。趙鐵柱如遭雷擊,
整個人晃了晃:"小...小翠?她還活著?她在哪?"小女孩轉(zhuǎn)身就跑:"跟我來!
"兩人顧不得多想,趕緊跟上。小女孩跑得飛快,七拐八繞,
最后停在一座掛著"清茗軒"匾額的兩層小樓前。"姐姐在二樓等你們。"說完,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陳三和趙鐵柱對視一眼,推門而入。茶樓里客人不少,
卻安靜得出奇。跑堂的見他們進來,也不招呼,只是指了指樓梯。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時,
趙鐵柱的手抖得厲害。陳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也全是汗。
二樓只有一桌客人——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淡綠色棉襖的年輕女子,正低頭沏茶。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哥..."女子輕喚一聲,
眼淚已經(jīng)滾了下來。趙鐵柱像被釘在了原地,嘴唇顫抖著:"小...小翠?真是你?
"女子站起身,十年過去,她竟還是十六歲時的模樣,連發(fā)型和衣服都和失蹤那天一模一樣。
趙鐵柱終于崩潰了,沖過去一把抱住妹妹,嚎啕大哭:"我找了你十年啊!你去哪了?
娘眼睛都哭瞎了..."小翠輕輕拍著哥哥的背,
眼淚止不住地流:"我就走了一會兒...真的就一會兒..."陳三站在一旁,鼻子發(fā)酸。
他注意到茶樓里的其他客人都在偷偷看他們,眼神復雜。"坐下說吧,"小翠抹了抹眼淚,
"這位是陳三哥吧?城主說你會一起來。"陳三心頭一震:"城主?他認識我?
"小翠給他們倒了茶,茶香清冽。"這里是撻塢城,時間...和外面不太一樣。
"她斟酌著詞句,"對我來說,昨天才和哥哥走散,一轉(zhuǎn)眼就見到十年后的你了。
"趙鐵柱緊緊抓著妹妹的手,生怕她再消失:"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天我在集市上看見一個賣糖人的老爺爺,跟著他走了幾條街,再回頭就找不到你們了。
"小翠回憶道,"然后霧越來越大,我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座城。城主收留了我,
說...說我和這城有緣。"陳三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指針依然靜止不動。
"時間在這里是停止的?"小翠點點頭:"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進來。城主說,
這城每隔幾十年才會'醒'一次,尋找有緣人。""那我們現(xiàn)在能帶你回家嗎?
"趙鐵柱急切地問。小翠的表情黯淡下來:"恐怕不行...哥,我已經(jīng)是這城的一部分了。
"她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個和陳三胸前相似的印記,只是形狀更復雜些。
趙鐵柱臉色煞白:"什么意思?""意思是她出不去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三人轉(zhuǎn)頭,只見一個白發(fā)老者站在那里,身著藏青色長袍,手持一根烏木拐杖。
茶樓里的客人紛紛起身行禮,口稱"城主"。陳三猛地站起來——這正是他夢中見過的老人!
"別緊張,"城主和藹地笑了笑,"陳三,你長得真像你祖父。""您認識我祖父?
"陳三震驚地問。城主走到桌前坐下,小翠連忙給他斟茶。"何止認識,"老人抿了口茶,
"你祖父陳青山曾是這城的守衛(wèi),三十年前離開時,帶走了城里一樣重要的東西。
"陳三下意識地摸向懷里的銅鑰匙:"是這個嗎?"城主的眼睛一亮:"果然在你這里。
當年你祖父為救你父親,不得不離開撻塢城。他答應有朝一日會派人把鑰匙送回來。
""我父親..."陳三呼吸急促起來,"他是失蹤在這城里嗎?"城主搖搖頭:"不,
他成功離開了,但付出了代價。"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三一眼,"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陳三還沒反應過來,城主突然伸手在他額頭一點。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
面閃過——祖父年輕時穿著古怪的盔甲站在城墻上;父親在一個雨夜倉皇逃離;還有他自己,
胸前印記發(fā)出耀眼的紅光..."三哥!三哥!"趙鐵柱的呼喚把他拉回現(xiàn)實。
陳三大口喘著氣,發(fā)現(xiàn)銅鑰匙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在他手中,而是懸浮在城主面前,
散發(fā)著淡淡的金光。"很好,"城主收起鑰匙,"撻塢城欠你們陳家的債,今日算是還清了。
"他轉(zhuǎn)向趙鐵柱,"至于你妹妹,她確實不能離開,但你們可以常來看她。""不行!
