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某個瞬間覺得,活著比死還要痛苦?我相信總有人答案是肯定的。但一個英勇的人,
總要試著在過去和未來里尋找。去給自己找找,那藏在某處名為活著的理由。
我想表達的是——坦然赴死是一個悲傷的故事。1 縱火疑云那天一大早,
我接到民警小陳打來的電話。來不及等法醫老陳,我便趕緊騎上摩托車,直奔事發的杜家村。
杜家村在我們縣的邊緣地帶。由于地勢問題經常發大水,附近的農民種地收入少,
所以一直是縣里的貧困區。也因為貧窮,這里的年輕人文化程度不高。
往常總鬧些打架斗毆的事情,在派出所揚了名。但鄉里鄉親的,大多都是埋頭種地的老實人,
沒什么大仇總不至于鬧到出人命。至少我在縣刑偵隊待的這十多年,經手的大案并不算多。
誰知道,這次就出了大事。故意縱火,一死一傷。死的是父親,傷的是兒子。
放火的、殺人的,還都指向了‘兒子’。一個家庭,眼看就要完了。
……我腦子里猜想了一路,直到拐進杜家村的道兒。第一排最左邊,燒的烏漆嘛黑的屋子,
鬧哄哄一群人圍在一處。想來出事的就是這戶了。春天的日頭雖然大,但溫度并不高。
我把摩托車停到路邊,搓了搓手,朝那邊走過去?,F場已經到了兩名派出所的民警。
一個在跟那群人講話,一個守在警戒線前面。我下意識走近警戒線,問道:“小陳,
現在什么情況?”“劉哥,你來啦?!泵窬£惤o我讓了個身子,
開口道:“我們今早接到的報案。”“報案人是死者的弟弟,非說侄子杜小軍有精神病,
發病燒屋子害死了親爸杜宏偉,要把他送精神病院去。”“這孩子不認,就打起來了。
今早找我們來,他又喊著要把這孩子送牢里去?!薄熬癫??
”我詫異地看向躬身跪在雨棚里的少年。蓋著白布的死者也在那兒。我問道:“能確定嗎?
”結果小陳搖了搖頭說:“不能,目前沒有醫院確診記錄。
”“但是報案人和村里人都這么說,隔壁的那戶也說昨晚聽到這家有吵架的聲音。
”“屋子起火,是誰先發現的?”我問?!笆撬勒邇鹤佣判≤?。”小陳答道。
“隔壁的大叔說,凌晨五點左右,他聞到有燒焦的味道,出來就看到杜宏偉家房子起了大火。
”“凌晨五點?”小陳點了點頭,“對,那大叔說發現的時候就看到杜小軍提著桶在救火,
但火勢起的太快了,等他們一群人過來幫忙時,已經來不及了?!薄笆w在哪兒發現的?
”我接著問道。“就在房子的主臥?!毙£悗е彝镒吡藥撞?。越往里走,
那股刺激性氣味愈發明顯。“是汽油?”我脫口而出。2 父子雙亡肉眼可見,
地面有一片深色油漬,周圍明顯的V形燃燒痕跡。房間里的床架、椅子碳化嚴重,
未完全燒完的衣服一角邊緣呈鋸齒狀焦化。加上現場刺鼻的味道,起火的原因已經很明顯了。
“對,沒錯。”法醫老陳走了進來,朝我點了點頭。他說:“尸體我已經看過了。
小陳他們找到一個裝了汽油的玻璃瓶,算是個物證?!薄袄习帧?/p>
”小陳沖進來的法醫小聲喊道。這兩人父子的關系不是秘密。老陳在隊里就時常念叨,
說是遺憾小子沒能子承父業?!笆w什么情況?”我問道。老陳邊在房間各處拍照,
一邊答復我?!笆w燒傷程度較高,皮膚全層炭化,四肢屈曲,加上現場初步勘測情況,
可以歸結為汽油導致的起火致人焚燒死亡。”到目前為止,這案情的指向很明顯。
按照刑偵的思維,如果裝了汽油的玻璃瓶上再檢測出杜小軍的指紋。人證物證俱全,
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鐵案?!安粫媸嵌判≤姼傻陌??!毙£惒患偎妓鞯恼f道。我沒說話,
只是打量著幾乎燒個精光的屋子。老陳回頭瞥了他一眼,“當警察的,萬不能偏聽偏信。
”“他家還有其他人嗎?”我問道。小陳搖了搖頭,“沒有了。
杜小軍媽媽前兩年出去打工就再沒回來,也沒聯系方式。村里人說是因為家里窮,
杜小軍又發瘋病,受不了就走了?!蔽页聊?,想著因為窮而破碎的家庭,不知凡幾。
“警官,你到底要問到什么時候?”“我已經把事情跟你們說的很清楚了,
你們怎么還不抓那個兔崽子!”外面正在配合做調查的人又鬧了起來。
開口的那個男人年紀約莫四十好幾,身材粗壯,氣勢囂張?!笆菆蟀溉?,死者的大伯杜宏興,
之前跟別的村打架斗毆去過我們那兒幾次?!毙£惖吐晫ξ液屠详愓f?!棒[什么?
