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岳母冷眼我端著一盆洗干凈的衣物,輕手輕腳走過石板小徑。屋檐下,
岳母正坐在竹椅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瞇著眼打量我。“你又把水灑了一地。”她皺起眉,
聲音冷淡。我低頭一看,腳邊確實濺出了些水珠。“對不起,娘,我這就擦。
”我趕緊放下盆子,拿起一旁的抹布。她沒吭聲,只是搖了搖頭,仿佛在嘆氣。
院門吱呀一響,是鄰居李嬸送來幾根新鮮黃瓜。岳母笑著迎上去,語氣立馬柔和了幾分。
“李嬸,今早這菜真新鮮,咱家阿芷最愛吃了。”“是啊,阿芷有福氣,嫁了你們家,
天天吃得好。”我站在一旁,默默擦地,裝作沒聽見。李嬸走后,
岳母臉上的笑意收斂得干干凈凈。她回頭瞥了我一眼,語氣又冷了幾分。“別在門口擋著光。
”我忙不迭退到一旁,小聲答應。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走進屋里。
陽光斜斜地灑在青磚墻上,我抬頭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今日又是個陰天。我走到廚房,
把洗凈的衣物晾在竹竿上。院子的井邊,柴火堆得整整齊齊,是我前幾日劈好的。
灶臺上還有昨夜沒洗的鍋碗。我挽起袖子,開始刷鍋。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妻子阿芷。
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襦裙,手里拿著藥包,眉頭微蹙。“昨晚你有沒有按時給娘熬藥?
”她問我。我點點頭,“按時熬了,藥渣我也倒了。”她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我看著她把藥包放進廚房,又走回屋里。她沒有多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夾在我們之間,
很為難。岳母身子不好,脾氣卻越來越怪。自從我上門為婿后,她對我從未有過一句好話。
婚事是她勉強答應的。說是勉強,實則從頭到尾都帶著不屑。我只是一個小鎮書生,
雖說考中過秀才,但家中清貧,連聘禮都拿不出手。當年若不是阿芷堅持,
我根本沒資格進這個門。如今婚后兩年,我和阿芷過得清淡,也沒再考上舉人。
岳母自然更看不起我了。她常說:“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男人,有什么用?”我聽得多了,
也習慣了。只是心里,終究有些酸澀。中午的時候,我照舊去集市買菜。走過街口,
遇見了賣豆腐的老張。“女婿大哥,今天還買豆腐?”我笑著點頭,從籃子里拿出幾個銅板。
“來兩塊,岳母愛吃豆腐煮青菜。”老張把豆腐包好遞給我,語氣帶了點感慨。
“你這日子過得可真不容易。”我沒接話,只是笑笑,提著菜籃往回走。太陽已經爬上中天,
照得街面暖洋洋的。可我的心,卻總是冷的。回到家時,廚房里傳出一陣咳嗽聲。
我快步走進去,是岳母坐在灶前,臉色蒼白。“娘,你怎么出來了?該在屋里歇著。
”她揮手,眉頭緊蹙。“我等不到你回來,自己煮點粥。”我連忙放下菜籃,
接過她手中的勺子。“我來煮,您快回去躺著。”她冷哼一聲,轉身走出廚房。
那背影顯得異常瘦弱,卻依舊挺得筆直。我把火點上,開始燒水煮粥。
2 心酸日常爐火跳躍,映紅了我的臉。阿芷從屋里走出來,看了我一眼。“你買豆腐了?