我一定要帶她回家!"趙鐵柱激動地站起來。城主并不生氣,只是嘆了口氣:"孩子,
你妹妹十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那場大雪...你應該明白的。"趙鐵柱如遭雷擊,
緩緩轉(zhuǎn)頭看向小翠。小翠含著淚點點頭:"哥,
那天我掉進了冰窟...是城主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陳三突然明白了——這座城不僅能停滯時間,還能留住將死之人的魂魄。
難怪小翠十年容顏未改。"日落前你們必須離開,"城主站起身,"否則就永遠走不了了。
小翠會送你們到城門。"他頓了頓,"記住,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回頭。"離開茶樓時,
陳三注意到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天色也暗了下來,明明才過正午不久。小翠一手拉著哥哥,
一手拉著陳三,快步向城門走去。沿途的店鋪紛紛關門,燈籠一盞接一盞熄滅。"快點,
"小翠聲音發(fā)緊,"城要'睡'了。"三人幾乎是小跑起來。陳三感覺后背發(fā)涼,
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耳邊開始出現(xiàn)竊竊私語,時遠時近,
聽不清內(nèi)容卻讓人毛骨悚然。終于,城門近在咫尺。小翠突然停下,緊緊抱住趙鐵柱:"哥,
以后每年臘月二十三,你對著北方點三炷香,我就能看見。"趙鐵柱哭得說不出話,
只是拼命點頭。"走吧!"小翠用力推了他們一把,"千萬別回頭!
"陳三拉著趙鐵柱沖向城門。就在他們跨過門檻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哥哥!
"趙鐵柱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就要轉(zhuǎn)身。陳三死死拽住他:"不能回頭!
"他幾乎是拖著趙鐵柱往前跑,直到徹底離開城門范圍才停下。兩人癱坐在雪地上,
大口喘著氣。陳三回頭望去——哪里還有什么古城,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遺址輪廓。
然摸向胸口:"三哥...小翠給了我什么東西..."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繡著荷花的手帕,
里面包著一縷頭發(fā)和一封短信。趙鐵柱顫抖著展開信紙,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勿念,
妹安好。每年臘月,焚香為信。"陳三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摟住好友的肩膀。
他自己胸前隱隱發(fā)熱,低頭一看,那個城門印記正在慢慢變淡。"走吧,"他扶起趙鐵柱,
"該回去了。"兩人默默往回走,誰也沒提剛才的事。走到半路,趙鐵柱突然停下:"三哥,
你看那是啥?"前方雪地上,赫然立著一塊他們來時沒有的石碑,
上面刻著幾個遒勁的大字:"緣起緣滅,自有天定。"陳三心頭一震,
這字跡竟和他祖父家書上的如出一轍。就在這時,懷里的懷表突然"咔嗒"一聲,
指針重新開始走動。時間,又恢復了正常。正月初六,哈爾濱道外區(qū)一間低矮的平房里,
陳三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座古城,但這次城中空無一人,
只有濃霧彌漫。胸前的印記火燒般疼痛,
耳邊回蕩著一個聲音:"時候到了...時候到了..."陳三摸黑點亮油燈,
昏黃的光線下,
他解開衣襟查看胸前的印記——那個形似城門樓的淡紅色痕跡比昨天更明顯了些,
邊緣泛著不祥的暗紅。窗外,今年的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偶爾夾雜著幾聲悶雷。
陳三摸出枕下的懷表,凌晨三點十七分。自從撻塢城回來后,他就沒睡過一個整覺。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嚇得他一激靈。"三哥!快開門!"是趙鐵柱的聲音,
壓得很低卻掩不住驚慌。陳三剛拉開門閂,趙鐵柱就擠了進來,渾身濕透,眼睛瞪得老大。
"三哥,你看這個!"他擼起袖子,小臂上赫然浮現(xiàn)出一個奇怪的印記,形似一把鑰匙。
"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陳三倒吸一口涼氣。"就剛才!"趙鐵柱聲音發(fā)顫,"我正睡著,
突然胳膊火燒一樣疼,起來一看就有了這個!"他湊近油燈,"更邪門的是,
我剛才來你這兒的路上,聽見兩只野貓說話...三哥,我是不是瘋了?
"陳三盯著好友看了幾秒,突然伸手在他印記上按了一下。
趙鐵柱"嗷"地一聲跳起來:"疼!""不是幻覺。"陳三沉聲道。他指了指自己胸口,
"我的也在變明顯。"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剎那間將屋內(nèi)照得雪亮。就在這一瞬間,
兩人驚恐地發(fā)現(xiàn),陳三胸前的印記竟然發(fā)出了微弱的紅光!