報案了就要配合做調查不知道嗎?”我冷著臉上前說,“報案人是你吧,待會跟著去趟局里。
”杜宏興氣焰消下去幾分,語氣依然很沖我喊:“你誰?。课覄偠冀o這位警官說清楚了,
怎么還要去局里?!薄斑@是我們縣刑偵大隊的劉警官,你老實點!”小陳給他提醒道。
“劉哥,相關人員的筆錄都記得差不多了?!绷硪粋€民警小李看著我說。
我拿過本子翻著看了看,報案人、近親、鄰居等的筆錄都有。但就是缺了一個主要人員,
杜小軍的記錄。我問道:“杜小軍的還沒問?
”小李有些苦惱地看著我說:“那小子啞巴似的,問什么都不說話?!蔽疑钗豢跉猓?/p>
轉頭說道:“小李,你在這守好現場?!薄袄详?,你開面包車來的吧?
”“麻煩你先把小陳和主要涉案人先帶去局里,給他們做個正式的陳述筆錄。
尸體…也先安置在局里吧,我先…”“尸體不能帶走!”我話還沒來得及落地,
就被杜宏興急吼吼的打斷。他喊道:“你們把尸體帶走干嘛?”“是啊,宏偉走的慘,
老先生算好了十一點要來做事的。”我嚴肅地看著杜宏興,
直言道:“這案子目前還不能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但確實是非正常死亡,
尸體我們得帶回去做檢查?!薄熬褪撬麣?!這小兔崽子,發起瘋來不是個東西!
”杜宏興情緒激動,咬死了侄子杜小軍。我上前一步,看著他說:“如果是他殺,
現在杜小軍、你,還有其他人都有嫌疑。你們必須先配合調查,我們才能盡快還原真相,
明白了嗎?”“難道說,你不想幫你弟弟查明真相?”我問杜宏興,“你現在一口咬定的,
可是你弟的獨苗苗?!爆F場慢慢安靜了下來。是??!杜宏偉死了,家也燒沒了。
杜小軍要是再出事,這家可算是完了。這時,站在一旁的村大隊長也上前勸道:“宏興,
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就別鬧了,聽警官的?!薄昂陚プ叩碾y啊,早點查清楚,也能讓他安生點!
”一旁的人也跟著在勸,我不錯眼地看著杜宏興的神情。他好似一口氣堵在了喉管里,
眼神焦灼,眉頭緊鎖,顯然情緒很是激動。“警官,能不能讓大家伙兒先送送宏偉,
事兒做不成,好歹先跟宏偉道個別。”村大隊長看了看圍在一旁的鄉親,
走過來跟我說道:“宏偉人老實,跟鄉親也處這些年了。
我們就在這兒放個席子磕個頭燒點紙,安置下,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蔽蚁肓讼霙]有拒絕,
知道村里傳統觀念深,只是道:“盡快吧,注意別過警戒線,不能破壞現場?!薄安贿^去,
一定不過去?!贝宕箨犻L應道。我讓到了一旁,看著鄉親很快在雨棚前面幾步排起了隊。
杜宏興顯然也接受了這個決定、作為死者親人,他帶著幾個人跟上去幫忙。很快,
又有一個年輕人跪在了雨棚里陪著鄉親磕頭,應該是杜宏興的兒子。很快,
煙灰穿過人群飄出了雨棚。我轉頭看向雨棚里,杜小軍一動不動的后腦勺,
實在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3 精神病疑案我從杜家村出來,
先給大隊長打了電話交代情況。電話那頭語氣嚴肅:“劉恒,這個案情除了法律,
還牽扯到了社會倫理、人情,一旦處理不好就會產生惡劣影響。你作為中隊長要上點心,
盡快查明真相。”“我知道,您放心吧。”電話那頭又交代:“你這兩天就先待在那邊,
有事給隊里打電話,一定要盡快處理好?!蔽蚁肓讼?,當即提出個要求,
“確實有點事兒得先給你打個招呼。”“我準備給那個杜小軍做個精神狀況檢查。
現場還找到一個汽油瓶,最好能送去檢測下指紋,您老幫幫忙,給上面說一聲?!薄傲硗猓?/p>
經費你得先給我提出來啊,別老讓下面小的墊付,不是個事兒。”“先查案!