”“嗯,買了,還買了些小白菜。”她點點頭,轉身去灶臺另一邊洗菜。兩人站得很近,
卻又仿佛隔了一道墻。我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怎么開口。她低著頭,長發垂落在耳側,
遮住了神情。灶臺上水汽升騰,屋里漸漸有了飯香。岳母的咳嗽聲仍在房中時不時響起,
像針一般扎在我心上。我知道她身子虛弱,可她的不滿,從不掩飾。
即便我盡力去做每一件事,她還是看不順眼。阿芷從小是她一手帶大的,是她的驕傲。
她覺得我配不上她。我沒有爭辯,也無力爭辯。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我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寒門子弟。但我愛阿芷。這是我唯一的倔強。天剛蒙蒙亮,
雞鳴聲從村東頭傳來。我揉了揉眼睛,從薄被中坐起。屋里還是冷的,昨夜沒燒炕,
身上有些僵硬。床邊的木凳上,阿芷已經把今天要洗的衣物疊好了。她不在屋里,
大概是去打水了。我穿好衣服,悄悄走出屋門。院中薄霧繚繞,空氣中帶著潮氣。
井邊傳來水桶碰撞石壁的聲音,是她。我快步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木桶。“我來吧,水冷。
”她沒有拒絕,只是輕輕點頭。手上有些紅,是被冷水凍的。我心里有些酸,卻什么也沒說。
把水抬回廚房,倒進水缸里。這時,屋里響起岳母的咳嗽聲。我放下水桶,擦干手,
趕忙進去。她坐在炕沿上,捂著胸口,臉色蠟黃。“昨晚的藥沒熬好吧?我今早醒來就胸悶。
”我愣了愣,昨晚明明按時熬了。“娘,是按方子煎的,可能天氣冷,藥性慢了些。
”她皺著眉,抬眼冷冷看我。“你讀了幾本書,就連藥也敢講理了?”我低頭不語,
手握在袖中,指節微涼。阿芷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溫熱的稀飯。“娘,您先吃點東西,
一會我再給您抓藥。”她語氣柔和,眼神卻不看我。岳母接過碗,哼了一聲。“我命薄,
才落到你們手里受這罪。”話語如刀,劃過心頭。我站在屋角,像個多余的人。吃過早飯,
我拿著鋤頭出門去后院。家中那塊菜地,是我一手翻出來的。春天種的菜已經收了,
眼下正是空閑。我挖了一會地,掌心磨得發熱。風從北面吹來,卷著幾片枯葉。我直起身,
望了眼天色。灰暗壓低,沒有一絲陽光。忽然聽見院門口有動靜,是村口的張屠夫。“老弟,
幫個忙,后山那頭有條狗掉進溝里了。”3 無聲對抗我把鋤頭往地上一插,
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去看看。”張屠夫帶著我穿過后巷,走到那片亂石堆。溝渠不深,
但雜草叢生,狗的叫聲斷斷續續。我跳下去,小心地拉住那只瘸腿的黑狗。它眼里滿是驚懼,
卻沒掙扎。我輕聲安撫它,把它抱上溝沿。張屠夫接過狗,拍了拍我的肩。“你這人心好,
要不是岳母整日那樣,也算個好女婿了。”我尷尬一笑,沒說話。回家時,天已經擦黑。
我拎著一籃地瓜,是張屠夫送的。一進門,就聽見岳母在廚房里大聲喊。“這鍋怎么洗得,
黑碳沒刮干凈。”我快步走進去,正看見她手里拿著鍋刷,皺著眉。“是我洗的,
我來重洗一遍。”她盯著我看了半晌,鼻中發出一聲輕哼。“懶得管你,連鍋都洗不好,
還想管家。”我端過鍋,默默走到水缸邊。手泡進冷水里,指尖立刻刺痛。我低頭刷鍋,
動作緩慢,仿佛能拖慢這一刻的冷意。廚房門口傳來腳步聲,是阿芷。她站在門口,
看了我一眼。“你怎么這么晚回來?”“幫張屠夫救了條狗。”她沒有回應,
只是把手里的菜放到案板上。我洗完鍋,轉身準備生火。
她忽然開口:“明日我要回娘家舅母那走親戚。”我一愣,“我和你一起去吧。”她搖頭。
“不用,你留在家照顧娘。”我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火苗跳起來,