"老天爺..."趙鐵柱倒退兩步,"三哥,咱們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雷聲轟隆而至,震得窗欞嗡嗡作響。陳三突然抱住頭,一陣劇痛從印記處炸開,
瞬間蔓延至全身。
他眼前閃過無數(shù)碎片般的畫面——青磚城墻、朱漆大門、穿古裝的老人..."三哥!
"趙鐵柱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陳三,"你怎么了?"陳三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單衣。
"鐵柱...那城在叫我..."他艱難地說,
"我看見了...我祖父穿著奇怪的盔甲...站在城墻上..."雨勢漸大,
雨點敲打著屋頂,像無數(shù)細小的腳步聲。趙鐵柱把陳三扶到炕上,倒了碗熱水給他。"三哥,
明天咱們?nèi)フ荫R大爺問問吧?他懂得多。"陳三搖搖頭,掙扎著爬起來翻箱倒柜。"不用,
我祖父...留了些東西..."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箱子上貼著封條,
已經(jīng)泛黃破損。"這是?"趙鐵柱湊過來。陳三深吸一口氣,撕掉封條掀開箱蓋。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幾本日記、一張泛黃的地圖,還有一把帶鞘的短刀。最上面放著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吾孫陳三親啟"。陳三的手微微發(fā)抖。祖父在他五歲那年就去世了,
父親失蹤后,這箱子就一直被封存著,母親臨終前才告訴他位置,卻嚴禁他提前打開。
"看看信里寫的啥。"趙鐵柱催促道。陳三拆開信封,
里面是祖父工整的字跡:"三兒:若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撻塢城已找到你。
陳氏男丁世代為城守衛(wèi),至你父方斷。今將祖?zhèn)髦锝桓队谀悖闵萍泳駬瘛?/p>
切記:城門印記現(xiàn),七日必歸返,否則禍及親族。地圖所示之路可保平安,短刀可斬邪祟。
汝父未死,只在城中。祖父陳青山絕筆"信紙從陳三指間滑落。趙鐵柱撿起來看完,
臉色也變得煞白。"三哥...你祖父...是那城的守衛(wèi)?你爹還在城里?"陳三沒回答,
他顫抖著拿起那張地圖——上面詳細繪制了撻塢城的布局,
包括幾條隱秘通道和一座標著"禁地"的塔樓。
女子不可信"、"銅鈴響速退"..."這...這都是啥啊..."趙鐵柱看得頭皮發(fā)麻。
陳三又翻開一本日記,里面記載著祖父在撻塢城的種種經(jīng)歷。隨著閱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老天...這城...根本不是普通的古城..."日記中記載,
撻塢城存在于"陰陽交界之處",每隔幾十年會"蘇醒"一次,
尋找新的"養(yǎng)分"——也就是有特殊命格的人。而陳家人世代擔任"守衛(wèi)",負責平衡陰陽,
防止古城吞噬太多生魂。"鐵柱,"陳三聲音沙啞,"咱們得回去。
不僅為了找你妹妹...我爹可能真的還在那里。"趙鐵柱沉默了片刻,
突然擼起袖子露出那個鑰匙印記:"三哥,我覺得...咱們可能已經(jīng)沒得選了。
"他頓了頓,"剛才來的路上,我不光能聽懂貓說話,
還...還能看見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陳三猛地抬頭:"看見什么?
""街上走著好多人...穿古裝的...他們對我笑..."趙鐵柱聲音越來越小,
"而且...我好像能穿墻..."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趙鐵柱突然走向墻壁,
在陳三震驚的目光中,他的手臂竟然直接穿過了磚墻!"收回來!"陳三厲聲道,
不知為何心生恐懼。趙鐵柱慌忙抽回手臂,臉色慘白:"三哥,我這是變成啥了?
"陳三翻遍祖父的日記,終于找到一段相關記載:"'鑰匙人'可通陰陽,穿墻越壁,
然日久必失人性,終成城中游魂...""什么意思?"趙鐵柱顫聲問。陳三不忍心直說,
只道:"咱們得盡快回撻塢城。這印記...會越來越嚴重。"他繼續(xù)翻閱日記,
突然停在一頁上——那里夾著一張照片,已經(jīng)泛黃褪色,
但依然能看清上面是年輕的祖父和另一個男子站在古城門前。
陳三的血液瞬間凝固——那個男子,赫然就是現(xiàn)在的城主!"這不可能..."陳三喃喃道,
"祖父要是活著,至少八十歲了...那城主看起來也就六十出頭..."窗外雨聲漸歇,
東方泛起魚肚白。兩人沉默地收拾著箱子里的物品,各自心事重重。"三哥,
"趙鐵柱突然說,"要是我...變得不像我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陳三抬頭看他。
"找到我妹妹,帶她出去。"趙鐵柱眼睛通紅,"不管用什么方法。"陳三剛要回答,
胸口突然又是一陣劇痛。這次比之前更強烈,他直接跪倒在地,眼前一片血紅。恍惚中,
他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向他伸出手..."三哥!三哥!