查指紋的事麻煩,我想想辦法?!彪娫捘穷^的人喝道:“你小子,抓緊辦正事,
其他的事情回來再說?!薄鞍ァ?。去年墊付的錢都還沒結清呢。那邊電話已經掛了。
我嘆了一口氣,看了眼已經沒影的面包車尾,騎上摩托車跟了上去。一群人到鎮公安局,
已經是下午。陽光無遮攔地照在身上,有些刺眼,卻感覺不到溫度。
還好提前給局里打了招呼,杜宏興等人很快被帶進去做筆錄。老陳帶人去安置好死者,
又收集了涉案人的指紋,跟證物一起趕緊帶去縣里。我找人安排了個房間,
端了兩桶泡面加幾個饅頭,單獨招待杜小軍?!澳惆炙懒??!蔽医o杜小軍陳述這個事實,
“你大伯說是你放的火,你害死了你爸?!薄拔覜]有!我沒有放火!啊!
”杜小軍突然嘶聲吼道,反應很激烈。他的聲音很大,估計能傳遍整個局子。我盯緊了他,
看著他雙手握拳,坐在椅子上雙腿亂蹬。我做好了他朝我揮拳的準備。但是他沒有。
他好像一個困獸,明明沒有戴上鐐銬,卻被牢牢地束縛在椅子上,并且還在試圖掙扎。
“吃點東西?!蔽业人綇土诵┎耪f道,并給他給推過去一碗泡面和兩個饅頭。
“待會我們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回答清楚就好。”“早點交代,早點查清楚,
你爸還等著你送他呢。”我說完,打開了面前熱氣騰騰的泡面、忙了一天確實餓了。
杜小軍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放緩了呼吸。不一會兒,
杜小軍喘氣的聲音變成了吞咽食物的聲音。等我從房間出來時,已經到了下午。
杜宏興等人早已經做完初步筆錄,陸續回了村子。杜小軍暫時沒地方去,且嫌疑較大,
留在了局里。而我從杜小軍和杜宏興等人的筆錄中,也大致了解到了他家的故事。還知道了,
杜小軍和死者杜宏偉那晚爭吵的原因。4 家庭破裂原來,杜小軍讀完初二便輟學在家。
因為成績不理想,他又在學校跟高年級學生打群架,就被喊家長帶回家教育。
杜宏偉和妻子沒受過什么教育、他們對培養孩子讀書的決心不大,
想著送孩子早日出去打工也是個出路。加上家里經濟困難,他們就直接給杜小軍辦了休學。
但杜小軍說是高年級的學生一直欺負他,他才忍不住還了手。他還說,
學校老師一直想勸他放棄中考直接去職校,跟高年級打群架那次也是被拉了偏架。他不服,
杜宏偉也不相信他,最后才鬧到直接休學?;丶液?,杜小軍心里委屈,
就開始跟家里人頻繁鬧矛盾,吵架。偏偏杜宏偉覺得杜小軍太不懂事,
就想著放自己眼皮下管教久一點,天天壓著他干農活。而杜小軍村里的玩伴都在學校。
他落單后情緒無處發泄,性情一天比一天暴躁。后面,一家人關系惡化,
杜小軍好幾次忍不住跟杜宏偉動了手。據杜宏興說,有次他正巧碰上兩父子吵架,
忍不住想揍杜小軍,杜小軍也還了手。附近的鄉親碰上去拉架,也被杜小軍誤傷了幾次。
這些動靜鬧出去,杜小軍在村里也就慢慢傳出了“不正?!薄吧窠洸 钡拿?。
而出事的前一晚,杜小軍也承認,他們父子倆確實有過爭吵。
至于吵架的原因——杜小軍交代是他想要杜宏偉送他去讀職高,但杜宏偉不愿意,
依舊想讓他出去打工,兩人就吵了起來?!皠⒏?,食堂煮了餃子,來點兒?
”剛走出食堂的小陳向我招手道。我想了想,干脆招手示意他過來,“多整點兒,
正好我們邊吃邊討論?!笔聫臋嗉?。我,小陳,加上局里另一位老警官老葛,
臨時組了個案情討論組。為了盡快理清案情,我和小陳分別對掌握到的情況做了個匯報。
小陳思維活躍,發言積極,“劉哥,那豈不是杜小軍的嫌疑最大?”“確實。
”一旁的老葛點了點頭道:“杜小軍本來就情緒不穩定,若是鬧起來忍不住點火燒房子,
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你們怎么確定,不是杜宏偉自殺呢?”我問?!白苑??