映得她側臉明亮而冷漠。晚飯很簡單,豆腐白菜,一碗湯。岳母吃得不多,
喝了幾口便放下碗。“咸了,難吃。”我夾了一塊豆腐嘗了嘗,味道確實有些重。
“明日我注意。”她沒有應聲,站起身,慢慢走回屋里。阿芷低頭吃飯,神色平靜。
桌上的飯菜漸漸涼了,我的胃口也隨之消散。吃過飯,我收拾碗筷,洗鍋擦桌。
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廚房燈還亮著。夜風灌進衣襟,我打了個哆嗦。洗完最后一個碗,
我走到屋外,把水潑到角落。回頭時,看見岳母屋里的燈還亮著。我輕輕走過去,門半掩著。
她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封舊信。眼神很復雜,像是在回憶什么。我沒敢出聲,轉身回屋。
躺在床上,墻角的風聲呼嘯。阿芷背對著我,呼吸均勻。我側過身,看著她的背影。想伸手,
卻又收回。這一刻,屋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風穿過窗縫。我閉上眼,心卻始終不靜。夜深,
冷意更重。天花板上,油燈搖曳,映出一圈一圈暗黃的光。我知道,明天,不會更好。
天還未亮,院中一片死寂。我醒得早,披上衣服,下床穿鞋。炕頭冷得像冰,
腳剛踏上去便打了個寒戰。阿芷依舊背對著我,睡得沉。我輕手輕腳走出屋門,
避開那根總會嘎吱作響的地板。廚房的柴火早已滅盡,鍋里殘留著昨夜的湯渣。我添上些柴,
慢慢點火。屋外的風吹得門框吱呀作響,像在嘆氣。鍋里的水開始沸騰,咕嚕咕嚕冒著泡。
4 冷言冷語我準備好了白粥,又在案板上切些酸菜。正端著碗出來,身后忽然傳來脆響。
我猛地回頭,只見岳母站在門口,腳邊是一只摔碎的青花碗。她臉色鐵青,眉頭擰成一團。
“這碗是你摔的?”我趕緊搖頭。“不是,是我剛出來,沒碰到它。”她冷笑一聲。
“碗會自己掉?”我張口想解釋,卻又咽了回去。她彎腰拾起碎片,邊撿邊嘀咕。
“這些窮酸書生,連個好碗都不舍得換。”我低頭看著她布滿老繭的手指,沾著細碎的瓷粉。
“娘,我去買新的。”她沒回話,把碎片扔進竹籃,轉身進屋。我站在原地,鼻子有些發酸。
粥煮好了,我盛出一碗放在桌上。廚房的窗欞透進些微光,天開始亮了。
阿芷揉著眼睛走進來,臉上還有未散的困意。我端碗遞給她,她接過,輕聲說了句“謝謝”。
我想問她昨夜有沒有睡好,但終究沒開口。岳母坐下的時候,臉色還沒緩過來。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忽然皺眉。“太稀了,這哪是粥,是水。”我忙把鍋蓋打開,
“我再煮濃一點。”她一聲冷哼,放下碗筷。“你就不能干點像樣的事?”我點頭,
轉身去添米。鍋里的水翻滾著,熱氣熏得我滿臉通紅。阿芷站在一旁,默默洗著青菜。
她袖口濕了,手指凍得通紅。“以后粥我來煮吧。”她忽然開口。我抬頭看她。她沒看我,
只是繼續洗菜。“你手笨,娘又不喜歡你做這些。”我低頭把米撒進鍋里。“好。
”外頭傳來敲門聲,是鄰居趙大娘。“阿芷啊,這是我家自己腌的蘿卜干,拿點去吃。
”我迎出去,替阿芷接過蘿卜干。趙大娘笑著看我,“你人老實,娘再不好,也要忍著點。
”我苦笑著點頭,“謝謝大娘。”她拍拍我的肩,轉身走了。我轉身進屋,
看見岳母正盯著我。“你這副討好的樣子真讓人作嘔。”我低頭不語,
把蘿卜干放進廚房的壇子里。她站起來,手背拍著腰,“我出去曬曬太陽。
”說著便朝院子走去。我怕她摔著,趕緊去搬了竹椅出來。她坐下時,
冷風正好掀起她的袖角。“你那書,讀了多少年了?”她突然問我。我站在一旁,不敢坐下。
“十年。”她輕笑。“十年,換來個秀才,真有出息。”我喉嚨哽著,胸口發緊。
“我會繼續考。”她瞥我一眼。“你是想靠阿芷養你一輩子?”我搖頭,“不是,
我只是想……”“別說想。”她打斷我,“你想的事,沒一樣成得了。”我站了好一會兒,
終究沒有回話。她曬夠了太陽,又進屋歇下。我繼續做家務,擦窗戶,洗床單,掃后院。