"趙鐵柱的呼喚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劇痛如潮水般退去,陳三渾身濕透,
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他顫抖著摸向胸口,印記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
邊緣開始蔓延出細小的紋路,如同城墻上的裂縫。"咱們明天就出發(fā)。"陳三咬牙道,
"再等下去,恐怕就來不及了。"趙鐵柱點點頭,突然指著箱子最底層:"那是什么?
"陳三撥開上面的雜物,露出一個綢布包裹的小物件。打開后,里面是一枚古樸的銅錢,
中間方孔,邊緣刻著奇怪的符文。"鎮(zhèn)魂錢..."陳三念出日記上的稱呼,
"可保魂魄不散,入城必備。"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和決心。
這座古城已經(jīng)選中了他們,無論前方有什么,他們都必須再次踏入那個超脫時間的詭異世界。
陳三收好所有物品,突然想起什么:"鐵柱,今天初幾了?""初六啊。
"陳三臉色一變:"咱們從古城出來那天是臘月二十四...到今天正好七天。
"祖父信中寫的"七日必歸返"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仿佛印證他的想法,
胸前的印記突然灼熱起來,陳三眼前再次閃過古城的畫面。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城門大開,
無數(shù)模糊的身影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收拾東西,"陳三聲音低沉,
"咱們天黑前必須趕到撻塢城。"趙鐵柱默默點頭,兩人迅速行動起來。
陳三將祖父的短刀別在腰間,地圖和日記貼身放好,那枚鎮(zhèn)魂錢則用紅繩穿了掛在脖子上。
正準備出門時,趙鐵柱突然僵在原地:"三哥...窗外..."陳三轉(zhuǎn)頭看去,
頓時毛骨悚然——窗紙上,清晰地映著一個人影,頭戴瓜皮帽,
正是他們第一次在古城集市上遇到的綢緞商!"別理他,"陳三壓低聲音,
"祖父日記里寫了,'白日見影,勿應勿視'。"兩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過了約莫一刻鐘,那人影才慢慢消失。
趙鐵柱長出一口氣:"越來越邪門了..."陳三沒說話,他隱約感覺到,
更邪門的還在后面。撻塢城正在召喚他們,而這一次,等待他們的將不只是那座神秘的古城,
還有各自家族的秘密和命運的答案。正午時分,兩人踏上了前往松原的火車。隨著汽笛鳴響,
陳三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心中明白: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黃昏時分,
陳三和趙鐵柱站在撻塢城遺址前,胸口和手臂上的印記灼燒般疼痛。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不寒而栗——遺址上空籠罩著一片詭異的紅霧,
而那座本該"蘇醒"的古城,此刻城門緊閉,城墻上空無一人,死一般寂靜。
"不對勁..."陳三握緊腰間的短刀,"上次城門是大開著的。
"趙鐵柱手臂上的鑰匙印記泛著詭異的青光:"三哥,
我聽見城里有人在哭...好多人在哭..."陳三側(cè)耳傾聽,
卻只聽見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他展開祖父的地圖,發(fā)現(xiàn)上面標注的幾條密道中,
最近的一條就在城墻西北角。"走這邊,"陳三指向地圖,"這里有個排水暗道可以進城。
"兩人繞到城墻西北角,果然找到一個半人高的洞口,被雜草遮掩著。洞口黑黢黢的,
散發(fā)出陰冷的潮氣。趙鐵柱蹲下身,突然臉色大變:"三哥!這洞里有東西在動!
"陳三拔出短刀,刀身在暮色中泛著冷光。他小心地撥開雜草,
只見洞口內(nèi)側(cè)的石壁上爬滿了暗紅色的苔蘚,那些苔蘚竟然像有生命一般緩緩蠕動!
"噬魂苔..."陳三想起祖父日記中的記載,"見血即長,遇活物則纏。
"他從包里掏出一包鹽,撒在洞口。苔蘚觸到鹽粒立刻收縮,發(fā)出細微的"嘶嘶"聲,
露出了一條勉強可供人爬行的通道。"跟緊我,"陳三低聲道,"千萬別碰那些苔蘚。
"兩人彎腰鉆進暗道,潮濕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暗道四壁長滿了那種詭異苔蘚,
在鹽的作用下勉強讓出一條路,但仍在不安地蠕動,仿佛隨時會撲上來。爬了約莫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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