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咸福宮的磚石,像浸透了千年寒冰,絲絲縷縷的冷氣從腳底板鉆進骨頭縫。
我蜷在角落里,肚子餓得像有條毒蛇在里面攪動,一下下啃噬著我的五臟六腑。“喂,傻子,
爬過來,學(xué)兩聲狗叫,這塊炭火就賞你了!”一個小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
帶著戲謔。我抬起布滿灰塵的臉,看著他手里那塊黑漆漆的炭。我知道,在這宮里,
我李昭月,十六公主,就是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一塊冷掉的糕點,一句虛假的夸贊,
就能讓我為他們做任何事。空氣里混雜著霉味和腐朽的木頭味,熏得人頭暈。
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縷極淡極淡的甜香,像是桂花糕。真香啊。那年,光風(fēng)霽月的新科狀元,
如今的太傅沈清辭,曾隨手給過我一塊芙蓉糕。就因為那塊糕,我像條甩不掉的尾巴,
纏了他許多年。他們都笑我“不知羞恥”,罵我“自薦枕席”。
我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詞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沈清辭會給我好吃的,他是個好人。好人,
我就要報答他。直到那次宮宴,幾個紈绔子弟圍著我,手里也拿著糕點,
笑嘻嘻地問我:“十六公主,這糕點可甜了,你若肯到我府上做個……,日日都有得吃。
”我不懂,但糕點是懂的。我剛伸出手,手腕就被人狠狠攥住。是沈清辭。
他的臉上覆著寒霜,眼神好像要噴出火來,將我從那群人中扯了出來,厲聲怒斥:“李昭月!
你就這般輕賤自己嗎?”我嚇得渾身發(fā)抖,糕點掉在地上,碎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
模糊了視線。心口那里,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疼得我喘不過氣。原來,
給我糕點的好人,也會有這樣可怕的表情,也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從那天起,
他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冰冷的厭惡。塞外傳來兵敗的消息,據(jù)說羌人兇悍,
新任的羌王赫連凜更是如狼似虎,點名要父皇最寵愛的三皇姐李玉瑤去和親。
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尤其是三皇姐的生母淑妃娘娘,更是日日以淚洗面。
這天,淑妃娘娘竟親自來了我這比冷宮還不如的咸福宮。她保養(yǎng)得宜的手里,
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里面飄出濃郁的桂花香。“昭月啊,”淑妃的臉上慈愛的笑,
“本宮知道你最是善良,也最懂事……”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無非是三皇姐金枝玉葉,
受不得苦,而我……反正也是個傻子,嫁去哪里都一樣。我抓起一塊桂花糕塞進嘴里,
香甜軟糯,是我從未嘗過的美味。等她終于說完了,眼巴巴地看著我,我擦掉嘴角的糕點渣,
含糊不清地擺了擺手:“娘娘莫愁,嫁個人而已嘛,三皇姐不愿意,我替她就是啦。
”淑妃如蒙大赦,臉上瞬間綻放出喜悅的光彩,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又拿起一塊桂花糕,慢慢地嚼著。這盒糕點,可真不便宜,
用一個公主的終身來換,值了。心里,卻是一片冰冷的譏誚。我答應(yīng)得太輕易了。
當(dāng)我揣著淑妃塞給我的一包碎銀,興沖沖地跑到御書房,想告訴父皇這個“好消息”時,
卻被門口的侍衛(wèi)攔了下來。“公主請回,陛下正在議事。”侍衛(wèi)面無表情,像兩尊石像。
我這才想起,我這位父皇,怕是早就不記得還有我這么個女兒了。答應(yīng)了淑妃替嫁,
萬一父皇不同意,那我豈不是白吃了人家的桂花糕?不行,我李昭月從不白吃東西。
我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父皇!父皇!”我繞開侍衛(wèi),朝著緊閉的御書房大門撲過去,
邊拍門邊扯著嗓子喊,“我是十六呀!您開開門,十六有要緊事跟您說!”“大膽!
