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渡青弋江的夜幕宛如浸透墨汁的厚重綢緞,沉甸甸地壓在粼粼江面之上,
濃稠得仿佛能將月光都吞噬殆盡。阿水緊握著船槳的雙手早已被冷汗浸透,
木槳與船舷每一次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在死寂般的夜色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仿佛是來自幽冥的喪鐘。他下意識地摸向脖頸,
佩戴多年的銀質平安鎖不知何時變得冰冷刺骨,仿佛剛從冰窖中取出,
鎖面上雕刻的蓮花紋泛起詭異的血紅色光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如同活物般跳動,
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阿水喉結上下滾動,咽了口帶著鐵銹味的唾沫。
船舷縫隙突然滲出冰涼江水,順著他的草鞋爬上腳踝,
那寒意像是從江底千年寒冰里鉆出來的,瞬間讓他渾身發僵。他顫抖著望向江面,
只見墨色水波中隱隱浮現出一張人臉輪廓,皮膚慘白如紙,雙眼翻著渾濁的白眼,
正咧開紫黑的嘴唇對著他詭異地笑。三更梆子的聲響剛悠悠傳來,
江面便飄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那聲音像是從九幽之地跋涉而來的亡魂低泣,
空靈中透著難以言喻的陰森。阿水猛地抬頭,雙眼瞬間瞪大,
瞳孔因極度驚恐而縮成針尖 —— 百米開外,
一艘通體雪白的紙船正逆著湍急的水流緩緩駛來。紙船四角懸掛的銅鈴表面爬滿暗紅銹跡,
隨著船只移動,竟不斷滲出黑色黏液,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
蜿蜒流淌成一張張扭曲猙獰的人臉形狀,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什么。本該空蕩蕩的船板上,
佇立著一個身著靛藍粗布衫的紙人,它脖頸系著的猩紅繩子上,
密密麻麻繡滿了倒寫的生辰八字,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用鮮血寫成,
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江風突然轉向,裹挾著腥甜的水汽撲面而來,
紙人脖頸的紅繩無風自動,像是活過來的蛇般纏住它自己的咽喉。
那些倒寫的生辰八字竟開始扭曲變形,化作一個個模糊的人臉輪廓,在猩紅布料上掙扎扭動,
發出細碎的嗚咽聲。紙船周圍的江水泛起詭異的漩渦,漩渦深處傳來鎖鏈拖拽的嘩啦聲響,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哭嚎,仿佛有無數冤魂正在水下遭受折磨。
那紙人的朱砂眉眼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磷光,如同兩團鬼火,嘴角詭異咧到耳根,
露出滿口交錯生長、參差不齊的獠牙,每顆牙齒上都嵌著半枚銹跡斑斑的銅錢。更駭人的是,
它腐爛發黑的腳踝處纏繞著粗糲的鎖鏈,鎖鏈另一端沒入深不見底的江底,隨著水波起伏,
隱約可見水下有無數蒼白、骨節嶙峋的手在瘋狂拉扯,仿佛想要掙脫束縛,將一切拖入深淵。
紙人突然開口,聲音像是指甲用力刮過生銹鐵板,尖銳又刺耳:“小郎君,可愿載我一程?
” 話音未落,它的右眼珠毫無征兆地滾落,在船板上骨碌碌地朝著阿水滾來,
眼窩里鉆出一條小指粗的黑蟲,蟲身泛著幽藍的冷光,還在不斷扭曲蠕動,令人作嘔。
滾落的眼珠在船板上突然裂開,從中鉆出的黑蟲抖落細碎鱗片,
那些鱗片遇水便化作更小的蟲豸,順著阿水褲腿瘋狂攀爬。紙人歪斜著頭,
脖頸的紅繩驟然繃緊,倒寫的生辰八字滲出腥臭血水,
在月光下拼湊出阿水父親臨終時扭曲的面容。阿水感覺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
塞了團浸水的棉花,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這已是本月第九次遇見這詭異的紙人船,
每一次相遇,紙人的模樣都變得愈發恐怖,仿佛在一點點突破他心理承受的極限。
他慌亂地調轉船頭,可船槳卻像是被江底的怪物死死纏住,任憑他如何用力劃動,
