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桃花灼灼,十里紅妝鋪滿了長街。鎮北侯府蕭景珩一身大紅喜袍,
立于高堂之下,眉眼間卻不見半分喜色。他身形挺拔如松,輪廓分明的臉上覆著一層薄霜,
唯有在禮官高喊“拜堂”時,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這樁婚事,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半月前,皇帝一道圣旨,以“戰功赫赫,當享富貴”為由,收了他的兵符,
又“體恤”他年過二十尚未娶妻,親自指婚,將禮部侍郎沈巍的嫡女沈玉棠許配給他。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忌憚。蕭景珩十六歲上戰場,二十歲平定北境三州,軍功累累,
朝中武將半數曾是他的麾下。皇帝怕了,怕他功高震主,怕他擁兵自重。所以,奪了他的權,
塞給他一個妻子,讓他安分做個富貴閑人。“一拜天地——”蕭景珩垂眸,
與身旁的新娘一同俯身。紅蓋頭下,沈玉棠的手指纖細白皙,指尖卻微微發顫,不知是緊張,
還是別的什么。禮未說行完,府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
一名傳令兵跌跌撞撞沖進喜堂,單膝跪地,高聲道:“報——北境急訊!戎族十萬大軍壓境,
連破三城,邊關告急!”滿堂嘩然。“陛下口諭——”傳令兵喘息未定,繼續道,
“命蕭世子即刻領兵北上,不得延誤!”喜堂內一片死寂。蕭景珩眸光一凜,
皇帝剛收了他的兵權,邊關就出事,偏偏又不得不啟用他。這是試探,也是羞辱。他抬眸,
視線掃過滿堂賓客,看向端坐在主位的母親林氏。父親早逝后,母親獨自撐起侯府,
此時老夫人微微頷首,眼中含淚卻堅定。蕭景珩最后將目光落在身側的新娘身上,
紅蓋頭紋絲不動,沈玉棠安靜得仿佛一尊雕像。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
一把掀開了她的蓋頭。蓋頭下,是一張清麗絕倫的臉。沈玉棠杏眸如水,唇若點朱,
此刻微微仰頭看他,眼中似有驚惶,又似藏著別的情緒。四目相對,
蕭景珩淡淡道:“邊關軍情緊急,我需即刻動身。”沈玉棠指尖攥緊嫁衣,
輕聲道:“妾身明白。”蕭景珩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俯身,
在她耳邊低語一句:“侯府交給你了,照顧好母親。”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
沈玉棠身子一僵,還未回應,蕭景珩已直起身,大步走向趙銳:“備馬,點兵!
”半個時辰后,蕭景珩換下喜袍,一身玄甲立于侯府門前。沈玉棠帶著侯府眾人相送,
她站在階上,紅衣似火,與他的鐵甲形成鮮明對比。蕭景珩翻身上馬,
忽然策馬至沈玉棠面前,居高臨下道:“待我凱旋,再補你一個洞房花燭。
”沈玉棠臉頰微紅,福身行禮:“妾身等您回來。”蕭景珩不再多言,一夾馬腹,
帶著親衛絕塵而去。馬蹄聲漸遠,沈玉棠站在侯府大門前,看著那隊鐵騎消失在夜色中。
"少夫人,外面風大,回去吧。"侯夫人的貼身嬤嬤輕聲勸道。沈玉棠點點頭,
轉身踏入這個她只待了不到兩個時辰的陌生府邸。1蕭景珩離京的第三日,侯府便閉門謝客。
蕭老夫人坐在正廳的檀木椅上,手中捻著一串佛珠,眉間凝著幾分疲憊。
她看向站在下首的沈玉棠,輕嘆一聲:“珩兒走得急,委屈你了。”沈玉棠低眉順目,
聲音輕柔:“母親言重了,夫君為國征戰,兒媳自當替他守好家門。”蕭老夫人點點頭,
目光慈和:“你初來侯府,許多事不熟悉,但也不必太過拘束。府中諸事,
慢慢學著打理便是。”沈玉棠溫順應下。侯府閉門,并非蕭老夫人本意。
蕭景珩臨行前曾叮囑母親:“兒子此去兇險未卜,府中內外,還望母親多加謹慎。
”蕭老夫人明白,皇帝對侯府猜忌未消,朝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若此時侯府大張旗鼓,
難免落人口實。再加上新婦剛進門,蕭景珩連洞房都未及便匆匆出征,于情于理,
侯府都該低調些。可越是如此,蕭老夫人心里越是愧疚。“玉棠剛嫁進來,珩兒便走了,