”侍衛(wèi)怒喝一聲,手里的長矛“唰”地指向我。我嚇得一縮脖子,卻不退縮,
反而圍著御書房的柱子繞起了圈圈,一邊跑一邊繼續(xù)喊:“父皇開門!十六要見父皇!
父皇不記得十六了嗎?”我跑得跌跌撞撞,頭發(fā)散了,衣裙也沾了灰,
活脫脫一個在撒潑打滾的癡傻孩童。我知道,他們越是覺得我傻,我的機會才越大。
“吵什么吵!成何體統(tǒng)!”御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父皇景帝鐵青著臉走了出來。
我立刻收了瘋癲的模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父皇,”“十六想嫁人啦!十六長大了,可以嫁人了!”御書房內(nèi),
隱約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我眼角的余光瞥見,沈清辭站在父皇身后不遠處,眉頭緊鎖,
看我的眼神滿是厭惡,想必是以為我又要故技重施,纏著他了。
我大聲喊道:“十六不想嫁給太傅!太傅不喜歡十六!十六要嫁給西北的首領(lǐng),
那個叫赫連凜的!”此言一出,御書房內(nèi)外,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父皇也愣住了,他可能從未想過,
他這個癡傻到幾乎被遺忘的女兒,會提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要求。赫連凜,
那個傳說中茹毛飲血、殺人如麻的羌國狼王,哪個正常女子愿意嫁?良久的寂靜后,
父皇的臉上竟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他大筆一揮,當(dāng)場下了圣旨。“準(zhǔn)奏!
封十六公主為‘端陽公主’,即刻前往羌國和親!”“另,太傅沈清辭溫文爾雅,才情出眾,
朕的三公主玉瑤也已及笄,便賜婚二人,擇日完婚吧!”我雙手接過那卷明黃的圣旨,
沉甸甸的,像壓著我前半生的所有屈辱。哈哈,這盤棋,要開始了。02我抱著圣旨,
咧著嘴傻樂,剛出御書房的門,就被沈清辭攔下。他臉色鐵青,伸手抓住我的手:“李昭月!
你可知和親羌國意味著什么?”“不要!”我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甩開他的手,
眼淚“唰”地就下來了,聲音帶著哭腔,“我要去和親!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討厭你!
討厭這里!”趁他不注意,我拔腿就跑。去他娘的太傅,去他娘的深宮!
我再也不要看這些人的臉色!新的宮殿,端陽宮,真好。不像咸福宮那樣四處漏風(fēng),
也沒有討厭的老鼠和蛇蟲。最重要的是,桌上擺著一盤我最愛吃的桃花酥!
我撲到柔軟得榻上,抓起一塊桃花酥就往嘴里塞,甜膩的香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
我瞇著眼,滿足地喟嘆:“和親真好!”這幾日,我吃得小臉都圓了一圈,
享受著這十六年來從未有過的安寧。我知道,這份安寧,只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短暫的平靜。
但我不在乎,能多享受一日,便是一日。和親的馬車搖搖晃晃,走了整整十六天。
這十六天里,我除了吃就是睡,偶爾掀開轎簾的一角,看看外面陌生的荒涼景象。
我想給自己取個正經(jīng)的名字,可我大字不識一個,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紅蓋頭下的我,
偷偷擦掉不爭氣掉下來的眼淚。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十六聽話,十六不想家,
也不想母妃。”母妃,你等著,等我嫁給了那個頂頂厲害的羌王,
將來我一定讓他給我好多好多的錢,給你燒很多很多的紙錢,讓你在地下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再也不用受苦了。暮色四合時,我們終于抵達了羌國。王城門口,
一個高大威猛得像座鐵塔似的悍漢騎著高頭大馬,直沖到我的轎前。“鏘”的一聲,
他拔出腰間的彎刀,二話不說,直接挑開了我的紅蓋頭。我嚇得渾身一哆嗦,臉都白了,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和親一點也不好!這羌人好兇!悍漢看清我的臉,
罵罵咧咧地一把將我從轎子里扯了出來,像拎小雞一樣,粗魯?shù)匕盐胰釉诘厣稀?/p>
他朝著不遠處王座上那個模糊的身影甕聲甕氣地稟報:“大王!齊國皇帝他娘的耍咱們!