船只都紋絲不動。身后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響,一股混合著腐肉氣息的腥臭撲面而來,
噴在后頸上,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 那紙人不知何時竟鬼魅般貼到了他身后,
青灰色、干枯如柴的手指緩緩撫過他的肩頭,冰冷的觸感讓他瞬間起滿雞皮疙瘩,
仿佛血液都要凝固。阿水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后背緊貼著船板冰涼的木頭,
卻感覺有什么黏膩的東西正順著脊柱往上爬。紙人脖頸的紅繩突然勒進皮肉,
滲出的血水在阿水眼前凝成模糊的字跡,
那是父親失蹤前留在他家門板上的血字——“勿信鐘鳴”。隨著紙人陰森的笑聲,
船底傳來指甲抓撓聲,一下比一下急促,仿佛江底有千萬個被囚禁的靈魂正用最后的力氣,
想要撕開這艘載著活人的船。“還記得你爹臨終前說的話嗎?” 紙人貼著他的耳朵,
用沙啞低沉的聲音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是毒蛇吐信,“青弋江底的寶藏,可不是誰都能碰的。
” 阿水渾身劇烈一震,三年前父親下葬前,他曾偷偷掀開棺材一角,
那駭人的一幕至今歷歷在目:父親的雙手被粗重的鐵鏈緊緊捆著,
指甲縫里塞滿了青黑色、黏膩的水草,嘴角還殘留著半枚銅錢。而此刻,紙人牙齒間的銅錢,
與記憶中父親嘴角的那枚,無論是大小、紋路還是銹跡,都一模一樣,
仿佛冥冥之中有著某種可怕的聯系。船行至江心,濃霧如同洶涌的黑色潮水,
瞬間將四周吞噬,伸手不見五指。阿水聽見船底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
“吱呀 —— 吱呀 ——”,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急于從江底爬出。他低頭一看,
船板縫隙中緩緩滲出黑色黏液,在月光下詭異凝結成一行血字:“子時三刻,槐陰鎮鐘鳴,
萬鬼索命。” 還沒等他從恐懼中回過神來,水面突然炸開無數氣泡,
密密麻麻的紙人如同從地獄涌出的惡鬼,從江底浮起。他們脖頸的紅繩相互纏繞,
組成巨大的鎖鏈,將烏篷船死死困住。最前方的紙人掀開斗笠,
竟是三個月前失蹤的鄰居王嬸!她腫脹的舌頭垂在胸前,眼球凸出眼眶,布滿血絲,
喉嚨里擠出混著水泡的嘶吼:“阿水!快跑!
鎮長他們在祭壇上用活人養紙人……” 那聲音充滿絕望和痛苦,
仿佛在向阿水發出最后的求救。船尾突然傳來熟悉的咳嗽聲,那聲音如同重錘,
狠狠敲擊在阿水心上。他渾身僵硬地轉頭,看見父親坐在那里,
指間夾著的旱煙明明沒有火苗,卻騰起三縷青煙。
每縷煙都在空中幻化成不同的面容:憤怒的,五官扭曲,像是在咆哮;驚恐的,雙眼圓睜,
充滿絕望;扭曲的,面目猙獰,仿佛遭受著無盡折磨。父親穿著下葬時的藏青長袍,
可袖口處的補丁不是他熟悉的針腳,而是用暗紅絲線繡著詭異的符文,
符文隨著父親的呼吸起伏,仿佛一條條活過來的蜈蚣,在布料上緩緩蠕動。“兒啊,
” 父親的聲音像是從深深的古井里傳來,空洞又遙遠,“把平安鎖給它。
”阿水攥緊脖子上的平安鎖,本能地搖頭后退。記憶如洶涌潮水般涌來,小時候,
父親常帶他去城隍廟。廟祝盯著他的平安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聲音顫抖地說這是 “陰陽鎖” 的一半,另一把鑰匙藏在槐陰鎮的鎮妖鐘里。而那鎮妖鐘,
據說鎮壓著當年太平軍將領用萬千將士魂魄煉成的邪器,那是一個充滿邪惡與恐怖的傳說。
就在這時,紙人突然撲來,青灰色的手掌徑直穿透他的肩膀,鉆心的劇痛襲來。恍惚中,
阿水聽見平安鎖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鎖芯里露出半張泛黃的圖紙,上面畫著槐陰鎮的地形圖,
還有一個用朱砂圈起來的祭壇,那猩紅的朱砂仿佛在訴說著祭壇上發生的血腥往事。
阿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冷汗順著下頜滴在圖紙上,暈開的朱砂宛如正在蔓延的血漬。
記憶里城隍廟那盞忽明忽暗的長明燈下,廟祝布滿皺紋的手死死攥著他的平安鎖,
嘴里不停念叨“陰鎖現世,槐陰鎮要塌了”。而此刻船底的抓撓聲突然變成整齊的腳步聲,
伴隨著鎖鏈拖地的嘩啦響,仿佛有支陰兵隊伍正順著船板縫隙往上爬。
當紙人褪去偽裝露出父親面容時,阿水注意到他脖頸有道新鮮的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