連個安穩日子都沒過上。”她私下對心腹嬤嬤嘆道,“我這做婆母的,
總得替兒子多照拂她些。”于是,她開始有意讓沈玉棠接觸府務。
起初只是些瑣碎小事——核對月例、安排膳食、接待女眷。但沈玉棠行事妥帖,
待人接物滴水不漏,連府里最挑剔的老管事都挑不出錯。半月后,
蕭老夫人提議去城外的慈安寺祈福。“珩兒出征在外,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去上炷香,
求佛祖保佑他平安歸來。”蕭老夫人嘆息道。沈玉棠柔聲應下,親自安排車馬,
又命人備好香燭供品,事事周到。慈安寺香火鼎盛,沈玉棠扶著蕭老夫人進了大殿,
跪在蒲團上虔誠叩拜。香煙繚繞中,她微微側目,余光瞥見殿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衫落拓,眉眼溫潤,周明遠。沈玉棠指尖一顫,險些打翻手中的香爐。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日天清云淡,她的馬車行至城南,忽聽前方一陣喧嘩。掀簾望去,
只見幾個地痞正圍毆一個青衫書生。那人雖被打得鼻青臉腫,卻仍死死護著懷中書卷。
"住手!"她一時心軟,命小廝驅散惡徒,又差人送他去醫館。本以為不過是舉手之勞,
誰知三日后,那書生竟攔在她的馬車前,執意要當面道謝。"在下周明遠,謝小姐救命之恩。
"他長揖到地,額角的淤青還未消退,卻已恢復了幾分讀書人的清朗氣度。后來,
他總"偶遇"她的馬車。有時遞上一首新作的小詩,有時送一束野花。漸漸地,
那雙含笑的眼眸刻進了她心里。直到那日..."小姐!
"貼身丫鬟驚慌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您臉色怎么這樣白?"沈玉棠強自鎮定:"無妨,
許是香火熏著了。"祈福完畢,蕭老夫人去禪房聽經。沈玉棠借口透氣,
獨自走到寺后的竹林。2竹葉沙沙,她剛站定,身后便傳來一聲低喚:"玉棠。
"沈玉棠猛地轉身。周明遠就站在三步之外,依舊是那副清俊模樣,只是眼角添了幾道細紋,
青衫也洗得發白。"你..."她聲音發緊,"怎么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周明遠眼中閃過一絲痛色:"當時你父親派人打斷我的腿,將我扔出京城時,
你可曾想過我能活著回來?"他忽然撩起衣擺,露出小腿上猙獰的疤痕,"就為再看你一眼,
我爬也要爬回來。"沈玉棠倒退半步,
當年父親震怒的模樣猶在眼前:"我女兒是要嫁入侯府的!你這窮酸也配?"那日后,
她就被禁足閨中,直到花轎臨門。當夜,沈玉棠輾轉難眠。窗外月光如水,她披衣起身,
走到妝臺前,緩緩拉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一枚玉佩,是周明遠以前給她的信物。
她盯著玉佩看了許久,終于閉了閉眼,將它緊緊攥在手中。晨光微熹時,
沈玉棠端著新沏的君山銀針來到蕭老夫人房中。她輕挽衣袖,
將茶盞穩穩放在老夫人手邊的小幾上。"母親,兒媳有個不情之請。
"她聲音輕柔似三月春風,"我陪嫁嬤嬤的兒子周明遠,前些年在京城遭了禍事,
被人打斷了腿。如今可否在侯府給他謀個差事?"蕭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經,
抬眼打量這個過門不久的兒媳。沈玉棠低眉順目地站著,
晨光透過窗紗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既是你的陪房,自然要照拂。"老夫人沉吟片刻,
“你看著安排吧。”"周明遠雖腿腳不便,卻讀過幾年私塾,
識得字會算賬...不如就讓他去賬房幫著記賬吧,正好老周說要帶個徒弟。
"周明遠入府那日,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管事身后。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
面容清瘦卻透著幾分書卷氣。從此侯府西側的賬房里,周明遠總是最早到最晚走。
他記賬時格外專注,連算盤珠子撥動的聲音都比旁人輕些。每月初五,