午后,阿芷從鎮上回來,手里拿著新的陶碗。“這是娘那只,我照樣買了個。”我接過碗,
仔細看了看。“你不該破費。”她抬眼看我,“要是我不買,娘又要說你。
”我把碗放進櫥柜,輕輕關上門。她看著我的動作,又低頭走開。我站在原地,
望著她瘦削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扯住了一樣疼。5 忍耐無期午飯后,岳母躺在屋里午睡。
我拿出書冊,坐在堂屋角落里默讀。風吹動窗欞,書頁輕響。我正讀到半段詩句,
阿芷走過來。“你能去一趟藥鋪嗎?娘的湯藥喝完了。”我合上書,點頭。“我這就去。
”她遞給我藥方,又從衣襟里摸出幾枚銅錢。“我去找劉大夫賒。”她搖頭。
“這是家里剩下的,我明兒去做繡活。”我接過錢,一股熱意在手心里散開。出了門,
我快步走向鎮上。一路風大,我把藥方緊緊攥在手中。藥鋪里人不多,劉大夫照舊穿著灰袍,
坐在柜臺后。我遞上藥方,他一邊看一邊點頭。“這個方子好,就是補氣慢。”我點頭,
“她晚上咳得厲害。”他一邊抓藥,一邊感嘆。“你岳母脾氣是怪了些,
不過你媳婦倒是個好姑娘。”我接過藥包,千恩萬謝。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
我在廚房熬藥,炭火燒得噼啪作響。屋里煙霧繚繞,嗆得我直咳嗽。湯藥濃稠,
苦味彌漫開來。阿芷端著藥進屋時,岳母的眉頭已經緊鎖。“又熬苦了。
”她皺著臉喝下一口,眼角都抽動了一下。“藥不能苦得像毒。”阿芷輕聲解釋,
“這是補氣的,都會苦些。”她沒再說話,只是喝完后躺下,背對我們。我擦去桌上的藥漬,
把藥渣倒進后院水溝。星星已經掛上夜空,冷得發亮。我站在門口,望著那點點寒光,
心中一片沉寂。炕里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斷斷續續,仿佛從心里咳出來。
我回頭望了眼漆黑的屋子,腳步遲疑,卻還是走了進去。天色陰沉,云壓得低,像要塌下來。
我早早起身,披衣下炕。炕面冰涼,腳掌一碰便發麻。屋里很靜,阿芷背對著我,睡得沉。
我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冷風撲面。院墻角落,昨夜曬的衣裳被吹得發硬。我彎腰拾起晾衣桿,
一道裂響從背后傳來。岳母的房門開了。她手里拎著木桶,眉頭緊蹙。“你還知道早起?
”我趕忙接過木桶,“我這就去打水。”她哼了一聲,轉身回屋。井邊積著霜,
水繩凍得僵直。我套著繩,一桶一桶慢慢打上來。手上被繩子勒出紅痕,掌心麻木。回屋時,
她已坐在廚房灶前。灶灰未清,鍋蓋歪著,灶門半開。“水打好了?”她頭也不抬。
我把木桶放下,“打好了,剛從井里提上來的。”她起身,端起勺子舀水進鍋。
“昨天的灶灰你沒清,這煙嗆得我一夜咳。”我忙蹲下身,手指插進冰冷的灰堆里。
“我今天會清干凈。”她抬腳踢了踢我身邊的柴,“木柴不劈整齊,火怎么燒得勻?
”我低頭應著,灰塵飛揚,嗆進喉嚨。“娘,我這兩天就多劈些好的柴來。”她嗤了一聲。
“只怕你連劈柴都劈不好。”我咬著牙,一聲不吭。阿芷從屋里出來,披著淺藍色棉袍。
她走到水缸邊,舀了瓢水洗臉。看見我蹲在地上,手里抓著灶灰,神色微動。“你手凍紅了,
先起來,我來清。”我搖頭。“你去暖暖身子,我做完就好。”她站了一會兒,
終究沒再說話。我把灰倒出,再次整理灶膛。火生起來時,煙從破舊的煙囪中緩緩騰起。
她站在門口,把袖子拉了拉,眼神看向遠方。我輕聲問她,“昨晚娘又咳得厲害?”她點頭。
“半夜還念叨你沒熬藥。”我嘆了口氣,“我這幾天都守著她房門。
”6 苦澀生活“可她只記得你忘做的那一次。”她沒有說話,回身進屋。
灶上的粥冒出熱氣,鍋邊咕嘟響。我揭開鍋蓋,舀了一碗稀粥出來。剛端到堂屋,碗底一滑,
潑出一些。岳母從屋里出來,正撞見。“浪費!糧食是你們想倒就倒的?
”我慌忙用袖子擦桌沿。“對不起,我不小心,馬上收拾。”她走過來,端起碗,