送來一個沒名字的黃毛丫頭!”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只大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頭頂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不是她,那就殺了,讓他們再送一個過來。”冰冷的話語,
不帶一絲感情。我大喊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只是沒有名字!”視線漸漸清晰,
我看清了掐著我脖子的男人的臉。那是一張輪廓分明,帶著幾分野性與兇悍的臉,
像極了草原上最兇狠的孤狼。是他!我腦子里“轟”的一聲,脫口而出:“阿狼!?
”掐著我脖子的手猛地一松。赫連凜,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他羌王赫連凜,他死死地盯著我,
仔細地端詳著,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疑惑,
一絲不確定:“石榴……沒有那么胖……”我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人家只是最近吃多了嘛!
”胖點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話音剛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單膝跪地,
一把將我緊緊抱進懷里。“是我不好,阿狼沒有認(rèn)出石榴,阿狼有錯。”我想起很多年前,
在那個比咸福宮還要陰冷的廢棄宮殿里,我偷偷藏了塊肉骨頭,送給那個餓得奄奄一息,
像狼崽子一樣蜷縮在角落里的小男孩。他當(dāng)時警惕地看著我,不肯吃。我說:“你吃吧,
我不搶你的。你長得真好看,像小狼一樣,以后我就叫你阿狼好不好?我叫石榴,
因為母妃說我出生的時候,院子里的石榴花開得最好。”他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沒關(guān)系的,我怎么會怪阿狼呢?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石榴真好,
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他身上那股子刻骨銘心的忠誠與依賴,像暖流一樣淌過我的心尖。
這,正是我需要的。有了阿狼這把最鋒利的刀,我的復(fù)仇之路,才算真正開始。我正想著,
赫連凜突然抬起頭:“石榴,誰欺負(fù)你了?告訴我,阿狼幫你殺了他!
”03他這份刻骨銘心的忠誠,正是我需要的。我把這些年憋在心里沒處說的話,
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我說父皇賜了我封號“端陽”,說淑妃娘娘送我的桂花糕,
說我新得的宮殿窗戶不漏風(fēng),桌上還有桃花酥。我又說起三皇姐,說起沈清辭,
說到宮里那棵老榕樹下悄悄開了朵沒人知道的小野花。他安靜地聽著,
時不時拿起一塊烤得焦香的牛肉,或是喂我一口溫?zé)岬难蚰獭づ窭锏臓T火搖曳,
映在他眼中,像是有星子碎在里面。我看得有些呆,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碰他長長的睫毛,
喃喃道:“阿狼……你好漂亮。”他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石榴也漂亮,
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我咯咯笑起來。這份寵愛,這份不問緣由的縱容,
我要將它利用到極致。夜深了,我把冰涼的腳丫伸進赫連凜的懷里。他身上暖烘烘的,
像個行走的大火爐,源源不斷的熱氣熨帖著我,舒服極了。“阿狼呀阿狼,我以前那么對你,
你怎么還要對我這么好?我要什么你就給什么呀?”他說:“狼,
生來就是要為主人付出一切的。”我的心,輕輕一顫。這真是我想要馴服的野獸。
不是什么羌王,而是只屬于我的,阿狼。過了幾日,赫連凜拿著一封信進來,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阿狼?”我正啃著一只羊腿,滿嘴是油。他將信遞給我,我隨意瞥了一眼,
上面是齊國父皇的字跡,寫著要為我那早逝的母妃林美人晉封遷墓,
需要我這個做女兒的回去磕頭請安。信上還說,三皇姐李玉瑤與太傅沈清辭的大婚在即,
也想請我回去觀禮。我心中冷笑一聲,鴻門宴。父皇這是想做什么?試探赫連凜,
還是單純覺得我這個“癡傻”公主好拿捏?我卻故作驚喜地抬起頭:“父皇要給母妃遷墳?
我也可以去給母妃磕頭了嗎?母妃去世的時候我還太小,都沒能去送送她呢。”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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