沈玉棠都會親自來查賬,周明遠必是恭恭敬敬站在三步外回話,目光始終垂著,從不逾矩。
半年后,原先的賬房主管要告老還鄉。沈玉棠坐在賬房內,指尖在一冊冊賬本上輕點,
每冊賬本都是字跡工整,條目分明。她溫婉一笑:"周明遠雖腿腳不便,做事卻極穩妥,
就讓他接任賬房主管吧。"自那日后,賬房的燈常常亮到三更。有時是沈玉棠來查賬,
有時是周明遠去內院回話。府里下人都道世子妃勤勉,卻不知那厚厚的賬本下,
藏著多少不能見光的情愫。轉眼冬去春來,蕭老夫人見沈玉棠如此盡心,心中寬慰,
漸漸將更多事情交到她手中。一年來,邊境時有捷報傳來,卻無一封家書。
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夫君,在她心中仍是個模糊的影子。而借著掌家之便,
沈玉棠依著周明遠的主意,以"精簡用度"為由,陸續替換了侯府大半舊仆。
新來的下人個個對周明遠唯命是從,侯府內院漸漸成了他們的天下。3大梁皇宮,暮色四合。
蕭景珩翻身下馬,鐵甲上還沾著北疆的霜雪。他抬頭望了眼朱紅色的宮墻,
鎏金銅釘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世子,宮門還未下鑰。"副將趙銳低聲道。
蕭景珩整了整染血的披風:"去通報。"守衛見到鎮北侯府的令牌,連忙進去稟報。不多時,
一個面白無須的小太監碎步出來,在臺階上站定。"皇上口諭:天色已晚,蕭愛卿鞍馬勞頓,
明日早朝再敘。"小太監尖細的嗓音在宮門前回蕩,"賜御酒一壺,犒賞三軍。
"蕭景珩單膝跪地,甲胄發出沉悶的碰撞聲:"臣,謝主隆恩。"宮門緩緩關閉,
最后一縷夕陽被厚重的朱漆大門吞沒。"回府。"蕭景珩翻身上馬。他想到了母親,
那個在他出征前強忍淚水為他整理戰袍的婦人,他想起了新婚妻子沈玉棠,
那個在洞房花燭夜只來得及掀開蓋頭,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
新郎的喜服已經換上鎧甲重新披掛上身。他想起那個站在月光下的身影,忽然很想看看,
這一年來,她將他的家打理成了什么模樣。暮鼓聲中,侯府門房見到突然出現的世子,
驚得打翻了燈籠。"侯、侯爺回來了!"老仆顫抖著要往里通報。
蕭景珩抬手制止:"不必驚動夫人。"蕭景珩目光沉沉地打量他:"府里一切安好?
"老仆眼神閃爍:"夫人染了風寒...少夫人主持中饋...""母親幾時病的?
""上個月起..."老仆聲音漸低,"少夫人親自侍奉湯藥,不許旁人插手。
"穿過熟悉的回廊,他發現府中陳設全變了。原本懸掛父親寶劍的影壁,
如今擺著陌生的青瓷花瓶;庭院里他親手栽的梅樹,被換成了艷俗的牡丹。
母親的院落漆黑一片,連一盞守夜的燈都沒有。蕭景珩推門而入,被濃重的藥味嗆得皺眉。
床榻上,曾經雍容華貴的母親形銷骨立,呼吸微弱。蕭景珩心頭微沉,指尖撫過腰間的佩刀,
轉而朝東廂走去——那是沈玉棠的住處。窗欞內透出微弱的燭光,隱約有低語聲傳來。
蕭景珩的手按在刀柄上,悄無聲息地貼近窗縫。"...周郎,我實在怕得緊。
"沈玉棠的聲音帶著哭腔,"老夫人這兩日咳血,若被太醫查出..."“……藥量再加些,
老夫人撐不過五天……”一個陌生男人的嗓音,低沉而陰冷。“可蕭景珩快要回來了,
若他察覺……”沈玉棠的聲音里透著慌亂。“怕什么?”男人冷笑,“侯爺回來前,
老夫人必會'病故'...屆時老夫人一死,侯府便是你的掌中之物。”沈玉棠咬著嘴唇,
"可我肚子越來越大...""我會找好產婆,到時候就說早產。"周明遠冷笑,
"你腹中的孩子才一個月,待他回府,你只需與他圓房,
這孩子便是嫡長孫...生的時候就說九個月出生,說得過去。
""萬一他起疑...""一個武夫懂什么?"周明遠不屑道,"只要你我小心行事,
他自然不會察覺,以后侯府就是我們兒子的。"蕭景珩的指節捏得發白,
刀鞘上的雕紋深深印進掌心。他后退三步,深吸一口氣,故意踩斷一根枯枝。屋內頓時死寂。
片刻后,窗戶猛地推開,沈玉棠慘白的臉探出來:"誰?"月光下庭院空無一人,
只有風卷著落葉打旋。4五更鼓響,蕭景珩勒馬停在侯府正門。晨光刺破云層,
將他玄鐵鎧甲鍍上一層金邊。身后二十名親兵押著朱漆禮箱,
最前頭的心腹副將趙銳手捧鎏金詔書,朗聲宣告:"陛下有賜!鎮北侯蕭景珩戍邊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