嘶……”小陳驚訝地叫了一聲,倒吸了口涼氣,接著絮叨:“那得多想不開啊,
想想都很痛苦?!薄澳銥槭裁从X得他是自殺?”老葛沉默了一會兒問我,
“他會因為什么原因自殺呢?因為窮?”“我不確定?!蔽覔u了搖頭,
回道:“就目前掌握的情況,自殺嫌疑確實不大?!薄斑@樣,
明天老葛你跟小陳去杜家村再摸排一遍,具體問問杜宏偉和村里人,
特別是報案的杜宏興的關系怎么樣?!薄斑€有一個,找到汽油的來源,杜宏偉家里沒車。
”“行,沒問題?!崩细饝暮芨纱唷!袄细?,
明天還得麻煩你幫我把杜家村的村大隊長、杜宏興,還有杜宏偉家隔壁鄰居都傳喚到局里,
我再來跟他們聊下?!薄皠⒏?,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以拉上小李,我明早把他換回來。
”一旁的小陳笑道。我點了點頭,縣刑偵隊里和鎮公安局里人手不多,也只能這樣了。
“那杜小軍呢?劉哥,我看他確實好像也有點問題。”小陳突然說道?!拔艺伊岁犂锏耐拢?/p>
明天上午帶他去縣醫院做檢查,有沒有問題我們說了不算。”我答道?!笆窃撨@樣,
這有沒有病還是得醫生來看。”一旁的老葛點了點頭。目前能給案子提供有力證明的,
一是不知道能不能化驗的汽油瓶,二就是杜小軍的檢查報告了。
5 汽油之謎事發第二天早上。刑偵隊里的同事阿山開著面包車過來接杜小軍。“老大,
情況怎么樣?”阿山開口道:“隊里都聽說這個事兒了,上面還挺重視。
”“目前他殺的嫌疑比較大,但沒有具體的證據?!蔽液唵未鹆艘痪洌?/p>
轉而交代道:“杜小軍情緒不是很穩定,你注意點他,路上小心點,
結果出來了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薄爸?。”阿山點了點頭,帶走了杜小軍。隨即,
我給老陳打過去電話?!笆俏遥瑒⒑?,汽油瓶的事情怎么樣了?”老陳嘆了口氣,
說道:“你別急,又不是不知道隊里的機子什么情況,一年到頭用不了幾次,
用一次還麻煩的要命?!薄暗玫玫?,先別抱怨,有個都不錯了!有的縣還沒有呢。
”我實在不耐煩聽老陳不知道第幾次,吐槽隊里那臺精貴又沒啥大用的設備,
轉而問道:“昨天我不是給領導說了這事兒嗎?去問問,能不能直接送市里?!薄靶邪。?/p>
”老陳用輕松地口氣應道:“我還省事了。不過我建議你再給領導打個電話,最好能走加急,
那樣說不定一周就能出結果?!薄爸懒??!蔽覍τ诶详惖慕ㄗh欣然接受。好在,
送市檢加急的事情并沒有太費周折。我打完電話,稍微松了一口氣。
感覺今天的風吹得人涼颼颼的。天氣沒昨天的好啊。太陽藏在云層里,沒點溫度。
小李把杜宏興幾人帶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重新梳理案情。杜宏興明顯不耐煩,
進門便是眉頭緊鎖的樣子,身上還有酒氣。“劉哥,人都帶過來了?!毙±詈暗溃?/p>
熬了一夜后樣子有些疲憊?!鞍阉麄儙нM去,送杯水,然后你去休息會兒?!蔽艺f道。
“我沒事?!毙±顡u搖頭,“洗把臉就清醒了,我可以去幫忙做筆錄。
”見他干勁十足的愣頭青樣子,我笑著點了點頭。我跟小李先去見了杜家村的村大隊長。
他的態度很配合。我問他:“杜宏興和杜宏偉兩兄弟平時關系怎么樣?有沒有過糾紛?
”他立馬答道:“關系還行!。”答完這句,他喝了口水繼續說道:“他家就這兩兄弟,
都是窮苦日子一起過來的,就算鬧矛盾也沒有隔夜仇的。”“可我聽說,杜宏興經常鬧事,
在村里口碑可不好。”“村里人嘛,今天你壓了我家的莊稼,明天這家占了那家的地,
鬧矛盾是常有的事?!薄罢f到底還不是窮鬧得!
建房子的時候為了一條縫那么大的地方都能吵起來?!薄澳阕屑毾胂耄?/p>
最近這兩兄弟有沒有鬧過什么事情。”我追問道。村大隊長低頭想了想,
突然說:“我想起來了!是他們老娘下葬的時候,兩兄弟鬧了一次?!蔽襾砹伺d趣,
問道:“你仔細說下當時的情況。他們老娘是什么時候走的,走的原因,
還有他們倆為什么鬧起來?!薄叭齻€月前?!彼隙ǖ卣f道:“是淹死的,
就在我們村前頭那個水池里。泡了一晚上才被發現。”“老娘都死了,兩兄弟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